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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笨!”

三個人連拖帶拐的往前跑,有時碰到人,立即伏下,張彥澤喘氣道:“若是再被圍,我們死定了。”

起羽說:“怕什麽,他們死得更多。”

“但那又有什麽用!”

楊光遠打圓場:“也許不會再來了。”

“也許馬上就到。”

張彥澤沒好氣:“你這人怎麽這樣說話。”

起羽說:“張大將軍原來這麽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是擔心少主——”他望一眼他被粗粗紮起的胳膊,右拳在手心裏摳出血痕。

起羽不說話了。

三個人默默走了一陣,眼看到達宮門。

“彥澤,你回去。”楊光遠突然道。

“什麽?”

“你回去。”

張彥澤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少主,這種時候,我當然跟你一起走!”

“我叫你回去!”

“少主!!”

“你仍做你的大將軍,我們的關系,沒人知道,明白嗎?”

“少主的意思是……”

兩個人語意不明的眼光交流了一會兒,最後楊光遠點一點頭,而張彥澤重重跪下。

“可是!少主重傷在身,我不放心,我怎麽能——”

“我的事不用你擔心,只記住,今日之仇,他日必報。”

他面沈如水,起羽冷不丁打個寒噤。

“回去。”

張彥澤流淚,磕三個響頭:“未能盡護衛之責,請少主見諒。”

楊光遠語調不禁放柔和:“去吧。”

“是呀,回去吧回去吧,還有我吶!”起羽見不得男人們這樣悲情場面,大大咧咧插嘴。

張彥澤擡首直視起羽,目光覆雜。

“怎麽,不相信我?”起羽揚起下巴。

誰也料不到,張彥澤對準她再磕三個頭。

“餵餵餵,你這是——”

男兒膝下有黃金,她既非他主人,又非他長輩,還是一女的,這樣大禮,未免太重。

起羽後退一步。

既然下定決心,張彥澤先前的猶疑一掃而空,他眼裏只剩決絕,而這樣的決絕也讓起羽意識到,一旦辜負他的信任,後果將多麽嚴重。

他沈聲道:“一切,請大小姐多多照應!”

起羽只有點頭。

他起身,再道一聲少主保重,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隨著他的背影,烏雲四合,秋日最後一縷虛弱的陽光也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街上圍捕

天色陰沈,雲浪翻湧,一個身形削瘦、淺杏色衣衫的青年人在臨街的店內吃飯。

菜還未上,他斟了杯水,眺望路面,只見三三兩兩的行人不時從門前經過,奇怪的是只見往北不見往南,而且幾乎每人腋下都夾一個破布袋,這是去幹甚?

等小二布菜上來,他便問:“今天有什麽事嗎?”

“呵呵,這位客官,一看您就是外地來的,不知道了吧!今天鎮義府李夫人施米,今年不是大旱嘛,好多餓死的,侯爺夫人是慈心人,這不,早兩日前就說了,家中尚有白米五十石,整好鎮義侯出鎮太原,幹脆舍完為止,所以都趕了去了。”

“原來如此。”

“您往前走走就看到了,府門前好不熱鬧,一直橫過八條裏、九條裏跟十條裏,把大路都塞斷了!”

“只怕是,我說聽著那邊人生嘈雜,竟跟油鍋沸了一樣。”

“可不?理應辰時該開的,這快午時了才動靜,是不是出什麽岔子了?”

“說不定是這天氣,”一個客人道:“沈得快下雨似的!”

“非也非也,不是不開,是不敢開。”另一位客人剔著牙齒,懶洋洋道。

“為啥呢?”店小二問。

客人瞥他一眼,“這門一開,一擁而進,賑米?搶米還差不多!”

青年點頭:“是啊,要是亂踐亂踏,千萬莫出人命。”

客人道:“正是,我看李夫人是多布置人手去了。”

“二位客官說得有理。”店小二讚同的點頭,將雞湯蓋子揭了,問青年:“客官還要些什麽嗎?”

“不用了。”

店小二看看桌面上一盅雞湯一碗白飯,知道青年是打算用雞湯來泡飯吃,又打量兩下他衣著,心想這也是個不寬裕之人,嘆口氣,正要轉身,忽見門外啪嗒嗒跑過一匹黑馬,他眼力不錯,瞧見載著兩人,一個摟著另一個……好像都是男的?嘖嘖嘖,可真夠不害臊的。等他從廚內放了托子出來,又是啪嗒嗒一陣馬蹄,哇,這下不得了!足足一百來號人,風馳電掣過了,發生了什麽事?

隔了很遠的時候,景延廣便可以從馬上遙遙望見前方不斷湧聚的黑壓壓一片人影,由盡頭豎了兩個大石獅子的朱紅門從北向南延伸,他的逃犯到了人群前便棄了馬,混到人流中去了。

“真是自尋死路!”他冷笑一聲,催馬急行,到了跟前,喚手下派人開道:

“把路頭路尾攔著,開出一條道來!”

“是!”屬下得令,先分了半數走開,又下馬十人,前四人各揚了一面大旗,大幅揮動,示意路人避讓。然後,另兩匹馬往前躥了出去,路人紛紛躲開,於是沖出一條路,雙馬齊頭並進,來回奔馳,到第三趟時,已經開得差不多了。

這時領米的人眾已經被分為兩堵人墻,前面還在發米,不過人往前走,眼卻一個勁朝這邊看:聽說這麽多人要抓一個逃犯,不知那逃犯長什麽模樣?

由於有了註意力,人群反而變得沒那麽嘈雜,景延廣帶著滿意的神色先入夾道,從馬上居高臨下的搜尋楊光遠和蒙面人的影子,其餘士兵分成兩列,各個手扶腰刀,很是神氣。

隊伍走到一半,也正是景延廣走到兩堵“人墻”中間時,突然有人失聲驚呼:“米快發完了!”

在幾乎算肅靜的時刻突然傳來這樣一聲,簡直如晴天霹靂,個個轉頭,踮腳去看朱紅門動靜。

這一看不得了!只見兩扇大門正緩緩合攏,果然,就要沒得領了!

“快,快!”不知誰又喊,“別讓他們關門!大家上啊!”這一叫叫出了大家心聲,秩序大亂,肚子要挨餓了誰還管讓路?所有人一擁而前,景延廣大驚失色,厲聲喊:“讓開,讓開!”

然而沒有人聽他的,事實上也無法聽他的。他的屬下都被人潮隔開了,好容易有稍微近點的擠到跟前,可是不是從後面沖,就是被側面擠,但見上司嘴皮子一張一合,就是不知他下什麽命令。

景延廣火了,抽出馬鞭沒頭沒腦往人群中甩,也沒用。

而人群終於把朱紅門又敲開半扇,傳出話來,再多加二十石。人群歡呼。

景延廣無語望蒼天。

“相爺,怎麽辦?”終於一個親衛衣斜帽子歪的到了跟前。

“怎麽辦?”景延廣想罵人,“趕快去多調些人馬,一定要把街頭巷尾堵嚴實了,一個一個查!”

“是!”

黨進在人群中接到了大小姐。他看了看滿身血汙的楊光遠,眉不動聲色皺皺,撐住他另一邊。

懷秀開了後門,大吃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先進去再說。”

懷秀至此,已知事情絕非一般,撿人少的路帶,進了一間平日無人的客房,先讓光遠坐下,嚴肅的問:“阿起,到底怎麽回事?”

前幾日她來,不知怎麽知道放賑之事,自言跟王樸學了看相堪輿之術,算到今日才是吉利之日,把李夫人吹得天花亂墜的答應。今日大早又遣來黨進,名為幫忙,可那位除了剛才關門時現了下人影外,行蹤完全莫測。

起羽不答反問:“世伯今日沒去大射,是否在府中?”

懷秀點頭。

“這事得跟他說。”

“你要見他?”懷秀詫道。她公公出了名沈恪,自己每次問安,尚三分敬七分懼,阿起竟然指名要見,莫不是膽子大過頭了!

起羽仿佛知她所想:“我自有道理。”

這是有備而來。懷秀發現,對這個一直自認的妹妹,她竟看不懂了。

“那好。”她說,兩人起身。

“等等。”楊光遠喘息著出聲。

“怎麽了?”起羽看他滿頭冷汗,發現裹住斷臂的那一塊白布已被血染濕,趕緊從懷裏掏出藥草,分出一束,遞給黨進:“把這嚼爛給他換上,我馬上就回。”

“等等。”楊光遠搖頭。

懷秀見他模樣,知他忍受極大痛苦,好好一個人,整只胳膊就這麽沒了……她惋嘆:“楊大人,有話等稍後再說吧。”

楊光遠卻不理她,只對著起羽:“我問你,你……你是不是先前已預知道什麽?”要不然何以跟到大射,何以那麽巧碰到,何以知道賑米,更何以來到劉府!

起羽不答。

“你說啊!”

黨進按住他。這個人怎這般不識好歹!小姐費盡心力救他,毫不考慮自身安危,他就是這樣看待?

起羽低眉半天,然後與他平視:“你恨我沒早告訴你?”

“你果然知道!你、你難道跟他們一夥!”話一出,見到起羽驟變的顏色,他馬上後悔自己說錯了話。但是,他不甘心啊,如果她早知道,為什麽不告訴他?

“我原以為,我們之間不需解釋。”起羽幽幽地:“一旦解釋,說明彼此之間不覆信任。真正的朋友,是能信任別人所不能信任的一切。”

“可是——”

“你這個豬頭!”起羽爆發了,唉,看來裝憂郁果然不是她的路子。“我若說了,你還憋得住?到時皇帝不用想這種陰招都可以直接揪住你錯處把你哢嚓了,你現在唯一的辦法是逃,明白嗎?”

“石重貴那小子算老幾?真刀真槍幹起來老子打得他滿地找牙!”

“嘖嘖,誰跟你真刀真槍?”

楊光遠一下子靜了下來。

懷秀覺得氣氛沈重,清一清喉嚨:“阿起,我們先走?”

起羽點一點頭,臨出門時候瞧一眼仿佛蔫了的楊光遠:“現在還不是時機。你說要報仇,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楊光遠驀然擡頭。

劉知遠見到起羽的時候,還不知道射場上發生的事。起羽毫不避諱一五一十的跟他說了,不因為別的,只因為這個男人不可欺騙。

“所以,這就是懸了多年的第三個要求?”

“是的。”

他玩味地道:“想不到東平王一下變成了朝廷叛逆,而我,有幸成為朝廷叛逆的窩藏犯了。”

“我只希望世伯能提供一輛馬車,”起羽不理他的自嘲,沈靜地道:“還有幾名信得過的侍衛,一路護送東平王出城,至於出城後去哪裏,東平王自有安排。”

“只怕此刻已全城戒嚴。”

“我相信世伯的能力。”

劉知遠哈哈大笑,笑停之後道:“如果我不答應這個要求呢?”

“我只有這個要求。”

兩人針鋒相對。

他的目光沈沈,起羽突然想到:她其實並不真正了解他是怎樣一個人,只知道他是漢之雄主,可是當皇帝有幾個是好的?然而事到如今,好比行在懸崖,退一步是死,進一步不見得生,而無論如何,不進則絕無生路可言,這樣一想,便毫不退卻,目光竟是極透徹的了。

殊料劉知遠不以為意,反極為欣賞:“你這樣的女娃子少見得很,當初我就知道,只可惜承訓已經娶妻,我還有一子,名承祐,將來結為親家如何?”

起羽眨眨眼,什麽跟什麽?

“哈哈,害羞了?也對,這事原不該與你直說。改日我上門拜訪,與符老爺商議商議。”

“你那個什麽承、承祐,年紀比我小罷?”

“是小些,不過小不了多少。好了賢侄女,你且回房休息,我去叫個大夫給東平王看看,順便安排安排。”

“有勞伯父了。”起羽正色,朝他一福。

“不必客氣。”

劉知遠出了房門,看見了侍前蘇逢吉。兩人走到另一屋,蘇逢吉最是會察言觀色,道:“侯爺,此事不妥。”

劉知遠瞟他一眼。

“不瞞侯爺,我在窗外都聽見了。楊光遠現在是負罪之身,一旦他在我們這裏的事洩漏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你看怎麽辦?”

“侯爺何等明智之人,喏,”他兩手一背,做了個五花大綁的樣子:“就這樣把他送出大門,不就什麽麻煩都沒有了?”

“不行,”劉知遠說:“這是符家小姐三個條件中最後一個,我不能這麽做。”

蘇逢吉近兩年才跟到劉知遠身邊,並不知道以前舊事,道:“侯爺,都這時候了,難道您真要冒天大風險把人送走?且不說送不送得走,即便送走了,以後萬一查出來,那也是逃不過去的罪責!”

劉知遠沈吟。

“依我看,那符家大小姐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只怕還不知道自己做得什麽事!侯爺,只要您唬一唬她——”一語未畢,窗戶暴響,兩枚乍呼呼的東西旋轉著飛進來,直撲蘇逢吉門面。饒是他人機靈閃得快,也被削在了肩上,哎喲一聲,咧著嘴蹲下去。

“符小姐?”

“你在幹什麽!”

院中另外傳來兩個聲音,一驚訝一嚴肅,劉知遠打開門。

劉承訓及柴榮正與起羽面對面。

柴榮,不,現在應該叫郭榮,柴氏死後,他正式認郭威為義父,改姓為郭。

承訓一眼望到地上的蘇逢吉,趕緊看向他父親,見他無事才放下心來,立馬想到這是誰幹的,不敢置信瞧向起羽:“你——”

“這是給他的教訓。”

“父親?”承訓又轉頭,劉知遠搖搖手,“我們進去談。”

蘇逢吉被下人扶走,現在房中僅剩四人,而新加入的兩人完全不明就裏。

“父親,街上來了許多官兵,把那些領米的人都趕走了,出了何事?”承訓問。

起羽很平靜:“侯爺,”她不再稱世伯,“我轉回來,只是要一盆熱水,一條幹凈毛巾,再要一壇上好燒酒。”

她聽到了剛才他與蘇逢吉的對話,竟然沒有暴跳如雷,劉知遠訝異的想,她的神態就如剛才根本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除了稱謂。

呵,除了稱謂。這已經是不再信任的標識吧。

然而他心內念頭雜多,神色卻如常:“賢侄女要那些作甚?”

“給東平王救傷。”

“大夫還沒過去?”

“不敢。侯爺莫非忘了,我本來就是學醫的。”

“哦,”劉知遠想起來,“是了,還是師從名醫!不過你一路辛苦,而且我看東平王傷得不輕——”

“沒有時間了。大人有坐在這裏的工夫,還不如先安排我剛才說的東西,我給他包紮完即刻走,決不連累大人。”

“賢侄女這是說得什麽話!”劉知遠笑笑。

承訓與郭榮都是聰明人,漸漸聽出點苗頭來,益發不敢隨便插語。

“大人,如果你想反悔最後一個要求,不不,先別否認,這不算什麽,換了誰,也不敢跟朝廷作對。但是大人可以換個立場想想,如果你本身遭遇這場飛來橫禍呢?東平王這些年一直遠在西京,根本不危及那人什麽,可那人要殺雞儆猴,萬分不幸,輪到他了。大人手握重兵,如果也有一天——”

“符小姐!”承訓不得不出聲打斷,這話太無理了!

起羽聳肩,“好吧,我先走了,請叫人幫我把燒酒布巾準備好吧。”

她轉身走去,劉知遠在後頭問:“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起羽腳步不變。

“不怕連累符家?”

她身形略頓,而後邁出門檻:“我現在所想的,只是救他。”

“相爺,”望著逐漸稀少的人流,屬下報:“賊人好像溜了。”

景延廣斥道:“沒到最後一個你怎麽知道!”

“是。”屬下灰溜溜去了。景延廣恨得牙癢癢,他布置周全,卻不知那個將人帶走的蒙面人是個什麽人物,倘被自己抓著,定然抽了他的皮扒了他的筋!他擡頭望了望灰黯的天空,唉,回去怎生向陛下交待?

目光掃到一個青年人,杏色衣衫,舊得很了,不過還算齊整,見他望他的時候,瘦長的臉笑了一下。

他眉頭一皺,那青年人卻移了過來:“大人,可是在煩賊人之事?”

他哼了一聲。

“這條街上戶舍搜了沒有,也許逃進哪戶人家去了。”

景延廣從鼻子裏道:“自然是要搜的。”

“包括盡頭的鎮義府?”

景延廣眼一瞪:“你倒敢說話!”

青年也不惱,好脾氣的說:“今日散米散得不尋常,我疑心是有關聯的。第一,按理辰時該開的門,拖拖拉拉至午時,一般來說,不該等到人都來了才放,可不容易鼓噪呢!第二,本來大人走到一半,好好兒把賊人揪出來,忽然要關門說米發完了,那一下秩序大亂,賊人極易找地方藏身,是個紕漏不是?”

景延廣聽完不吱聲,凝神想了好一會兒,邁步:“我去請旨。”

搜如劉氏之家,京兆府尹還沒這個權力,只有請皇帝下旨。

青年卻道:“大張旗鼓只怕不妥,若搜出人來,固無話可說;可若搜不出人來,豈不造次了人家?”

景延廣不耐煩道:“那你說怎麽辦?”

青年一雙細長的眸子瞇了一瞇,“派人監視。”

景延廣摩挲著下巴。

“多布些暗樁,進出的車馬行人,特別是出的一定要跟清楚。”

景延廣點頭:“就這麽辦。”

馬上叫來手下吩咐,一邊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正等這刻,眸子又瞇了一瞇:“學生姓趙,名普。”

作者有話要說:

☆、突出重圍

起羽看了看眼前的車,普普通通,兩拉馬駕,上面已經坐好了兩名身手矯健的漢子。

劉承訓先將楊光遠扶了上去,來扶起羽的時候,起羽表示不用,然後道謝,承訓搖手叫她不要作聲,默默將簾子打了,起羽彎腰而入,只見他提個標著“鎮義”兩字的燈籠掛在車廂口,又遞了個提籃上來,起羽掀開看看,是些點心,未料他居然細心至此,起羽覆欲撩簾,身子卻往後一仰,車上路了。

從上午進射場到現在,她還沒吃過一點東西,之前一直沒覺得餓,經剛才一眼,起羽才發現肚子餓得直叫。籃裏是一碟子四喜餅、一碟子杏仁酥,一碟子黃豆糕兒,一碟子黑芝麻兒片。她先捏起一塊黃豆糕塞進嘴裏,香糯軟滑,入口即化,不錯,朝楊光遠道:“吃點兒吧。”

楊光遠沒作聲,在那裏不知想什麽。起羽將盤子湊到他鼻子底下,他目光才動了動,搖搖頭。

起羽這遭沒有胡攪蠻纏,伸回手臂,又拈起一塊吃了,良久問:“出城後……你打算怎麽辦?”

這也是楊光遠在想的問題。他乃天雄軍節度,轄魏、博、貝、相、澶、衛六州,不用說,大是大,但朝廷既然要對付他,必定宣布收他兵權,這些年來他久居洛陽,這幾個州只怕……思來想去,只有去青州,青州是他發跡之地,楊家根基在那兒,楊瞻也時常來信,先去那兒,才能好好打算。

方向一定,心底就有了秤砣兒,他又把沿途需經州郡捋了一遍,如此這般,大概盤算得不錯,方有心情註意四周,發現起羽在一旁悄悄的。

“怎麽沒話啦,這可不像你啊。”他說。

起羽看他一回,費了老大勁般把手上扳指取下:“給。”

“我可不是東平王嘍,你要早一點給,便是整個雲母齋,我也給你買下。”他居然還笑話起來。

“我不要雲母齋。”起羽說:“答應我,出去之後,不要再回來。”

楊光遠楞住。

“給。”

他卻沒接。“阿起,你不懂。”

也許不懂,但是關心。起羽想,可是,自己能怎麽說呢?她說十年未晚,可是即使花上二十年,他也註定不會成功。

然而她怎麽說得出口?

“世上有些事,是怎麽求也求不到的。”

“不,也許看來求不到,但經過一番努力後,求得到和求不到的機會參半。”

起羽咬咬唇:“即便求到了,那又怎麽樣呢?”

“那是以後的事。”

“可是——”

“在我這裏,是沒有‘忍’字的,你明白?”

她不說話了。

這時外面嘈雜紛起,似乎不斷有人從內城門那兒退回來,駕車的停住,左邊漢子攔住一人問:“發生什麽事啦?”

“哎喲這位壯士,不得了了,說是要全城禁嚴!現在出去的不得出去,進來的不允進來,特別像你這種帶車的,那城門的大爺不由分說都掀開給撂地下!但凡敢多說句話,打得頭破血流的都有!”

左邊漢子一指燈籠:“不怕,我們是鎮義侯府的。”

“原來是鎮義府的官爺,失敬失敬!那總不至於攔您老人家的。”

兩廂告辭,漢子們剛要揚鞭,起羽蒙上面紗,掀起個簾縫兒:“敢問兩位如何稱呼?”

“回符大小姐話,”左邊那漢子答:“我叫史弘肇,他是郭路德。”

史弘肇?一驚;過路的?二笑。

“符大小姐認識我?”史弘肇有點眼力勁兒。

當然,只是剛才天色暗著沒看清,起羽想,張口道:“還記得康樂裏那位姑娘不?”

糟糕,口沒遮攔。果然只見史弘肇訝道:“你——你認識袂青?”

是啊,要怎麽向他解釋她一個堂堂照理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會認識一個青樓女子呢?還不是真認識,只是偷聽了他們一段談話!

好在時間上來不及,起羽嗯唔兩句應付過去,說起正事:“我看,咱們不能就這麽直接出城,肯定會被攔下來。”

“大小姐放心,”因她說認識袂青,史弘肇已經把她當自己人,符字自動省略:“鎮義府的車他們不會查。”

起羽搖頭:“我怕他們就是等著鎮義府的車!”

史弘肇大為驚訝:“這是何故?”

他自然不清楚來龍去脈,起羽更不會說,只說:“但出城沒有第二條路走,算了,先試試吧。”

她放下簾子退進去,史弘肇朝郭路德努努嘴,駛向城門。

這段時間,起羽給自己化了個烏七八糟的大濃妝,然後把早準備好的一套女裝不由分說給楊光遠換上。

車子到了城門,確實一片混亂,便說鎮義府的車子也無濟於事,一樣要查。史弘肇當然不吃這個虧,當時就罵起來,衛兵只說奉命行事態度強硬,雙方一爭,結果景延廣親自出現了,不管史弘肇左講右講,只喝令將車簾打開,史弘肇急得滿頭汗,無奈只得掀簾之際,突然一匹黑馬自遠處沖來,沖得太快騎士面容誰也看不清楚,但見左臂一條衣袖空空蕩蕩隨風狂舞,直往城門而奔。

景延廣一看眼都直了,揮揮手示意馬車趕快走別攔了他路,一邊扯起嗓門吼:“快,快攔住!別讓他跑啦!”

“還不快走?”起羽從縫兒裏朝史弘肇道。

“是,是。”史弘肇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裏回過神兒來。

起羽瞅眼望了望那吸引去所有註意力的黑馬騎士——希望黨進能應付得過來,差不多就撤吧。

車輪轆轤出了內城門,還有一重外城門,既然景延廣在這邊守著,那邊也許沒什麽人,但願不要再出事。

夜色愈見濃重,伴著車內車外的心事,一路前行。

“站住,站住!”一列火把蜿蜒行來。

起羽打起車簾:“誰?”

史弘肇答:“看不清,隱約像擎著‘禁吾’‘杜’的牌子哪。”

“巡查的?姓杜?”掌管京城巡禁,必是皇家信任家世,但不會是杜威,也不會是杜弘璨,杜弘璉嘛,年紀似乎還輕了點……難道!

“史大哥,快避開他!”

“來不及了,他們看見我們了,所以叫我們站住!”

說話間來隊到了眼前,起羽從簾子縫裏一看,媽呀,這運氣也太背了,真是杜弘璋!

“幹、幹什麽的?”杜大公子一身官服,張彥澤不知怎麽傍晚拉他去喝酒,又是美酒又是美女,還一堆吹捧,從沒見這麽殷勤過。他一高興喝得五分雲裏三分霧裏,勉強剩下兩分記得晚上例行巡邏不得不出,才醉醺醺上了馬,晚風吹吹酒醒不少,正巧碰到起羽一行。

“回大人,我們是鎮義府的,有急事出城。”

“鎮義府?”

完了完了,起羽暗道忘了提醒,這兩家結著舊梁子,結頭還正是眼前這位呢!

史弘肇猶然不知:“是。”

“什麽急事啊?”杜弘璋下去的酒勁又上來了。

“這個——”史弘肇想想,“大人,是這樣的——”

“行了行了,”杜弘璋把手揮揮,“將簾子打開來瞧瞧,待本公子瞅瞅!”

“但是有女眷——”

“叫你掀就掀!”

史弘肇咳一咳,把簾子打開。起羽仿佛受驚似,撲過去抱住楊光遠,恰巧擋住楊光遠左半個身體。

而在杜弘璋眼裏,就是兩個粗布衣衫的女子蜷在角落瑟瑟發抖縮成一團的場面。

“前面那個,返過頭來。”

起羽照他意思,慢慢側了側首,身子仍不動,很是膽怯的望了他一眼,然後飛速調頭重新背對他。

都長得醜。杜弘璋想,一邊喝:“入夜各戶不許隨意走動,你們不知道嗎?!”

他不再關註簾內了,史弘肇松口氣,明智地不跟他頂嘴,只一個勁應是。

“不要以為你們鎮義侯府有多了不起,我讓你走不成你就走不成,所以——回去吧!”

說半天還不讓走?史弘肇想揍人,嘴上答道:“大人,現在內城進不去!”

“哦,也是,”他突然想到:“那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幸虧史弘肇急中生智:“其實小的們下午時分就出內城了,不過在外城耽擱辦了點事兒,我們想著說也是晚了幹脆回去等明天再辦吧,不承想出了什麽事,內城門那有位大人兇得很,竟然怎麽也不讓進了!依小的說,這種事不是該大人您管的麽。”

他剛入鎮義府不久,人微位卑,所以把他和郭路德挑出來趕車的時候,他以為不過是件普通差使,而且上頭也並沒什麽特殊吩咐。然而至此處,他卻忽然像開了竅似,猜測出車裏兩位恐怕就是鬧得滿城風雨的原因,而眼前這位禁吾大人,還不知下午便已發生了全城禁嚴之事。

“什麽!有人在內城越俎代庖?”

“可不是,我還以為那位才是禁吾大人。”

“去他娘的!走!”杜弘璋不管他們了,他要趕去內城看個究竟。

馬蹄篤篤,起羽等聽聲音遠去,朝史弘肇道:“真不賴!”

史弘肇笑笑。

結果到了外城還是被攔住,不過這回既沒有景延廣也沒有杜弘璋,看起來都是些小人物,起羽讓史弘肇不動聲色往盤問的數名士兵手裏各塞了一錠白銀,士兵們就準備開門了。

吱呀,一道縫隙。

嘎嘎,縫隙逐漸增大。

通往生之路。

起羽有種喜極而泣的感覺,不由望著楊光遠笑。

楊光遠說:“要謝謝你啊。”

“用不著你說。”起羽搶道,她可不要來什麽煽情片斷,剛才想掉淚已經夠不像她了,“記得換藥,別把口子潰爛了。本來依你這傷,少說也該躺個三四天,我給你服了枝老山人參,雖說能提氣續著,可也不是療本的法,總是大虧了,以後千萬要自己好好照料。”

“好。”

“還有今後一個月內不能亂動,不能生氣,要忌口。過鹹過辣過酸不能吃,酒亦不許喝——”

“怎麽又把門關上了?”猛聽史弘肇在外頭喊。

什麽?起羽連忙探身。

一名杏色衣衫的青年人帶著一隊人馬出現,面掛微微笑,朝車廂打了個躬:“東平王,久候多時。”

名號被人叫破,此人不但守株待兔,而且有備而來。起羽一時半會兒沒認出他是誰,暗道景延廣身邊何時多出這般厲害人物?眼前是最後一道門了,不能功虧一簣,她決定硬闖。

明知兇多吉少,但是咬咬牙,拼了!

唯一沒想到的是史弘肇這麽能打,動作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不用別的武器,就憑一雙拳頭,別人一刀刺過來,他很容易就閃開,然後左拳一揮,幹脆利落打在對方下巴,對方就迎面摔倒,四仰八叉昏了過去。

有一會兒,起羽覺得看到了希望,但這希望馬上隨著郭路德的死而黯淡下去。

郭路德,在本場中真是個過路的。

最終史弘肇被五花大綁綁起來扔到一邊,綁人的士兵見他傷了那麽多自己同伴,順勢踢他一腳,唉喲,叫痛的卻是自己。

“這家夥怎麽硬得跟木板一樣!”

不信的上前,改用手揍,個個撫著手指頭退回來——好吧,他們不惹他了。

稍事整頓,馬車被拉了往回走。

起羽與楊光遠還算優待,既沒被打,也沒被綁起來,依舊坐在車裏,不過這回杏色衣衫的青年人也擠了進來,三人在窄窄的車廂裏互相對視。

“你貴姓?”半晌,起羽開口問。

“趙。”

“哦,看你文縐縐像個讀書人,當稱呼一聲趙先生。”

趙普道:“不敢當。”

楊光遠在一旁閉目不語,起羽看看他,不知道他心中作何盤算。

景延廣應該趕來了?不行,一旦碰面……楊光遠不必說,自己這個妝也糊弄不過去,鐵定認出來,到時老爹該怎麽辦?

不行,不能再等。

等一分,危險便愈大一分。

“……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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