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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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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初夏是一個孩子啊!而且還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即使還小,但一向對自己的外貌都非常敏感的吧?在這種時候都會想要跟自己的媽媽撒撒嬌什麽的吧?面對沈默的母親,那個孩子只是安靜的微笑,說‘沒關系,頭發還會長出來的’,哪有孩子反過來安慰母親的呢?!”

把積壓在心底的話全部說完,迪克蘭狠狠地吐出一口氣。身為主治醫生的他,跟四月的接觸頗多,自然有把很多事情都看在眼底,然而說到底再怎麽親密他也是一個外人,許多話都不便說出來。

若不是昨晚偶然去急救區晃蕩看到匆忙而過的推床,這些話他恐怕永遠都無法得到傾述。

舔了下幹燥的嘴唇,迪克蘭環視過面前這些男人陰沈的臉,側身望進病房,那個乖巧的孩子依然掛著微笑。

腦海裏恍然浮現出一間病房,一個光頭的小孩趴在窗沿,仰望陽光的面容極為虔誠,似是望著救贖,亮如星辰的黑眸微微瞇起。

“迪克蘭先生,我想問一下。”

澀啞的聲音把迪克蘭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循聲看去,一個有著暖棕色眼眸的男人問:“您知道初夏在醫院的時候,有認識哪個同齡的小孩嗎?”

楞了一下,迪克蘭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小光吧。”伸手撓撓頭發,他略一思量,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遞過去。

照片裏是一張畫,蒼翠欲滴的大樹下,金發的小女孩與戴著帽子的小孩閉目以額相抵,小小的唇角揚起滿足安寧的淺笑;兩人都穿著一身病服,赤足站在地面,微風拂過,掠起落葉與衣角,陽光透過枝椏傾灑而下,斑駁的樹影落在她們細致的面容,深深淺淺的光芒在發間流淌。

時間宛如停在那一刻,美好得不可思議。

眾人細心地看到在空白的地方寫著一行稚嫩的日文:初夏的陽光。

“這是初夏,這是小光。這張畫是初夏畫的,字是小光寫的,在我生日那天,兩人拿著這幅畫送給了我。”迪克蘭指著兩個孩子,表情溫柔,“小光非常調皮,總是不想吃藥的時候就會躲著護士,也不知怎麽的,兩人就認識了。從此以後,小光就沒那麽抗拒吃藥,在吃完藥後會興沖沖的跑到大樹下面,喊了一聲,初夏很快就會探出頭來,兩人一高一低居然能愉快地溝通。”他笑了一下,覆又說道:“兩個人可愛得像天使,站在樹下的畫面在醫院內就是一道璀璨的風景,看到便會心一笑。”

定定地看了片刻,有誰問出口:“……小光還好嗎?”

迪克蘭收起手機,眼眸漸深,吞咽了下口水,他說:“小光死了,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停頓了幾秒,他靠在墻上,英俊的臉龐染上歲月的痕跡。

“初夏目睹了全程,在小光倒下的時候,她鎮定地按了呼救器,然後在急救室門口等到手術結束,看著小光的……推床被推出來。”

說罷,不遠處有個護士在沖著他招手,他比了個手勢示意稍等,回頭說了最後一句:“說起來,小光的忌日就快到了,如果你們有空的話,就替初夏去祭拜一下吧。我還有事,跟初夏說我明天再來。”

眾人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繼而走進病房。

少女躺在床上,床側的彌和侑介在不停地說話,仿佛這樣就能忽視心底的疼痛。

“吶,四月。”要打斷了兩人的話語,問:“你早就知道了嗎?”

聞言,少女歪著頭思索頃刻,爾後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恩,早就知道了。”

“那為什麽不說出來呢?早點說出來就能得到治療不是嗎?!”椿急切的追問,而問出口的同時馬上就感到後悔。

“這樣就行了,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結果。所以,即使死去我也不會覺得難過。”少女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面容上投下一彎陰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你不想活著嗎?

這句話在眾人的心間盤旋,然而他們知道就算問她,對方也依然會輕輕地微笑。

誰能想象?一個11歲的孩子在人生的起始便等待死亡的降臨,她到底是抱著怎樣的想法才會每天、每天展露笑顏的?當她仰望天空的時候,心裏在想著怎麽?當她面對不能相逢的弟弟時,心裏在想著什麽?當她拖著孤單的影子蹲在樹下的時候,心裏又在想著什麽?

只要這麽想著,心臟就好像被寒冰覆蓋,冷得讓人感到絕望。

“……若不是你的父母逃避手術,你的身體現在一定是健康的。”椿喃喃道。

“不是這樣的。”少女舉起手掌朝霞光伸去,緩緩張開五指,鉤織出的暗影映照在她的面容,“是我自己離開的。”

椿揚聲道:“可是、可是啊!他們拋下你獨自享受幸福,這樣對你不是太殘忍了嗎?!”

少女回過頭來,倔強地抿緊唇:“椿先生,足夠了,母親生下了我,跟父親一起養育了我,這樣就足夠了。最後是我放棄他們的、是我離開他們的,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會難過。”

說到最後,她放緩呼吸,神色茫然地說道:“只是在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沐浴著陽光、閃閃發亮的樣子,有點羨慕罷了。”

能想象嗎?平時性格不一的兄弟們,忽然就紅了眼眶。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碼得有點難受,所以更新晚了。

忽然想到文章的開頭給了我堅持下去的動力的小天使們,你們還在嗎!OAO

另外啊,除了昨天和前天的,前幾章的留言都沒有了,也不知道你們留了啥,想看又看不到,真是無比心塞TAT

碼字的時候總是要啃十幾顆糖果才能理清思緒,真是怪癖啊捶地

最後,愛我就包養我!

↓↓↓↓↓↓四月的人設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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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語錄

倒數18。

☆、三十八章

四月開始厭食,整日昏昏沈沈的,有時候睜開眼的時候甚至會吐露出中文,守在床邊的人不斷地變換,但她絲毫沒有印象。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呢?

她有一次這麽問,然後不知是誰回答了她。

“3月4日了噢。”

原來並沒有過了多久,那她為什麽會覺得像是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呢?夢裏有耀眼的陽光、溫婉的女子、孩童的她。

“初夏……”

四月睜開眼,滿室光輝,肉眼可見的浮塵在空氣中漂浮,微風輕拂,吹起了淺色的窗簾,金黃色的光暈在眼前淺淺流轉,帶著一種幸福的、暖乎乎的氣息。

彎了彎唇角,她伸出手觸碰,光芒順著指縫開始彌漫,暖意一點點由指尖湧入皮膚。

“噢~!小天使,陽光依舊比我更顯眼嗎?”

耳邊傳來略顯滑稽的聲音,四月側過頭望去,迪克蘭亮眼的金發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註意力,笑了笑,她說:“迪克蘭醫生的頭發就跟陽光一樣顯眼。”

迪克蘭似是滿意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問道:“骨頭會痛嗎?”

“有時候會。”

迪克蘭嘆了口氣,喃喃道:“要是我當年能夠察覺到,然後動員院長去勸說你的父母,現在你應該是在陽光下奔跑的吧。”

聽著他後悔的話語,四月笑著回答:“迪克蘭醫生,你誤會了,父親和母親並沒有拋棄我。”

“誒?”迪克蘭驚訝地看著她,覆又仔細的思量一番,那群兄弟確實沒說是拋棄,而是直接說她的養母從孤兒院領走了她。

扶額嘆氣,原來是他腦補過度了。

“那……原因呢?”

頓了頓,四月微微闔眼,纖長的睫毛好似蝴蝶振翼,良久,她輕輕地說:“是我放棄了他們。”

病房安靜到能夠聽到門外路過的腳步聲,迪克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蔚藍眼眸移到溫暖的光線上。

“小光的忌日快到了吧?”

“恩……迪克蘭醫生,現在是什麽時間了?”

迪克蘭失笑,起身倒了一杯水,接著把四月扶起來,細細地餵她喝了幾口,這才說道:“3月6日了,還有8天吧?你的身體情況不能坐飛機,可以讓你的兄弟代替你去。”

四月搖了搖頭,頭部靠在他的胸膛上,清晰的心跳在一聲聲回蕩,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翹起嘴角:“光會生氣的。”

“她不會的,她最喜歡你了。”

“不行哦,我跟光約好了,我不會忘記她的。”說話時,她的黑眸亮晶晶的,像是暖光揉碎了滿滿盛進瞳孔裏。

迪克蘭知道這個孩子異常倔強,於是他無可奈何地拍著她的發頂。一時間無言,氣氛卻不會尷尬。

忽然,有什麽聲音隱約從角落鉆了出來,四月擡眼張望著四周,爾後那道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隨著逐漸清晰的聲音,她低垂下頭。

醫院內經常有這種聲音,有時候是女人和男人、然後是老人跟少年少女,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絕望從喉嚨間溢出,變成化不開的慟哭聲,如同一滴墨水落在純白的紙張上,黑色漸漸地暈染開,壓抑又沈重。

茫然地眨了眨眼,四月覺得頭有些痛,於是她閉上眼,耳畔的哭聲在縈繞不斷。抿緊唇,她掀開眼簾,入眼之處皆是白茫茫的顏色。

“吶,迪克蘭醫生,”她說,“光的父母,還會記得光嗎?”

哭聲悄然離去,迪克蘭垂眸,神色溫柔地回答:“一定會記得,就像你不會忘記光一樣。”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凝視著少女蒼白的側臉,他莫名覺得心裏一陣發酸。

還記得嗎?小光去世後的第一年,迪克蘭帶著初夏去祭拜她,那天蒼穹陰蒙蒙的,鉛灰色濃稠如夜。

周圍是呼呼的風聲,初夏小小的手掌攥緊一束向日葵,來到冰冷的墓碑前,她仔細地把花束放好,然後蹲下、身,一言不發。

“迪克蘭醫生,光會不會喜歡向日葵呢?我認為光就像向日葵,耀眼、燦爛,稍微走近一步就會被她帶入陽光下。”她瞇起漆黑的眼瞳,唇角悄悄彎起。

迪克蘭正想開口,鈴聲卻忽然響起,他囑咐好初夏,走開幾步略顯不耐地接起電話。

偏偏是關於工作上的事,他交談了很久,等他往回走時,毛毛細雨無聲無息地一滴滴降落。偌大的、陰森的墓園內,一個身形瘦小的孩子依偎著墓碑,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縮,透明的雨滴落在她蒼白的面容,順著眼角蜿蜒而下,遠遠望去像是帶著淚水入睡般,讓人不由得心臟抽痛起來。

霧茫茫的天地間,仿若只有那一方墓地才是她的歸宿。

***

四月跪在冰冷的瓷磚上,胃袋濃烈得好似淋上滾燙的熱水,一陣陣劇烈地收縮,咬緊下唇,額角冷汗涔涔,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地轉身趴在馬桶邊沿,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在寂靜的洗手間裏顯得格外刺耳,並且不停地回響。

許久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鏡子前,裏面的少女臉色慘白,尖細的下巴稍稍擡起,襯著黏在臉頰邊的漆黑發絲,竟極為詭異。恍惚了一下,她微微一笑,瞳孔漆黑如墨。

走出洗手間,她躺回病床。窗外狂風呼嘯、陰霾籠罩,明明是早晨,卻讓人覺得像夜晚般陰沈。

“四月桑。”雅臣推開門走進來,手裏拎著一個保溫盒。

四月看了一眼,有些懨懨地搖頭道:“雅臣先生,我不想吃。”

雅臣楞了楞,隨即溫聲說:“就吃一點,好嗎?”

男人俊秀的臉龐透出幾絲期盼,暖棕色眼眸的深處掠過漣漪。四月定定地註視半響,垂下眼瞼,點了點頭。

看著他垂首擺開保溫盒,四月抿了下唇,轉頭看向窗外。遠處的天際閃過大片亮光,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陰雲滾滾而過。

沈默了很久,她問:“雅臣先生,澈君還好嗎?”

忙碌的聲響陡然停住,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緩緩攥緊,四月回過頭,閃電狠劈而下,劃開了一道耀眼的電光將她的半邊面容覆蓋,一半鍍著光一半陷入暗——極端的兩面宛如天使與惡魔。

下意識的屏住呼吸,雅臣呆呆地看著她,直到光線離去他才回過神來,局促地移開目光,他清咳了一下,嗓音低了幾度說道:“澈君的家人跟配型成功的捐贈者交涉不太順利,手術拖了很久,聽說是那個捐贈者要求太過分了。而澈君本身的情況……不太樂觀,整個人瘦得只剩一架骨頭,今天他的家人禁止其他人的探視,明天一早就要動手術了。”

說罷,他偷偷看了看自家妹妹,發現對方面色十分平靜。

然而在雅臣看不到的被子下面,細瘦的手指狠狠扯住衣角,指節泛白。四月平覆了下呼吸,松開手接過他遞過來的碗,吃了幾口便放回桌面。

“再吃一點吧?”

她搖頭,再度看了眼窗外,驀然想起在思緒渾渾噩噩的時候,好像有聽到什麽爭吵聲,想了想,她問:“雅臣先生,請問你們前幾天有在說什麽嗎?”

聞言,正在收拾保溫盒的雅臣動作一滯,接著若無其事的繼續下去,溫和地笑道:“沒事,四月桑,他們在說工作的事兒。”

其實他說謊了,四月陷入沈睡的時候,椿和梓圍繞著該不該進行治療吵了起來,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兩人背道而馳。

“雅臣先生,明天請帶我去見澈君吧。”

淡淡的話語響起,雅臣擡眼望去,少女細致的側臉蒼白如紙、尖尖的下巴一點肉也沒有,黑眸淡無波瀾地眺望天空。

喉嚨發緊,他擠出了一個字:“好。”

淅瀝瀝的雨聲悄然躍入耳內,水霧灑遍了窗戶,雅臣見狀,連忙起身走過去關上窗門。玻璃氤氳著大片的水幕,窗外的世界變得朦朦朧朧,雨點拍打窗戶的聲音不絕於耳。

在窗邊佇立片刻,他轉過身。少女安靜地躺在床上,漆黑的發絲鋪散開,纖長的睫毛乖順地垂著,潔白的被沿掩住了她的下顎,露出噙著淺淺笑意的嘴角。這樣一看,她好似在做著美夢。

嘆息一聲,雅臣走過去,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撫摸著少女發熱的臉頰,細細地摩擦了幾下,他垂首與她以額相抵,低聲細語宛如呢喃。

“四月桑,不要睡。”

“睜開眼吧……”

“醒過來,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強迫癥啊……說了日更就忍不住想來更新OTL雖然這章有點短小OTL瞇著眼睛碼的,困得睡不著,有啥錯別字就請忽視【泥垢

我爺爺今天住院了,奶奶腿腳不便在生活上需要人照顧,於是我開始了醫院和奶奶家兩頭跑,所以更新時間變成不定時了,有時間就來更新OTL

上一章收到了一個長評,好開心【轉圈圈】

***

四月語錄

倒數17。

☆、三十九章

一大早四月便迷迷糊糊地被人輕聲叫醒,她掀開眼簾望去,男人高挺的鼻梁架著細致的黑框眼鏡,深紫眼眸沈澱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醒了嗎?我帶你去洗漱。”

梓知會了一聲就小心地抱起她,盯著對方白皙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四月合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渾渾噩噩中。

洗漱完畢,梓餵著自家妹妹喝了一點粥,見她微微側開頭,他沈默了一下收好東西站起來,拿過擱在床尾的外套給她穿好,接著抱起她走出房門。

正值七點多,走廊卻人來人往,前方病房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吵鬧聲引出了很多陪床的家屬。人群湧動,梓護好懷中的四月,下意識避開了那間病房,腳步急促地離開住院樓。

人要多堅強才能看著自己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離去?他光是稍微想象就覺得全身發冷,寒意從心底一點一點湧上來。

思及此處,梓斂下眼眸把四月抱進副駕駛座幫她扣好安全帶,自己繞過車頭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啟動引擎緩慢地開出停車場,往大門行駛。

那天在病房裏,椿語氣堅定的表示一定要進行治療,哪怕成功的幾率很小也不要放棄。而梓卻覺得不要讓四月徒增治療帶來的痛苦,與其呆在白茫茫的、充滿藥味的病房,不如去完成她想做的事。

他本來是這樣想的,但是在看到四月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身形、睡眠時間越來越長的時候,他驀然感受到與日俱增的恐懼感——沒有什麽比看著時間無情地流逝而覺得可怕的事情了。

不要死。

拜托了,不要死。即使不會愛上任何人,他們也願意以哥哥的身份陪伴,不要死,不要離開……

“吱——”

刺耳的剎車聲突然響起,四月擡起沈重的頭,身子剎那間被一雙手給摟住,力道非常大,手掌卻在輕輕地顫抖。

楞了一下,她艱難地側過頭,入眼的是柔軟的黑紫發絲,淡淡的洗發露香味在鼻間縈繞,仔細地嗅了嗅,她彎起唇角。

“不要死……”

對方醇美的嗓音似是在極力地壓抑著什麽,顯得有些許沙啞。四月半闔著眼,沒有回答,擱在胸口處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

“不要死……拜托你……”

瞳孔忽然晃了晃,四月咬緊唇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耳畔的聲音仍然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覆,像是說的次數多了,所說的話就能成為現實。

“不要死……”

沒想到時至今日會有人用著哀傷的聲音來對自己低聲細語,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躊躇片刻,四月艱難地挪動左手,梓以為她是要掙脫,力道越發加深讓她整個人動彈不得。抿緊唇,她幹脆回抱住對方,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溫熱的背部。

梓繃緊的身軀陡然震了震,隨即他扭過頭將唇瓣貼緊她的耳垂處,輕聲說:“四月,你告訴我——你不會死,好嗎?”

四月垂下眼瞼,淡淡地回答:“梓先生,即使我這麽說出口,謊言也不會變成事實。”

車窗外的陽光亮晃晃的、非常耀眼,耀眼到讓人覺得有些殘酷。

***

驅車半個小時來到雅臣所處的醫院,梓雙手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進停車場,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

他的心情在路上的時候便漸漸平覆下來,在松開懷抱之後,兩人都沒有提及上次的事情,就算是這樣,自家妹妹沒有回避自己也足夠令他安心了。

想到這裏,梓的神情越加柔和,他停好車、抱著四月緩步走進大樓,路人紛紛側目。

男人容貌俊美,一襲合身的休閑裝,懷中抱著一個身穿綜合醫院病服的女孩,眾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能看到一個漆黑的小腦袋,於是她們不由得好奇起來。

眼見有人想要過來搭訕,梓朝著她們微笑,明明是平易近人的笑容卻硬生生令她們望而止步。

他隨意地掃視過去,眼底滑過一絲滿意,爾後調整了下姿勢繼續往前走。拐過一個彎走近前臺,打聽好病房號,他拍拍四月的發頂,說:“四月,快到了,還醒著嗎?”

沈默。

意料之中,梓笑了笑,邁著大長腿來到住院樓,掠過一間間房門旁的卡牌最後定格在“椎名澈”上面,仔細地看了看,他空出一只手曲起手指輕輕地敲了敲。

過了半響,門扉從裏面打開,年輕女人憔悴的臉色讓梓怔楞了一秒,他迅速地反應過來,言辭禮貌地說明來意。對方遲疑了一會兒,示意他稍等後轉身回房,不消頃刻,她的丈夫也跟著走到門口。

椎名先生上下打量著梓,接著將視線落在用後腦勺面對他的四月身上。極會察言觀色的梓不著痕跡地側開身子,溫和的把來意解釋清楚。

“爸爸、媽媽……是姐姐來了嗎?”

裏面傳來一道稚嫩的、虛弱的童音,椎名先生詫異地回身走過去,這次很快便返回來把梓請進去。

隨著腳步一步步接近,梓能感受到四月逐漸擡起頭,最終她回頭望向澈,淡色的唇綻放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澈君。”

“姐姐。”

床上的小孩身體消瘦,臉色蒼白如紙,漂亮的淺金色眼瞳黯淡無光、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找不出絲絲光彩。即使如此,他依然展露出笑顏來回應四月,小手沖著她揮了揮。

打過招呼後,病房一時陷入靜謐,梓將四月放在床沿邊,交代了幾句便體貼的退出房間,給兩人留出空間。椎名夫婦見狀,認真地囑咐好兩人,而後也隨之離開。

看著門被關上,四月抿了下唇,伸出手握住澈的手掌,輕聲問:“澈君,幾點動手術?”

“十點噢。姐姐,昨晚雅臣醫生說你今天要來看我,我好高興。”澈扯動嘴角,笑容蒼白無比。

外面的陽光靜悄悄地在窗臺彌漫,溫暖的金黃色一點點滲透進來。

四月張了張嘴,音節在唇邊打了個轉卻化為一句“澈君高興就好”。

垂下眼睫,她想。

她能說什麽呢?能為澈君做什麽呢?

“姐姐。”

呼喚聲躍入耳內,四月擡眼看去,澈費力地將右手放在她的手掌上,正要說什麽之時突然驚呼道:“姐姐!你怎麽又穿著病服?”

順著他的目光,四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病服,笑道:“姐姐在另一個醫院也住院了。”

“誒?姐姐又摔倒了嗎?我說嘛,姐姐看起來就容易摔倒,千秋還不信我。”澈低聲嘟囔,嗓音透出幾許澀啞。

“不是哦,姐姐……恩,姐姐跟澈君一樣。”

聞言,澈驚訝地張大眼睛,小嘴蠕動了幾下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急切地說:“姐姐跟我一樣生病了?!不要!生病好痛,我不想姐姐也這麽痛!嗚嗚……”帶著哭腔說完,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下來。

沒等四月開口,他又哭著說:“嗚嗚……那麽痛、我受不了,可是、可是嗚,為了媽媽和爸爸、我一直忍耐,一直一直……姐姐、我害怕啊,害怕進手術室,要是我死了、要是我死了……爸爸媽媽該怎麽辦呢?”

透明的液體滾滾而落,無聲地滴落在手背傳來灼熱的溫度,四月垂首,楞楞地凝視。片刻後,她伸手捧住澈的臉龐,湊過去直到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放緩呼吸,極盡溫柔地說道:“澈君,你看著我。知道嗎?澈君不會死,澈君那麽勇敢、那麽堅強,神明怎麽舍得讓你死去呢?所以,在進行手術的時候,澈君只要不停地想著‘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那麽澈君的執著肯定會戰勝病魔,然後再次睜開眼睛。”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澈一遍遍呢喃,倏然像想到什麽,帶著濃濃的鼻音問:“姐姐,假如、我是說假如噢!假如我死了,爸爸媽媽會因為傷心忘了我,還有其他人、醫生和護士他們也會忘了我……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姐姐不要忘記我,好嗎?”

四月茫然地看著眼前一臉希冀的小孩,思緒恍惚中他的臉似乎跟什麽人重疊起來——一頭美麗的金色長發,一雙像大海般蔚藍的眼睛,她笑起來會露出可愛的虎牙,她說:“初夏不要忘記我,好不好?”

“好,”四月瞇起眼笑了起來,瞳孔一片漆黑。

誰都不想被忘記,誰都怕被忘記,然而,永遠只有她活在回憶。

“姐姐,還記得你上次講的故事嗎?”澈胡亂地擦幹鼻涕,似乎因為她的回應而放下心來,小臉不再那麽僵硬。

聞聲,四月點了點頭。

得到頷首,澈指著窗邊金燦燦的光輝,神色堅定,一字一句地說:“小心為了小白變成了星星,我會為了姐姐變成陽光,只要姐姐擡頭看,我永遠都在!”

“然後陪著姐姐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

陽光忽然大片大片地蔓延進來將兩人籠罩,以至於小孩整個人都在閃閃發亮,淺金色的眼瞳盛滿細碎的光芒,璀璨如斯。

“澈君現在就是陽光啊……”她低喃,繼而側開頭看著面前淺淺流轉的金色光暈,透過窗門,一碧如洗的天空顯得朦朦朧朧。

作者有話要說: 恩……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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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語錄

倒數16。

☆、四十章

十點,澈的推床即將推往手術室,然而在這關鍵時刻,護士面色著急地跑過來說原本的捐獻者突然反悔!眾人愕然,無奈之下只能決定移植椎名太太的骨髓,這場手術風險極大。

手術室門外,刺眼的紅燈亮了起來,四月堅持要等著紅燈熄滅,梓抱著她坐在椅子上,餘光瞟了一眼低垂著頭、沈默不語的椎名先生。

一股壓抑的氣息在彌漫,四月感受到身體漸漸湧起的熱度,她咬住下唇合上眼趴在梓的肩頭。

良久,如死般的寂靜被一陣腳步聲打破,梓擡眼望去,椿一邊抖動著身上的雨滴一邊疾步而來。

“外面下雨。”椿看了梓一眼,接著坐在旁邊,眼尖地註意到自家妹妹臉上不正常的紅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音量陡然拔高:“發燒了!”

梓楞了一下,隨即鎮定地說:“椿,去找醫生準備打點滴!”

話音剛落,椿腳步飛快地離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梓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罩在四月的身上,手指輕觸她的皮膚,滾燙的體溫似乎從自己的指尖一點點擴散。手掌突然抖了抖,他狠狠閉眼覆又睜開,小心翼翼地抱住懷中的少女。

“……你妹妹,也是嗎?”椎名先生沒有擡起頭,低沈的聲音隱藏著巨大的能量,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爆發。

隔了許久梓才低低的“恩”了一聲。

“這樣啊。”

“還真是讓人痛苦啊。”

沈沈的聲音帶上一絲哽咽,椎名先生深埋著頭:“時間不等人啊,就那麽一點點、一點點的過去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忽然驚醒,然後便會想著,這都是身為父母的錯啊!我們給了他生命,卻沒有給他健康的身體。”

“這全都是……我的錯啊。”說到最後卻是變成細聲的低喃。

燒得迷迷糊糊的四月吃力地掀開眼皮,目光茫茫然地看著地板,透明的水滴在緩慢地滑動。

在她睜開眼看到父母的時候,他們的表情裏會不會有絲絲難過呢?為了她的身體而難過。

會的吧?

這麽想著,她悄悄彎了彎唇角。

“醫生,那邊!”不遠處的椿帶著醫生和雅臣匆忙趕過來,幸好此時是午休時間,而這個醫生也剛好是雅臣所熟識的,了解到情況後準備好醫療工具匆匆而來。

稍微緩了緩呼吸,年輕的醫生沈著地判斷了一下情況,然後手腳麻利地開始打上吊瓶,“雅臣,你妹妹這種情況不應該隨便離開醫院,恩?澈君?原來是這樣……”

醫生搞定了之後擡首看了看手術室的大門,上前輕拍著椎名先生塌下的肩膀,繼而跟雅臣打了聲招呼,轉身離開。

雅臣目送他離開,轉回身說道:“梓、椿,你們先去吃午飯。”

“我不餓。”兩人齊聲,兩雙同樣漂亮的深紫眼眸對視幾秒便默契地移開。

“……”雅臣暗暗嘆息,腳下一轉徑直遠去。

沈默在蔓延。

椿沒有笑容的臉龐顯得正經十足,他時不時看一眼臉頰泛紅的四月,瞥到梓有些許松動的模樣,立刻開口:“累了?我來抱。”

梓沈默了一下,小心地拿起擱在四月手心下的水袋,椿伸手接過她,擡頭時聽到自家哥哥說:“……椿,暫且停止吧。”

他說的是兩人之間僵硬的氛圍。

微微征住,椿看向他,對方的眼眸劃過一絲清晰的痛楚,清晰到連自己的心底都流淌著一樣的感覺。

“我還是堅持治療。”

靜默片刻,梓摘下眼鏡靠在椅背,修長的手掌掩住雙眼,他低聲說:“椿,我過幾天要去美國一趟。”

“找媽?她不希望——”

梓打斷:“不是,我從大哥那裏聽到一個國際知名的醫生這段時間正巧在美國開研討會,主題正是——白血病。”他側開頭望向椿,眼眸暗暗浮動。

椿並沒有被曙光沖昏頭腦,他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問:“有把握嗎?”

“沒有。”

說罷又是一陣沈默,椿低頭凝視四月蒼白的面容,指尖掠過尖尖的下巴、淡色的唇、小巧的鼻,最後停在睜開時最為耀眼的眼睛,她好似在做著不好的夢,纖長濃密的睫毛不安地顫抖著。

凝視半響,他輕聲說道:“不要再將你的感情傳給我,我的心臟會痛到無法呼吸。”

“這到底是你的感情,還是我的?”

“吧嗒、吧嗒……”

腳步聲遏制了他們的話題,椿循聲望去,雅臣提著一個袋子走過來,他用眼神示意梓讓開,自己坐了下去。從袋子裏拿出保溫盒,他溫柔地叫醒四月,趁著自家妹妹睡得迷糊,他趕緊餵了幾口。

當他再次舀起一勺子的時候,四月稍稍側開頭,細眉微蹙。雅臣了然的放下勺子,溫聲勸說:“四月桑,再吃一點好嗎?”

“……想吐。”

“那歇一會兒再吃吧。”

如此反覆了幾次,吃了差不多有小半碗的四月被椿抱著來到洗手間,吐得昏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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