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忘則怎生便忘得

振華公司

文強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賬冊，卻沒什麽心思看。他指間夾著一根煙，眼神隨著煙霧飄遠，落在未知的某個點上。

“許先生，許先生——”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驚醒了文強的出神，“阿榮，外面怎麽了？”他皺眉道，聽到了一陣陣的嘈雜騷動。

“沒什麽，許先生，有個小癟三鬧事。”阿榮不以為然的道，“許先生放心，林海他們已經把他制住了。”他看了看文強的表情，又道：“我已經吩咐了他們不許傷人。

“鬧事？”文強看了眼門外，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鏢死死的按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他眉頭皺的更緊，還沒說什麽，那個被按住的少年看見他的門打開，突然死命的掙紮起來：“許先生——許先生——我只是想見你一面——許先生——”

“滾——小赤佬——許先生是你說見就見的嗎？”保鏢踹了他一腳，拎著他往外走。

“許先生，許先生，請你見我一面——許先生——”他一邊叫著，一邊被掙紮著被拖了出去。

“等一下，”文強突然開口，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包括剛才還在大喊大叫的少年。

“讓他進來。”文強平靜的道，“可是許先生——”阿榮有些不安，“好了，沒事的。”文強做了個手勢，那些保鏢便松開了少年，任由他一步一步走進文強的辦公室。

“你們都下去吧。”“是。”保鏢互相看了看，跟著阿榮退了下去。

辦公室門再次關上，只剩了文強和那個少年。“坐。”文強微笑道，揚了揚下頜示意。

“許先生，”那少年還在喘息，卻猶自“撲通”一聲跪在文強面前，給他磕了個頭。“你這是幹什麽？”文強驚詫的道，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皺眉看著他。

“許先生，我叫陸子琦，家父生前是昌邑當鋪的東家——”

“昌邑當鋪？”文強瞇起眼睛，心下明了了七分，“被聶人王強行吞並的昌邑當鋪？同孚路的陸家？”

“是。就是那個陸家。”陸子琦低聲道，眼中湧上淚水，“聶人王逼死了我的父親，氣死了我母親，把我們家幾代的產業吞食殆盡，把我們家弄的，家敗人亡——我發誓，我不會放過他，我不擇手段的想找他報仇——但是——”

”他咬牙道：“但是力量不夠，每次都被他躲過，連我未婚的妻子，都被他的手下——”他的唇齒咬的死緊，卻還是不住的顫抖，“她不堪屈辱，當晚就——”他又猛地磕下頭，“許先生，是你鬥垮了聶人王，是你給我家報了仇——”他一下又一下的磕著，額頭不一會就見了血。

“你先起來。”文強暗嘆了一口氣，躬身拉住他，“起來吧。”

“不，許先生，子琦今天來著，除了道謝之外，還有一個請求。”陸子琦仍舊直挺挺的跪著。

“請求？”文強淡淡的籲出了一口氣，“你說。”“我想求許先生收下我，讓我為您做事——”

“做事？你想做什麽事？”文強仍是淡淡的問道。

“隨便什麽都行，只要您讓我跟著您——”

文強一時沒有再開口，只是沈默的看著他，少年清晰的眼神，除了黑就是白，卻燃燒著激烈而熱切的光芒。

陸子琦在他的註視下沁出了一層細汗，卻不肯放棄的挺直了背。

“你為什麽想跟著我？”文強終於開口，聲音輕的仿佛嘆息，“你的年齡，應該還是個學生吧？”

“百無一用是書生，許先生，我要跟著您，我要變得更強，我要讓全上海的人，沒有人再敢看輕我，看輕陸家——我要讓——”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要讓欺負過我，欺負過我們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聶人王已經死了。”文強點塵不驚的道，眼中的嘆息未曾減弱——

眼前昂首跪著的少年，猶帶稚氣的面容，眼神裏卻是偏執到瘋狂的火焰——還是，一個孩子啊——

“聶人王死了，但是從我們家破產以來，遭受了多少欺侮，多少白眼，那些人——他們一天不死絕，我就一天——”

“你就怎麽樣？”文強聲音漸漸冷歷，“你能怎麽樣？就算你把他們都殺死了，你又能怎麽樣？”

他的目光有些黯淡，莫名的飄忽起來，“你就會快樂了嗎？你的內心就會平靜了嗎他們也有親人朋友，再來找你報仇，然後你再找他們報仇——”他靜靜的看著陸子琦，“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可是我爸媽——”“你覺得，”文強用力的打斷了他，“你爸媽在天之靈，是希望你平安幸福的生活，還是希望你變成一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

陸子琦眼中的偏激和執著在文強的目光中慢慢崩潰，他緩緩癱坐在地上，“我只是想變得更強一些——這也有錯嗎？”他喃喃的道。

“想要變強沒有錯，”文強居高臨下的凝視著他，“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變強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陸子琦吶吶重覆，“為了什麽？”他猛然爆發出一聲啜泣，“為了什麽我們家已經毀了，我爸媽也死了，連貞茵，貞茵都死了——我還能幹什麽？”他淚流滿面，“我還能幹什麽？”

文強緩緩蹲下，悲憫的看著他，“你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嗎？”

陸子琦楞住了，“要、要保護？ ”他眼淚已止，卻悲戚不減，“我要保護的東西都已經消失了，毀滅了。”

“是嗎？”文強拍拍他的肩，“既然如此，就再找一個，”他突然笑了笑，“你跟我來一個地方。”

文強帶他去的，是教堂孤兒院。

“許叔叔許叔叔——”一個小女孩抱住文強的腿，“你好久沒有來看我們了。”

女孩的大眼睛裏是純澈的依戀，“小囡好想你了。”“是嗎？小囡乖，叔叔以後會常來看你的，看看，叔叔給你們帶什麽了？”文強蹲下來，輕撫她的頭。

“哇，我可以拿去分給我的朋友嗎？”“當然，”文強此刻的笑容溫暖而純粹，“小心點，自己拿的動嗎？”“嗯，拿得動的。”名喚“小囡”的女孩拿著大袋子歡快的跑遠。

“看見了嗎？這些孩子。”文強的眼睛尚未離開小囡跑走的方向，臉上的笑容依舊，“我想，在這個上海灘，如果想找到一點人性最本真的東西，也只有到這了吧。”

“許先生，你帶我來著是——”“讓你看看這些孩子，”文強終於調轉目光看向他，“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了，可是這些孩子們還活著——活在這個魑魅橫行的世道上。”他定定的看著陸子琦，“他們應該有不同的生活，他們應該在陽光下快樂的成長，他們應該有一個與我們完全不同的人生——”

他吸了一口氣，“我們變得更強，是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比如，這些孩子們——他們，不應該再經歷那些我們經歷過的——”

仿佛被他的話驚呆了，陸子琦怔忡了半晌，喃喃開口：“是的，他們——必不會再如我們一樣——”

文強微笑的看他， “用你的努力，給這些孩子們一個明天。明天，永遠比昨天重要。”他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握。

有一些嶄新的東西掠過陸子琦的眼睛，這個孩子仿佛一瞬間成長了起來，那些經歷了親人離散家破人亡也未曾明確的方向陡然間在他眼前清晰了起來，“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堅定，“許先生，謝謝你。”說完，不等文強回應，他便大步離開。

真的是個孩子啊——文強笑著搖了搖頭，轉過身，他的目光在一瞬間靜止，“高太太。”半晌，文強點了點頭。

“許，許先生，”程程有些局促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談話的，只是——”她急急的想解釋。“沒關系，高太太，”文強的神情平靜的近乎空寂，“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許先生，”程程突然追了幾步，叫住了文強。文強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我們、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不知怎麽的，看著他的背影，程程脫口而出，“我們以前是——”

“什麽都沒有，馮小姐。”文強終於回過了頭，眼神冷靜的像是凝固了，“我們什麽也沒有。你想的太多了些。”

說完，他舉步欲走，卻聽到身後程程幽幽的語聲：“我們一切關系都結束了，包括朋友——”他震驚的回頭，只見程程抱住頭，慢慢的蹲下——

“程程——”文強搶上去扶住她。程程死死的抱住頭，腦海裏一幕一幕破碎的畫面， “她是我太太——”“保重——”““我們什麽關系都沒有了——”“馮小姐，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淩亂的片段伴著尖銳的頭痛猛烈的撞擊著她的大腦，“啊——”程程忍不住呻吟出聲，“文強，救我——文強——”她無意識的呢喃著。

文強的喉頭艱難的動了一下，不由得抱緊了她，“程程——”“文強——我頭好疼，文強——”程程半昏迷中不停的喚著他的名字。“我在這程程，我在這，別怕——”

文強拭去了她額上的冷汗——她一直在這樣折磨自己嗎？逼自己遺忘，不停的和記憶作鬥爭——程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閉了閉眼，逼下了眼裏不受歡迎的液體。

正當文強無計可施，準備送她去醫院的時候，程程突然睜開了眼睛，她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文強，想要逃避什麽似的立刻轉開。

“你——覺得怎麽樣了？好點了嗎？”文強小心翼翼的看著她，“我沒事了，謝謝你，許先生。”程程掙開了他的扶持，一句“許先生”劃下了不可逾越的距離。

“那就好，”文強勉強笑笑，“高太太有車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和我朋友一起來的。”程程的臉色依舊蒼白，眼中仿佛掩藏了一些什麽，恍惚的看不清.

“程程，可找到你了，你怎麽一會功夫就不見蹤影了？”正說著，月琪一路小跑的奔了過來。

“汪小姐。”文強輕扶帽檐，“許文強？”月琪張大了眼睛，“你怎麽也在這？那你們——”她下意識的看了看程程，“你臉色怎麽這麽差，不舒服嗎？”

“沒有，”程程低聲道，抓緊了她的手，“我們快走吧。”她匆匆擡頭看了文強一眼，臉色愈加慘白，“浩文在家等我。

“好。”月琪也看了看文強，“那我們就先走了。”文強淡淡的笑了笑。

月琪攙著程程慢慢往外走。文強看著她們走遠才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只聽見月琪一聲驚呼，他驀的轉頭，只看到程程緩緩倒下——

程程——

醫院

程程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緊閉的睫毛下滲出，沿著蒼白的臉頰滾落

“不，不要，不要——”似是做了什麽極可怕的噩夢，程程神色痛苦，淚水很快就濡濕了一大片的枕頭。

文強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眼裏是深沈的痛楚。他輕輕撥開她頰邊的散發，只覺入手處都是濕的，“程程，程程。”他輕聲喚道,試圖將她從夢魘中喚醒。

但程程毫無反應，只是不停的流淚。“她好像，很傷心。”月琪憐惜的註視著她。

文強仰起臉，深吸了一口氣，習慣性的摸出煙，想起這是醫院，微微一滯，又塞回了口袋裏。像要逃避什麽無法承受的情緒，他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

“文強——”一聲低低的呢喃讓文強忍不住的一顫，卻不敢回頭。

“她在叫你——”月琪輕輕的說道。文強半晌才緩慢而僵硬的轉過身，看向病床上的程程——

她依舊閉著眼，並沒有清醒，痛苦之色卻更深“文強，文強——”文強閉上眼睛，手指緩緩握成拳，關節處都泛了白，卻依舊控制不住的顫抖。

“文強——”程程只是不斷的喊著他的名字，聲音裏翻攪著破碎的恐懼與悲傷，以及，絕望。

“程程。”文強俯身握住她的冰涼的手，緊緊的，像是要把生命的力量分給她“程程——

對不起，對不起。他將程程的手貼在頰邊，閉上眼，一行清淚終於緩緩滑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程程——”病房的門猛地被推開，高浩文氣喘籲籲的一頭撞了進來“程程——”聲音戛然而止，他略帶驚愕卻又了然的看著病房內的情景，眼光慢慢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浩文——”月琪吶吶的開口“你來了。”

文強擡頭看見他，楞了一下，隨即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他意識到什麽，想放開程程，但他才微微一動，程程就攥緊了他的手，抓的那樣牢，好像抓住了生命中最堅定的依靠，最執著的信賴。她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如同曾經的無數次，她將手放入他的手中，然後，就敢槍林彈雨，就敢海角天涯。

文強有了片刻的失神，那些讓他至今，都不敢再回首的過往，突然間，就這麽撲面而來——那時候的他們，曾經，真的以為，這樣，就是，一生一世——

“文強——”程程模糊的呢喃誰也聽不清，唯獨這兩個字，在寂靜的空氣中無比清晰。

浩文看在眼裏，苦澀的一笑，別開了眼。誰都沒有再說話，空氣是讓人窒息的沈寂。

不知過了多久，浩文打破尷尬的沈默，“你們還沒吃飯吧，”他呼出了一口氣，“要不，我去買點吃的——”

“你留下，”文強突然開口道，同時緩緩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定定的看了程程一會，輕輕將她的手放回被子裏，仔細的掖好。

“我該走了。”他這才擡眼看著浩文，拿起了大衣禮帽。

“你——”浩文張了張口，在這種情況下卻委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文強輕戴禮帽，起身的往外走，與浩文錯身而過的時候，微微頓了一下，低低的道“好好，照顧她。”說完便頭也不回離去。留下一室的寂然。

“浩文，”半晌，月琪小心翼翼的喚道，浩文卻毫無反應，“浩文。”月琪走到他面前，想說什麽，卻在接觸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間滯住，那雙眼睛，一片空茫。

她看看浩文，又看了看病床上的程程，突然，想要流淚——程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愛上許文強，到底，是你的命，還是，你的劫——

許府

文強一進門，就看到那個等下等待的身影，他沈重的嘆了口氣，心下無端的疲憊。

“強哥——”阿娣迎了上來，接過他的大衣“回來了。”對於文強的晚歸，她沒多問一句，只是溫柔的笑道“累不累？”

“怎麽還沒睡？”“你沒回來，我睡不著——”阿娣低聲道，隨即又柔聲問道“餓了吧，吃飯沒有？我去給你熱碗湯吧。”

文強欄住她，“不用了，我——吃過了。”

“哦，那我去給你放洗澡水，你也忙了一天了，肯定很累了，我——”阿娣邊說邊轉身往房裏走。

“真的不用了，”文強打斷了她，看到她茫然的眼神，又勉強笑笑，柔聲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先去睡吧，以後我晚回來，你也別等我了。我去書房，你早點休息。”

阿娣還想說什麽，但文強已經轉身進了書房，留下她一個人，茫然站在偌大的客廳裏，不知所措，突然間，在這間豪華的房子，感覺到了刺骨的——冰冷——

書房裏，文強沒有開燈，靜靜的坐在桌前，任由漫無邊際的黑暗將他淹沒。點燃一支煙，明滅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仰頭慢慢的靠上椅背，閉起眼睛，好累，真的，好累——

程程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裏盡是淩亂的片段，一幕一幕走馬燈般飛掠而過。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叫馮程程的少女正值華年，笑靨如花，眉目間氤氳著如水的純澈。

可是隨即，有什麽東西呼嘯而過，碾碎了記憶的片段——擦肩而過的回眸，身陷險境的執手，男子含笑的註視，溫暖的懷抱，隨後，眼淚，鮮血，分離，永訣，決絕的眼神，冰冷的槍聲

她無法看清那些破碎的畫面，卻無端的，感覺到了刻骨的悲哀，還有，絕望——不要，她不要看到，不要記起——不要，真的不要——

程程猛然睜開了眼睛，過分明媚的陽光驀的映入眼簾，刺痛了她的眼睛，讓她下意識的伸手想擋住。

“你醒了？”倚在病床邊的浩文立刻被驚起，“別亂動，還輸著液呢。”他小心翼翼的放下程程的手，輕撫她的額頭“還難受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程程看著他眼裏的紅絲，下巴上淡淡青色的陰影，輕輕的嘆了口氣“浩文，對不起。”她低聲道“又讓你擔心了。”

“傻話——”浩文溫柔的笑笑“咱倆之間，有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你啊，趕快好起來，我就別無所求了，知道嗎？”

“恩。” “餓了吧，起來吃點東西？”程程溫順的點點頭,浩文扶起她，細心的為她墊好枕頭，拿起桌上剛熬好的粥，一口一口的餵給她。

“昨天，是許文強送你來醫院的。”浩文突然開口，程程眼神一滯，隨即笑道“是嗎？那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對啊，得好好謝謝他。”浩文把她神色看在眼裏，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還是說道“程程，如果——”

“沒有如果，”程程飛快的打斷了他“我是你的妻子。”

“程程——”浩文眼眶有些發熱，伸手將程程緊緊的攬入懷中“程程——”

謝謝你，謝謝你，我知道我很沒出息，但是那一瞬間，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就此，失去你——

程程靜靜的依偎在浩文胸前，緩緩閉上了眼睛——就，這樣吧——我們，早已做了選擇，不是嗎？你選擇了舍棄，而我，選擇了，遺忘——

一滴淚，無聲無息的落下，跌碎在潔白的床被間，頓時，了無痕跡。

七重天西餐廳

“OK ,Here is our happy cooperation .”文強優雅的舉起酒杯“Cheers.” “Cheers.”

前前後後花了兩個多月，終於談下了這筆生意，總算也可以松口氣了。走出餐廳，文強點燃一支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又吐出來，煙霧淺淺的繚繞在他的眼前，模糊了視線。

“許文強？”“汪小姐。”文強頷首微笑“你好。”

月琪笑道“想不到在這碰上你。”她四周看了看“就你一個人？你——太太呢？”

文強側了側頭，淡淡的道“在家。”

“哦。那——”月琪還想問什麽，文強微笑的打斷了她“聽說你和翰林快結婚了，恭喜你們。”

“謝謝。”提起翰林，月琪一臉幸福。

“她——身體好了嗎？”沈默了半晌，文強還是開口問道。

“你說程程？她沒什麽事兒了。”月琪擡眼看看文強“別擔心了。”

“恩，那就好。”文強淡然一笑。

“那個，許文強。”月琪猶豫著開口道“程程——她——”

文強轉頭看著她，月琪在他的註視下一陣發虛，避開他的目光，低聲說道“程程她要走了，她和浩文要回法國——”

“我知道——”文強深深吸了口煙，仰了仰頭，微微勾起嘴角“這樣也好，上海不適合他們——什麽時候走？”

月琪吶吶的答道“就這幾天了吧，等浩文把報社的事處理好。”文強點了點頭，又吸了一口煙“我可能不能去送他們了，你幫我——祝他們一路順風。”說完輕扶帽檐，“汪小姐，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月琪來不及答話，只能看著他一襲黑衣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漸行漸遠——這一次，真的流淚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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