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董鋒從陶澤的屋裏出來的時候，夜已過半，深夜的寒氣侵入他的皮膚，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董鋒最後一次看了一下客房，這才轉身離去。

邊走，邊在回想著方才在屋內的談話，他不知道陶澤為何會問出那樣的問題，只是在回答問題時，有一件事他還沒有告訴他。

十年前，那時候的董鋒和唐旭還只是孩子，那個時候的他們身邊，還有一個叫何桓的同齡人。何桓的父親是當時的工部侍郎，而何桓是這一家的長子，從小天賦異稟，就連董鋒也不敢說比他更聰明。然而好景不長，在一次出游中何桓一家遭遇土匪，一個沒留全部被滅口。

事後董鋒才知道，那群土匪劫持了何桓唯一的胞妹何棋，為了救妹妹，何桓沒有同任何人說，擅自闖了土匪寨，人小力微反被捉了起來，成了土匪用來威脅何大人的人質。那位何大人被成功引誘了過去，因為不答應對方的要求，綁匪臨時撕票，一雙兒女慘遭毒手，最後不會半分武功的何大人自己也沒能逃過一劫。

若是有一天，自己的家人被當做了人質，該怎麽辦？

陶澤恐怕不會想到，年僅十歲的董鋒和唐旭就已經考慮過了這個問題，而董鋒的回答是：逃，保命，然後——覆仇！

月光下的董鋒顯得更加清冷，回想起何桓那張談起妹妹就變得柔和無比的臉，就忍不住抿緊了嘴唇。他是故意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陶澤，就是想看看聽到他那樣過於無情的回答，陶澤會是什麽反應，沒想到陶澤卻是理解他的。從小他就知道，自己這性格恐怕交不到什麽真心的朋友，卻從未想過改變自己的信念。沒有誰的性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父母、妻妾甚至子女，一個都沒有。

還好，從一開始唐旭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卻依然願意同他交往。

“若是有一天我遇難了，你不必來救我，幫我照顧好我的子女，這就足夠。”曾經的唐旭這麽對董鋒說。

“放心，我不會救你，但我會替你報仇——若是人為的話。”年少時的董鋒就做出了這樣的承諾。

旁人或許會羨慕董鋒和唐旭間無法拆散的友誼，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的友誼牢不可破是因為他們早在十歲那年就已經連身後事都已經交托給了彼此。何桓那樣的悲劇，他們不想再經歷一遍。

“二少爺，您可回來了。”回到自己的院子，貼身伺候董鋒的丫鬟阿匙一臉擔憂地迎了上來，“已經很晚了。”各院落早就下了鑰，幸好阿匙偷了鑰匙守在院門口，否則董鋒還回不來。

阿匙不僅僅是董鋒的丫鬟，也是董鋒的第一個女人，也就是所謂的通房。董鋒已經年過二十，離成親卻還有一年，阿匙明白，要想在新奶奶嫁過來之後還能留個地位名分，就只能趁著現在的機會牢牢抓住二少爺的心。

董鋒看著阿匙那張秀氣的小臉，那張臉上有著隱隱的期待，身為男人自然明白她在期待什麽。莫名的，他想起了還未過門的趙五小姐，那張臉比這張臉更加秀美，言談舉止也更加賞心悅目，到底是大家閨秀，不是阿匙這樣一個小小的丫鬟能比。

也許是同陶澤談了些不太愉快的話題，今晚的董鋒完全沒有那個興致，冷著臉對阿匙吩咐：“去打水，叫阿碧來伺候我沐浴。”

阿匙的臉立刻就變了，沒想到二少爺居然是叫阿碧伺候他，二少爺這是不要她了麽？

這一晚，有人興奮地睡不著覺，有人憂傷地難以入眠，待反應過來，已經是第二天雞鳴之時。

裴萱婷懶洋洋地從被窩裏鉆了出來，任由丫鬟們為她梳妝打扮，同時也聽著她們彼此間的交流。

“不知道二小姐現在可好？”芍藥一邊給裴萱婷打水，一邊問。

菡萏拍了一下芍藥的頭：“還二小姐呢？該改口叫二姑奶奶啦！”

“啊，是哦。”芍藥嘿嘿一笑，出了嫁的小姐確實不能再稱為小姐了。

“不是應該叫太子妃麽？”采苓疑惑。

菡萏這才想起來，她們的這位二姑奶奶可不是嫁給普通人，嫁的可是當朝太子，是該叫太子妃更合適。

“必然是好的，沒看見昨日太子殿下一路都笑得合不攏嘴麽。”海棠說。被指婚以來，太子有事沒事就往荊國公府跑，對二小姐格外上心，昨日來迎親的時候整個人都樂顛顛的，任誰都能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笑意。

“他們會過得很好的。”裴萱婷在一旁說。那可是她聰明的二姐，焉有過不好的道理。

“小姐今日在哪裏用早膳？”一邊給裴萱婷梳頭，海棠一邊問道。

裴萱婷想了想：“去母親那裏吧。二姐姐剛出嫁，母親興許會覺得寂寞。”

“奴婢知道了。”

董夫人今日的氣色說不上很好，仔細一看，還能發現隱藏在眼底的疲倦。這些日子連日連夜地準備裴萱媃出嫁的事宜，確實是累著她了。昨日裴萱媃跨出府門的那一刻，她的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出嫁親閨女，滿心眼裏都是舍不得，尤其想到裴萱媃入了宮就很難回家省親，心裏就更加難受，一晚上都沒能睡著。

“母親不用難過，只要二姐姐過得好好的，咱們就開開心心的。”裴萱婷安慰董夫人道。

董夫人自然也明白那個道理，可是那畢竟是皇宮，太子東宮可不是只有一位正妃，還有良娣良媛。那位良娣可是比裴萱媃早一步入東宮，說不定已經在府裏有了一定的根基，媃媃嫁過去能否處理好各人之間的關系還未可知。再長遠一點想，未來太子殿下登基，可不是要廣納後宮？那個時候的媃媃又要同這些人一同分擔聖寵，該有多辛苦。但不管怎麽說，能嫁給太子做正妃，已經是荊國公府幾世修來的福氣了。

“母親若是嫌府裏不夠熱鬧，趕緊給婷婷找個大嫂如何？這荊國公府終究還是要交到大哥手裏的。”

董夫人眼前一亮：是啊，女兒養得再好，最後還不是便宜了別人，最後留在她身邊的只有裴煊致和裴煊敘兩個兒子。裴煊敘是她的次子，待裴煊致正式繼承荊國公的稱號，也要搬出去，到了晚年可不是只有裴煊致一房陪在她身邊？不過她也可以把裴煊敘一家留住，就像如今方老夫人還健在，可不就不許裴尚石把二房分出去麽？

想到這裏，她似乎有些理解老夫人的做法了，不管裴尚海有多糊塗風流，始終都是她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她還活著的時候自然不希望看到次子分出府去。從前她還有些抱怨，但如今長女出嫁後，她似乎有些想通了。反正二房老爺是個沒出息的，這荊國公府說到底還是他們大房在撐著。

“你說得對，是該趕緊相看相看人家了。”董夫人笑著說。從前覺得裴煊致還未及冠，再等兩年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姑娘，如今嫁出去了一個，她竟迫不及待想要迎一個進來了。好在，還有裴萱婷這個貼心的在，這個小女兒還要三四年才會出嫁。這個時候，她倒覺得陶澤要把裴萱婷留到十六歲才來迎娶是多麽明智的選擇了。

“就是不知道哪家的姑娘適合我們阿致呢，既然要挑，自然要挑個最好的。”董夫人說。裴煊致可是聖上欽點的榜眼，嫁給她的姑娘自然也不能太差了，若是像裴萱媃那樣有著第一才女之名的就很是不錯。

“娘親別急，大哥離及冠還有幾年，可以慢慢相看。”

“剛才還說要趕緊找一個，現在又說慢慢看，你這孩子，說話總是一會兒一套。”董夫人不由得點了點她的額頭。

裴萱婷委屈地摸著自己的額頭：“這不是看娘親在感傷二姐姐的事情，所以想辦法安你的心嘛。就算要選嫂子，也是寧缺毋濫，過不了婷婷這關的我可不歡迎。”

“這話可別讓阿致聽見了，他的媳婦哪裏輪得到你來管。”

“怎麽就輪不到了？那是我的大嫂，當然要找一個好相處的。”裴萱婷撒起了嬌。

這樣模樣可愛的裴萱婷，確實讓董夫人心中那點惆悵一掃而空。裴萱媃雖然也是她喜愛的女兒，但畢竟有些早熟，沒有裴萱婷這般總是拉著她的手撒嬌。作為母親，她還是希望閨女能多朝她發發嗲的。

“大夫人、四小姐，澤少爺身邊的霍冰求見。”小丫鬟在外面傳話。

“霍冰？他來做什麽？”裴萱婷納悶。

裴萱婷陪同董夫人去了花廳，霍冰已經等在了那裏，穿著一身藏藍色小廝服，看著是個精明爽快的。同霍清不同，霍冰愛笑，也愛說話，在陶澤的貼身下人中算是受歡迎的類型。

“小的霍冰見過大夫人、四小姐。”見裴萱婷和董夫人來了，霍冰先問安。

“可是阿澤遣你來的？”裴萱婷問。

“回四小姐的話，正是。”

“可有什麽要緊的事？”昨日陶澤沒來荊國公府看裴萱媃出嫁，裴萱婷還覺得有些失落呢，今日他就遣了下人來，讓她心裏那一點點小怨念頓時煙消雲散。

霍冰那張總是充滿笑意地臉此時卻是充滿嚴肅，他看了看四下伺候的丫鬟，不說話。董夫人明白他的意思，揮了下手，一旁的掃花和花央就領著其他丫鬟下去了。

“可是出了什麽事？”董夫人不由緊張起來。雖然陶澤早就沒了太子伴讀的頭銜，但交情依舊在，難不成是媃媃那邊出了什麽事？她是這麽猜測的，也是這麽問的。

霍冰發現董夫人誤會了，趕緊換上一張笑臉：“夫人不用擔心，不是太子妃的事情。”

一聽與裴萱媃無關，董夫人松了口氣：“那是何事？”

霍冰看了一眼裴萱婷，才說：“是蘭姑。”

“蘭姑？”裴萱婷蹙眉，“蘭姑怎麽了？”

前段時間蘭姑經常住在荊國公府，昨日裴萱媃出嫁，沒她什麽事，就放她回自己的住處去了，倒是一天都沒瞧見她呢。

“昨晚有人刺殺蘭姑，被少爺提前發現了。”

“刺殺？”

“是。”

蘭姑的事情董夫人也是知道的，蘭姑身份特殊，她名義上可還是洛海文的發妻，但正是這個身份，被某些人視為眼中釘也不是不可能，那洛海文如今娶的可是貴妃的侄女。

“你們可有人受傷？”裴萱婷聽說是陶澤發現的，想來雙方交了手，不由擔心道。

“我們這邊沒有傷亡。”霍冰安了她的心。其實霍冰心裏是不解的，這樣的大事，少爺連董二公子和唐三公子都沒肯說，怎麽就願意告訴荊國公府的人，而且還是女人。

“蘭姑再住在原先的地方可就不安全了。”裴萱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蘭姑，不能死。

“是，我們少爺也是這麽說，所以派小的來跟大夫人和四小姐詢問一聲，可否讓蘭姑住在荊國公府？”

“這……”董夫人有些猶豫，這蘭姑就是個燙手山芋，一個不好，說不定荊國公府也會被人盯上。若是平常添個繡娘，她自然能做主，但是眼下這情況，似乎還是同老爺商量一下再做決定的好。

見董夫人猶豫，霍冰又說：“少爺還讓小的提醒四小姐，最近若是無事最好少出門。”

這句話讓裴萱婷一個激靈上身：“怎麽，京裏要出大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丫鬟的名字念chi，唔，絕對不是因為阿匙手裏拿著鑰匙所以叫阿匙的說……

若本文出現三妻四妾的場景，請不要驚訝，只要相信阿澤會一心一意守著婷婷就好，男主不通房不納妾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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