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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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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驚詫,再問,才知劉知遠已於二月辛未日在太原晉陽宮稱帝,被服袞冕,對抗遼朝!

“那現在豈不是有兩個朝廷?”郭榮問布菜小二。

“客官兩個是從鄉下來的吧,”小二將面條作料一一擺上,“可不是?咱西京正是一個月前被太原軍攻下的哩。”

問他現下狀況如何,他就再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了,郭榮面也顧不得吃,直接奔向總督府邸求見劉崇。

門口守衛自然不輕易讓人進,郭榮寫了張條子托帶進去,兩人回到客棧,第二日一早,情形就大為不同了。

先是掌櫃的親自上來送上極豐美的早餐,到得辰時,但聽馬蹄篤篤,一人騎著匹鞍轡鮮明的駿馬帶隊來接,見到郭榮,一把抱住!

郭榮也十分感慨,拍拍兄弟肩膀:“慕容,我回來了。”

起羽直楞楞看著眼前這人,面目英俊得奪魂攝魄,他是——慕容延釗?

天啊,地啊,他不是滿臉大胡子的麽!

“這位是——”因起羽男裝打扮,慕容延釗一時倒沒認出。

郭榮與他低語數句,他神色變了再變,最終肅然地朝起羽抱拳:“符大——符公子,搭救君貴之恩,慕容沒齒難忘!”

起羽問:“你幹嘛不早把你的胡子刮掉?”

面對這樣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慕容延釗滴汗。

郭榮忍笑,道:“先到總督府再說罷。”

“嗯。”

身後侍從又牽出兩匹馬來,起羽與郭榮分別跨上,一路到總督行轅,剛剛松轡,只聽大炮三聲,中門大開,他們經過,起羽略略朝裏一望,衛士們分列兩前,從大門到儀門,一直到公案,氣勢十足。慕容延釗領著他們由西角門入,進到花廳,湘簾半卷,爐煙裊裊,靜謐得很。三人坐下,便有四個大丫鬟帶著四個青衣小婢前來照料,端茶送水,不久,聽得簾鉤微響,履聲從容,總督劉崇換了便衣出來了。

起羽望著這個後來的北漢皇帝,他與劉知遠有六七分相像,身材魁梧,不過眉宇更和藹些。看著郭榮與他行禮,她想,別看現在一個陣營親熱得很,以後有得鬥呢。

劉崇沒見過起羽,問這是誰,郭榮卻沒說穿她身份,只說是路上認識的,後來起羽才明白,原來她老爹現在還屬於汴梁一幫!

幾人重新落座詳談,劉崇先仔細問了郭榮這半年來的境況,接著說自從他在汴梁失蹤後,委實把大家著急了一陣子,而後知遠稱帝,遼主憤怒異常,立命鄰近的節度使派軍剿殺。豈知各州受他遼軍“打草谷”太甚,加上知遠四處派人輾轉誘降,民間很多揭竿而起,官員們各道尚不能維持安寧,哪有力量來出兵?像晉州潞州澶州,有的是聞河東勢盛有意歸向,有的則因為派去的遼將貪婪殘酷使得當地官員不滿,幹脆殺了投誠,遼主詔令沒下去幾天,倒是發現自己陣內變亂疊起,未免心驚,於是讓本來居住在大梁的天雄軍節度使杜重威、武寧軍節度使符彥卿、泰寧軍節度使李守貞等等各歸原鎮,又把派出去的遼官叫回來——仍用漢官治漢人,希望能不再反抗。孰料這邊各路大員剛走,那邊宋、毫、密各州俱上警報,說匪盜蜂起,已經完全壓制不住了!

遼主長嘆:“中國人如此難制,非我所意料也。”找了個借口說太後想念他,又說天氣漸熱不適應,意欲暫歸北庭,眾臣紛紛阻止,耶律德光可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只命國舅蕭翰為汴梁留守,結果中途卻得了熱病,在欒城逝世了!

聽至此,素來沈穩的郭榮也不禁失聲:“遼主死了?”

劉崇長笑:“這正是天助我也,不然我們豈能如此順利?”

“說起來,這耶律德光也算一個雄主,”郭榮道:“只是好大喜功。”

起羽嘀咕,其實述律太後早跟他說過,他不聽……他就這麽死了?

“這位小兄弟說什麽?”劉崇問。

起羽搖手,劉崇便繼續道:“不過聽說此人死前曾總結三失,倒也有些道理。”

“都督請講。”

“一是令諸道括錢;二是縱兵打草谷;三是未能早遣諸節度使還鎮。”劉崇道:“君貴你說他是雄主,單從這三點反思來看,我們要慶幸他死得好。”

郭榮不再說什麽,問:“現京師狀況如何?”

“遼主一死,遼自然大亂,”劉崇道:“現在是國舅蕭翰在守著。聽說遼太後想立三子麻答,豈知她的長孫兀欲卻在恒州自立為帝,改名為阮,也是亂成一團。”

“我們的軍隊打到哪裏了?”

“在汴梁外與遼對峙,已半月有餘了。”

郭榮起身:“君貴當前往效力!”

“不急,不急,”劉崇笑道,“有個人——”

話音未落,環佩叮咚,幽香暗襲,幾個丫頭老媽子圍著一名盛裝的妙齡女子從湘簾後轉出,廳中花景明媚,卻比不上那女子嬌顏半分。

宛若仙子下凡塵。

“嫄兒——”郭榮不無詫異。

“哈哈,現在可是芙寧公主了!”劉崇糾正他。

劉嫄壓住滿腔喜悅激動,仰首靜靜打量面前的男人。裳染塵,鬢沾霜,卻掩蓋不了他依舊剛毅果斷的眉,依舊線條清晰的頷。

真好,她日夜向菩薩祈盼,他沒有死,他回來了。

第二日起羽發現自己下不了床,原來是腿疾犯了,也許是精神終於放輕松了吧,之前一直強力抑制。她卷起褲腿,掉崖受傷後的傷痕一直沒有消褪,觸目驚心的橫亙著,小腿抽筋也似的刺痛,平放著不舒服,沾地更難受。

她試著按摸穴位讓關節好受點兒,不多時郭榮來了,她勉強移動到桌子邊坐下叫他進來,等看到他有絲驚訝的目光後才發現自己還沒梳洗!

“呃——”她攏攏頭發,故作鎮定:“有什麽事?”

郭榮道:“住在總督府總是不便,我托慕容在城南找了間宅子,今天去看看吧。”

“今天?”

他聽出了她話裏的猶豫,“莫非有何不便?”

“沒有沒有,”起羽齜著牙:“你看好了直接告我一聲就行,反正又沒什麽東西要搬。”

“你怎麽了?”終歸敏銳,他一下子撲到她面前。

起羽牙齒間冒出絲絲冷氣,手指死死摳住桌子:“我、我腿疼得不行!”

郭榮連忙叫大夫,這一來,卻是把大家都驚動了,也遮瞞不住她女子身份的事實。俗話說醫者不自醫,她痛得翻江倒海,最後大夫沒有辦法,給她開了鎮定寧神的藥,才讓她昏昏沈沈睡去。

這一睡不知睡了多少個白天黑夜,她不住發汗,意識模糊,身邊的人來了又去,朦朦朧朧的夜裏,似乎有個人一直守在她身邊。

然後有一天她終於清醒了,周圍卻沒有半個人。

從床上往外看,一格一格的窗戶紙後是釋迦樹,她一粒粒數起果子來,盤算哪一粒會最先熟。偶爾風吹開密密的葉子,透出一窟窿藍天,很高遠。她聽見杳杳的天邊有一聲兩聲鳥鳴,叭——叭——

她覺得很寂寞。

然後又過了幾日,郭榮終於出現,卻是接她出府,到他之前說的那個宅子去。她的腿動不了,他便將她用棉被包著,像個“蠟燭包”似的,抱入轎內。

起羽大吃一驚,他不顧男女大防?

就在轎簾放下前,她看見劉嫄閃在門邊,註視著他們。

轎子過白馬寺,經午門,到城南。城南比較荒涼,盡是些菜畦果園,一行人穿過一大片金黃的菜花,竹林深處有五六戶人家,一般高大的圍墻,雙扉緊閉,靜悄悄不聞人聲,倒是極好的避囂讀書之地,轎夫們到達一戶門前站住,郭榮下馬,叩叩上面擦得極亮的銅環。

吱呀。

起羽看著那一溜出來的人,娘?四哥?黨進?蕊微?

她揉揉眼睛,望向郭榮,郭榮嘴角微勾:“放心,誰也不知道。”

親人的到來,讓起羽委頓的精神振奮不少,腿似乎也不再那麽疼了,雙方敘說了分別後的情景,雖然起羽只說好不說壞,張夫人卻摸摸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一副你瞞誰也瞞不過你親娘的樣子:“都脫了形了!”

“可是你們這樣過來,老爹那邊——真的沒事嗎?”起羽還是不放心。

“唉我的小祖宗,”昭壽道:“只要你不折騰,大家都沒事!”

“好哇四哥,你妹妹千辛萬苦歷劫歸來,到頭來你就這麽安慰?”

“可是你好歹是抱著希望找我們,我們呢,我們都以為你——唉,特別是阿進,你看看他,他都快把他自己逼死了!”

起羽瞅一眼一直沒開聲的後者,黨進垂首,讓人看不見他的神色。

她轉回頭。

“餵,”昭壽又悄悄對妹子道:“那個郭榮到底怎麽回事,你竟然跟他一起跳崖?”

郭榮這時已經走了,所以昭壽才敢問。

起羽翻白眼,“要我說幾遍,我不是跟他跳崖,我是被張彥澤害的!”

昭壽嘿嘿笑,“知道知道——不過,看剛才你們的樣子,明顯他待你不一般嘛!”

哼,想試我?起羽也笑:“是嗎,那四哥你說說,哪裏不一般?”

她這樣明著問,昭壽反而不好答了,張夫人斥道:“老四這麽大了還跟你妹妹貧嘴,不知道她病著?”

昭壽拍了下自己腦袋,看看自家老妹整個僵直的右腿:“阿起,你受苦了。”

起羽受不得他煽情,“也還好。”

“知道家裏的好了吧?想我們了吧?”

起羽搖頭。

“你不想我們?”昭壽受傷了。

起羽搖頭,“我不敢想你們,中秋的時候也忍住不想。我怕我一想起來,自己都控制不住。”

因為那個時候還有另一個人,需要她照顧。

她必須撐住。

昭壽楞了。

張夫人嘆氣,徐徐將起羽的頭攏到自己懷裏:“好孩子,你長大了。”

蕊微已將房屋收拾得穩當妥帖,起羽半靠在貴妃榻上,腳擺平,蕊微細致的給她攏上柔衾,她示意她退下,這才舒服的嘆口氣,看向三步遠外肅立之人。

黨進先是沒動,稍後把房中間的暖爐搬移到她腳邊,她知道他是怕她凍著,也就不怪他自作主張,道:“主意可拿定了?”

“大小姐……”

“你對我好,我會記著,但這並不意味我說的話你就可以當聽不到,這算是恃寵而驕嗎?”

“沒有!”黨進斷然否認。

“那好,那我的命令就還是命令,還是那句話,你要跟我大哥,還是二哥,或者你有另外更好的投奔,我二話不說,立刻把你的賣身契給燒了。”

“……”

“黨進,你應該是個聰明人,男兒志在四方,跟在我身邊,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麽好?也許你以為符府嫌棄你、不要你,錯!正因為是看得起你,所以才不能把你拘囿於方寸之地。又也許你說我需要保護,是,像這次掉崖事件我不否認我需要,但返過頭來想想,以你的力量,你能做什麽?是事前就阻止我出去,是事中幹掉張彥澤,還是事後能盡無數人力來找我?你什麽都做不了,你明白嗎,你什麽都做不了!”

黨進喉嚨滾動著,說不出話來。

“不要說我逼你,就算我逼你,只要我還是你的小姐,你就得忍耐,忍耐到你真正強大起來到可以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不用再稱我小姐的那一天。而在那一天之前,你憑什麽說保護我?”

黨進的手攥緊成拳。

“還要我繼續說嗎?”

“不。”

“那就去收拾包袱,我不會為你送行,”起羽維持著聲音的冷漠,“你也不必來辭行了。”

大小姐平安歸來的喜悅從頭到尾被澆個透心涼,黨進轉身,連什麽時候跨出門檻都不知道。

他在廊下站了會兒,然後猛地返身。

起羽仍維持原勢靠在榻上,見他進來,似乎吃了一驚,飛地把身子背過去了。

“還不走,又有什麽事?”她的聲音有點兒不同尋常。

然而黨進沒有註意,他低沈道:“我來告訴大小姐,我今晚就走。”

起羽這次半個字都沒吐,只擺擺手。

失望再失望。黨進這次真正轉身,道:“如果大小姐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就竭盡全力去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

☆、名伎風波

“君貴。”

剛剛上馬的郭榮被人叫住,回頭,是慕容延釗。

“什麽事?”郭榮問。

“你要出去?”

“是的。”

“去城南?”

郭榮沒答。

慕容延釗走快幾步,籠住轡頭:“我有話跟你說。”

郭榮擡一擡眉。

慕容延釗神色嚴肅,不動。“好吧,”郭榮跳下,指指路邊大柳樹:“有什麽話,去那邊說。”

放了馬自在吃草,春日的陽光有點濕,潤潤的。

“我認為,你還是少去城南。”慕容延釗說。

“唔?”

“就算她對你有救命之恩,但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他看一眼老友:“你知道,公主對你的心意。”

“……”

“最近你的舉動太明顯,公主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容嬤嬤已經頗有微詞了。”

“我不知道你還知道那些。”

“君貴!”慕容延釗道:“你該明白你的處境。”

他所認識的郭榮,是那個拿起筆來可以把全府的事情整治得井井有條、執起戎來可以談笑間將敵虜灰飛煙滅、該忍的時候忍、該狠的時候狠、該利用誰從來沒有半分猶豫的雄才,可是這次回來,在符氏女的事情上,他太失水準。

“我一直跟在你身邊,就是希望我沒有跟錯人。君貴,我始終堅信你終有一日會如那大鵬展翅翺翔於九天之上俯瞰四海之下,而公主——她不是關鍵的一步麽!”

郭榮凝視遠處夕陽粼粼的河水。

慕容延釗繼續道:“你與公主從小一處長大,總不會抵不過你與符大小姐不過半載的時光。就算單論人,那符大小姐名聲可不怎麽好,特別是這洛陽,關於她的雜話就更多了,說她跟前東平王——”

“我走了。”

“君貴!”慕容延釗跳腳。

郭榮唿哨一聲招來青馬,回笑:“你這說半天,可是白說了,我又不是去城南。”

“阿?”

等馬都跑遠了慕容延釗才反應過來,嚷:“那你去哪?!”

康樂裏,美人窩,銷金窟。

郭榮進去時還沒有多少人,正是姑娘們剛從床上懶洋洋起來對鏡描眉畫唇的時候。

“哎喲這位公子,您來得可真早!”

老鴇樂呵呵笑著迎上前來,“咱還沒開業哪~”

郭榮打量她一圈,老鴇滿臉堆笑,粉湊出的褶子一條一條:“哎喲公子!看得可把奴家羞死!公子一表人才,定是慕我們家謝紅的名來的吧?哎喲今兒個可真不湊巧,咱姑娘今日不舒服,不過別的也是不遜色的——”

郭榮吐出四個字:“風林火山。”

老鴇楞住。

這下輪到她把他打量一圈,接下來笑了,卻不再是之前那種老鴇式的笑,手絹抖抖做個姿勢:“公子裏面請。”

郭榮跟在她身後,一路脂粉飄香,到得後院,濃膩的味道漸漸淡去,到了一座竹搭的小樓前,老鴇領他上二樓,在憑欄處小桌前坐下,招呼跑腿的端上茶跟幾盤點心:“公子稍等,您等的客人要晚些才到。”

“無妨。”

“是。”老鴇福一福,轉身離開前問:“那——要不要奴家找個姑娘來伺候?”

郭榮擺擺手。

老鴇識趣地退下。

看來約他來的那個人跟這裏有關系,卻不知是什麽關系?風林火山四個字是什麽意思?郭榮思索著,扶住欄桿往下望,對面也是一座小樓,上書“偎紅院”,院內燈火通明,一樓不時有雙丫小婢進進出出。

約在這裏見面……真想不出來會他是那種人挑的地方,在世人眼裏,他更是一個不染塵世不沾浮名的清貴公子吧——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是歷久彌新的。

說起人不可貌相,他又無端聯想到了起羽。如果沒有掉崖,他不會看到她種種,他不會想到她可以那樣吃苦,她可以那樣維護他,明明是沒有太多關系的兩個人,之前見面的次數扳著手指頭都可以數出來……她為他穿衣,給他鋪床,吃的永遠分給他大部分……他甚至記得冬夜寒冷風聲呼嘯的時候,她每到半夜都不放心起來給他捂被子,還有過年,除夕一大早,笑瞇瞇給他換上不算新的新衣——現在看來,那新衣實在寒磣,布粗,棉花也薄,可是,他神使鬼差保留了下來。

而她前陣子發的病,更是因為一直沒有得到好的照料而積成的吧。慕容責怪自己把心思放了太多在她身上,他的顧慮他明白,可慕容又怎能了解,自己對她的這份關心,又怎麽比得上她之前對他的萬分之一!

扶住欄桿的指節漸漸泛白。

父親柴守禮是個酒鬼,母親早逝,少時姑姑實在看不過去父親對他的不聞不問把他帶到了身邊,可那畢竟是寄人籬下,不是自己的真正的家,慕容說他將郭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豈知那是因為姑姑身體不好試著交給他而他不得不努力的緣故?後來李重進來了,他是義父的親外甥;再後來青哥意哥相繼出世;再後來姑姑死了……隨著郭家步步高升,到手的權力越來越大,有些事情,不爭也得爭。所謂的親情,或者友情,或者談婚論嫁,都已經不再純粹了。

可是,偏偏那個時候,他和起羽掉下了懸崖。

在那個不知名的村子裏,在那種誰都可以欺負他失憶的情況下,偏偏有個人,全身心的擋在了他的前面——第一次,他可以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他可以——完全的被照顧。

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鮮明的記得老劉在河邊打他,起羽趕到,氣呼呼的喊,別以為我家沒人!

就是那樣的感覺吧。

捏住欄桿的手慢慢放松了,嘴角甚至微微彎了起。

別以為我家沒人!

回憶著那幕,他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撒潑,可以撒這麽讓人歡喜。

在此之前,他覺得劉嫄是女孩子的典範,溫柔、安靜、貌美、馴良,對自己又是癡心一片,再加上家世……娶她是無庸置疑的,但是為什麽,回來後她對他的幾次探試,讓他覺得不耐?

自己表現得那麽明顯,讓她和慕容同時都看出來了?

房門被人輕叩了叩。

“請進。”

一個侍從模樣的從外面推開了門,卻沒進,只是躬身,隨後,一個月白身影進來了。

門覆關上。

來者將帷帽取下,面上溫和的笑,“少將軍。”

“李公子。”

“來晚了,請見諒。”

“沒關系,我也是剛到。”郭榮道:“路上可還順利?”

“托福。請少將軍來這種地方,不見怪吧?”

“哈,”郭榮笑笑,“康樂裏這種地方,客中常有官紳商賈,視為權錢交易、交誼應酬的場所;文人雅士呢,則視為詩酒風流、琴棋唱和之所;也不乏謀反之人作為籌劃義舉之密室——何況,面對的是第一名妓的香閨?”

來客瞅一眼偎紅院:“聽少將軍此言,我相信此行已經成了一半。”

郭榮作洗耳恭聽狀。

“聽其言觀其行,可知少將軍不拘於俗物,只怕不用崇訓開口,少將軍心中,早定了主意。”

郭榮大笑,“素聞李家大公子纏綿病榻,這性子卻是爽快!看來流言不可盡信,不然此行如此險惡,令尊怎舍得讓你來辦。”

“正因事關重大,所以家父才不得不小心,崇訓理當盡力,不敢有違父命。”

“好!不過君貴還是有一點不太明白。”

“少將軍請講。”

“遼國對令尊等一幹老臣的待遇並不算差,像武寧軍他們都尚未有動靜,為何你們——”

李崇訓微微苦笑:“說起來,是家父正好碰在了遼國地皇王手上。”

郭榮道:“也是縱兵打草谷嗎?”

“那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以前澶淵之戰時,正是這麻答率兵攻城,被家父打了回去,所以他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諸多刁難,不過……”

“不過?”

“不過,私人恩怨事小,最重要的是,家父認為,漢皇帝才是天命所歸。”

“哦?”

“所以,”李崇訓道:“此次還請少將軍從中斡旋,我們投誠,劉總督一定不會輕易相信,若反以為有甚麽詐謀,這中間就不得不有人幫忙說話了。”

郭榮點點頭,“只是,你們的誠意——”

他望著李崇訓,一瞬目光如若有形,像淬過的寒鋒,切刃割膚。

崇訓不卑不亢:“少將軍應當有自己的判斷,這樁事值不值得做。”

眼前之人決非等閑之輩。郭榮心裏暗暗想,每當自己刻意擺出這種神態來嚇人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夠做到這位李家大少爺一般,便是重進,再陰沈,也不自覺避退三分。

李家大少爺,實在出人意料。

以後要註意他了。以前沒註意,是他的失誤。

崇訓執壺往各自酒杯註滿酒,道:“事情若成功,我們李家當然也不會忘了少將軍你的,是不是?”

郭榮收回目光,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兩人相視一笑,“幹。”

重要的事談完了,氣氛放松下來,崇訓吩咐換過一輪盤盞,郭榮問:“公子是否暫留洛陽?”

“是啊,”崇訓以手捂唇咳了咳:“這身體不中用,恐怕勞不得要休養一陣了。”

郭榮觀察他面色,猜測他說的是真是假。若給劉崇進言無效,李崇訓就極有可能被扣下來當人質,說會留下來是為了暫緩人心吧,說不定,轉頭一出康樂裏,他們就跑了。

不過,他在妓院外早就安排了人——慢著,那“風林火山”!他倏爾擡眼看眼前眉色淡淡的青年人,他還在咳嗽,看起來弱不禁風,可是,也許老鴇是他的人,也許他根本不必等出妓院而一早做了準備!

“哎喲兩位少爺,真的,奴家都說過多少遍了,今天咱們謝紅是真不舒服,不能見客!”

一陣嘈雜聲從樓下傳來,樓上靜坐喝酒的二人不由往下望去。

對面偎紅院門口,不知何時圍了一圈姑娘,正中一邊是老鴇,一邊似乎是兩名尋芳客,郭榮看看那其中一名微胖的,“符昭壽?”

啪!

酒杯落地的聲音,清清脆脆。

郭榮回頭。

崇訓的杯子掉個粉碎。

剛才雲淡風輕,現在卻失態了?郭榮訝然。

“阿——阿起?”崇訓幾步湊到欄桿前,指著昭壽身旁那個較矮的人影。

“什麽!”郭榮聽他一說,臉上也變了,再看,可不是!符昭壽旁邊之人正好往前移半步,右腿明顯頓了一下。

她她她、她她她——她竟然敢女扮男裝來逛妓院!

只聽她道:“我們今日來,專為謝紅姑娘贖身。”

一石激起千層浪,本來笑鬧的姑娘們集體用絹巾捂住嘴,一下子變得異常寂靜。

“贖身?”老鴇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錯。”起羽推推四哥,這可是樹立形象奪得美人芳心的好機會呀!

昭壽咳一咳,挺挺胸膛,啪,一個沈甸甸的袋子扔到桌上,“嬤嬤,請點數。”

老鴇睇睇,嗤一聲笑:“這位客官,您知不知道謝紅是我們頭牌?您這點銀子,恐怕——”

昭壽道:“你打開看,再說話。”

“奴家不用看,最多也就是百來兩,嘖嘖,這個數,包場子固然沒問題,可要說想買下謝紅,那是遠遠不夠。”

“嬤嬤眼睛很利,”昭壽道:“百兩一點不錯,不過是黃金百兩。”

姑娘們集體“啊”了一聲。

“這是當年謝紅姑娘剛出道時,你當眾說明的身價。”昭壽將袋子推了一推:“嬤嬤,收下吧。”

老鴇神色變幻,依舊端出笑容:“看來這位少爺還是老客人,居然知道奴家當年說的價碼。不過您該明白,這當年是當年,那時誰也不知道咱謝紅能這麽紅不是?少爺,您還是收回去吧。”她把金子推回。

昭壽道:“你的意思是,漲價了?”

老鴇點頭。

不帶這樣玩的!昭壽吐血,他存了這麽多年才存到這麽多錢,結果這胖婆娘居然說變就變!

他怒火上湧,眼看一把揪起胖婆娘的衣襟,姑娘們尖叫,數名護院沖上來,個個兇神惡煞亮起拳頭對準昭壽。

“哎喲少爺,”老鴇笑瞇瞇把昭壽的手卸了,撣撣領子,漫不經心道:“說起來,奴家這也是為您好,您又何必動怒呢?”

昭壽怒極反笑:“為我好?”

“是呀,您喜歡謝紅,就常來找她玩玩好了,又何必把她弄回家裏去,這樣,豈不是大家都不快樂?”

“我贖她從良,她會不快樂?”

“哎喲,”老鴇笑得打跌:“說來說去,少爺您還是外場人,不懂。”

“說來聽聽。”

“好,”老鴇正色,“今兒要是奴家真說出個理兒來了,少爺您就把心思打消,以後要來玩還是可以來玩,但切莫再說甚麽贖身之事。”

“可以。”

老鴇道:“不是奴家說自己孩子不好,可是既然姑娘們進來這道門,就甭再扯什麽一清二白良家婦道,特別像咱們謝紅,成了紅倌人的,平日吃得好穿得好,且不去說它,光是夜夜笙歌的熱鬧,已經養成習慣。一句話,不甘寂寞!”

見昭壽呆住,她便又道:“您想想,您把她贖出去,若您是戶平常人家,講究實惠,哪能經常做衣服打首飾;您要是戶官家呢,繁文縟節,上則公婆下則大婦,少不得忍氣吞聲,她會覺得稱心如意?”

昭壽道:“照你說,就沒一個能從良的。”

老鴇呵呵,“那也不一定,只是這種可遇不可求,否則,就是用銀子帶回了家,也是頭兩天新鮮,不是長久日子。”

昭壽怔了會兒,“不,若是達官貴戶,還是不一樣,即令家規森嚴行動不自由,然而總是錦衣玉食排場闊綽,加上仆婢簇擁,誇耀於舊日姊妹,聽得嘖嘖稱羨那一刻,也還是很過癮的。”

“不錯,可是——難道少爺就是為了娶這樣一個人?”老鴇反問。

昭壽沒話說了。

“護院,送客!”老鴇揚起得意的笑。

起羽卻不同意了:“哥,你試都沒試,怎麽知道?”

“我……”

“你可是盼了謝紅那麽多年啊!”

“但——”

起羽拉開他,對上老鴇:“說一千道一萬,我看你這都是借口,就是為了謝紅再給你多賺幾年銀子!”

老鴇臉色丕變:“這位小少爺,您怎能這麽說——”

“我告訴你,反正我今天是要帶人走的,至於你說以後不甘寂寞什麽,那是以後的事,我反正不能看著我哥再耽擱下去了!”

“好,既然少爺這麽說,”老鴇冷笑:“奴家也說過,今時不同往日,百兩黃金是萬萬不夠!”

“那要多少?”昭壽問。

“奴家——哇呀!”

一枚銅錢順著她鬢邊擦線而過,一綹抹得油光發亮的頭發散落下來,插著的大紅絨花委地。

“媽媽!”姑娘們集體尖叫。

虎背熊腰的護院們再度摩拳擦掌,不過這次對準的是起羽。

驚魂未定的老鴇摸摸頭,還好,還在脖子上。

“你可以叫他們上來,”對面的小少爺嘻嘻對她說:“不過,你可以試試是他們的人快,還是我的銅錢快。”

銅錢?

她轉頭去看剛才襲擊她的那枚暗器——正釘在不遠後的木柱上。

“啊,你是!”她想起來了,邊緣削薄的銅錢,幾年前她曾經領教過,他——不,她是符大小姐!

那個西京的霸王,她回來了!

“許,還是不許?”

標準的霸王作風啊,老鴇咽咽唾沫,不敢再勞煩她說第二遍,連連點頭。

對面樓上的兩個男人看了,只覺如此情形,讓人無語。

作者有話要說:

☆、綁架事件(上)

第二日劉崇派人來叫郭榮說有事相商的時候,郭榮自然知曉他將說的什麽。

李家的官方文書已經送達,劉崇手持書函,道:“泰寧軍節度使意欲投誠。”

郭榮微笑:“那很好。”

“很好?”劉崇搖頭:“之前你並不在所以不知道,那李守貞幾次三番與我們作對,阻礙我們去路,今次卻無緣無故說願意結好,實在讓人生疑。”

郭榮道:“戰場上各為其主,他並沒有錯,況遼殘暴,凡有識之士都不會助紂為虐。”

“這麽說,你相信他?”

“他願意聯合我方共對遼軍,我等只管答應就是,至於他是真是假,等他來了,我們自然可以試探。”

劉崇點頭:“不錯!”

“慕容少將求見!”衛兵報。

“哦,慕容也來了?讓他進來。”

話音才落,滿臉焦急的慕容延釗已經出現在門口,道:“都督,公主不見了!”

公主從昨晚就未歸宿,負責公主飲食起居的容嬤嬤老淚縱橫,對未能及時報告總督而自責,說自己擔驚受怕了一夜兼找遍全府,還是沒找見公主會不會遭到意外雲雲。

眼看她的哭訴大有無休無止之趨勢,劉崇不得不打斷她:“府內可搜遍了?還是說什麽時候出得府去?她身邊跟人沒有?”

容嬤嬤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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