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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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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東風回首盡成非

振華公司

文強埋首於公務中,片刻不得歇息。他有很多很多事要做,他還有很多責任未了,他不能停下,他——不敢停下——

“許先生,您已經這樣不眠不休忙了好幾天了,這樣下去不行的。其實我們剛拿下了跑馬場那塊地皮,和沈同康的合作案也談的差不多,阿榮跑了好幾趟,估計下旬就可以動工了,公司各方面運轉都很順利,您沒有必要這麽拼命的。”文強的助理傅凱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後。

“我還剩一點就看完了,你不用管我。”文強頭也不擡。傅凱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得離開文強的辦公室。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文強終於從公文中擡起頭,按了按眉心,只覺得頭痛欲裂。他伸手想拿放在桌角的煙盒,卻一個不留神碰到堆積如山的文件,文件夾劈裏啪啦的掉下,散了一地。

文強頓了頓,俯身一個一個的撿起。將文件夾一一碼好,發現地上還掉了一份報紙,估計是傅凱放在他桌上的,只是這幾天不曾停下片刻,自然也沒有空閑看書讀報。

文強隨手撿起,正想放到一邊,突然,版頭偌大的標題凝聚了他的註意力——英國領事館參讚傑弗裏日前當街行兇,七名中國百姓二死五傷。

他迅速的瀏覽過去,眉頭慢慢蹙起。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翻到首頁,看了看日期,便啪的一聲合上報紙,目光凝重起來。

沈吟了片刻,文強抓過桌上的電話,撥了幾個號“幫我接巡捕房陳副總探長。”電話接通“餵,翰林——”辦公室的門猛的被推開,文強有些詫異的擡頭,來人竟是程程,他心中暗暗一嘆。

“對不起許先生,我跟她說了您今天不見客,但這位小姐——”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傅凱疑惑的看看程程又看看文強,退了出去。

“我待會再打過去。”文強掛了電話,沈默了一會,站了起來,“坐。”他微微揚了揚下頜。

“不,不用了。”程程深吸了口氣“我來,是有事想請你幫忙——”“高浩文出事了?”文強拿過煙盒,取出一支點燃。“你怎麽知道。這件事還沒有公開——”程程驚疑的問道。

文強冷淡的笑笑“你在懷疑什麽?”

“當然不是,我只是有些奇怪——”程程直視文強“我什麽時候,懷疑過你——”什麽時候?是啊,那個女孩,對他的信任早已成為一種本能,即使,已經遺忘——即使,人事全非——

“其實很簡單,”文強有些不自在的避開了她的目光,語氣卻和緩下來,他把桌上的報紙遞給程程“高浩文是申報的主編吧?這篇報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他繞過了程序,秘密發行的。他暴光了這樣的事情,領事館那邊怎麽可能放過他——這份報紙是我剛才看到的,但是日期是兩天前,算起來,他們也該行動了——”

程程長出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找你是對的。”文強沒有答話,只是沈默的吸著煙。

“具體的過程我也不太清楚,浩文是前天在報社被他們抓了,他的同事告訴我們的,跟你剛才說的一摸一樣。這兩天,浩文的爸爸動用了各方面的關系,多方奔走疏通,但是都沒有用,英國領事館那邊態度強硬,好像執意要致浩文於死地。老人家禁不起刺激,已經,病倒了——”程程說著,眼眶就紅了。

“高老先生身居高位卻為人正直,與租借那邊積怨頗深,高浩文回來不久卻也處處與他們過不去,恐怕那些外國人早已對他們父子恨之入骨,這次逮到機會,當然不會放過——”文強擡頭看著程程“你想讓我做什麽?”

“我想求你救救他,救救浩文——”程程含淚凝視著文強“現在只有你能救他了。”文強定定的看著程程,沒有立刻答話。

“如果我說,我幫不了你呢。”半晌,文強別過頭,靜靜的說道。

程程震驚的看著他,仿佛沒聽懂他的話。

文強回頭迎視她的目光,兩人沈默的對望,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明白了。”沈默了一會,程程輕輕說道“抱歉許先生,打擾了。”說著,轉身欲走。

等等,”文強叫住了她,“你明白什麽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從她眼裏,看到了無法掩飾的失望,悲哀,還有,鄙夷——那些情緒,讓他的自制力一點一滴的瓦解,崩潰——

“沒有,沒什麽——”程程仿佛想說什麽,但最終咽了下去。

“馮小姐有話不妨直說。”文強擡高了音量。

程程看著她,呼吸急促起來,有些話,終於沖口而出“我以為你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我以為你是一個仗義正直,有人格有國格的人,我以為你是一個心胸寬大的人,我以為,你把我們夫妻當成了朋友,我以為——”我以為我可以依靠你,信賴你——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算了,今天就當我沒來過——”

“哈,馮小姐真看的起在下——”文強有些冷嘲的笑道“這麽說來,如果我不救你丈夫,我就是不辨是非小肚雞腸,沒有人格沒有國格高先生得此賢妻,當真,三生有幸——”

“你——”程程漲紅了臉“浩文會出事,也是為了老百姓伸冤出頭,你不是一直為上海百姓著想嗎,你不是一直痛恨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嗎,那為什麽現在你可以袖手旁觀——或者,因為是浩文,所以你根本就——”

“根本就不想幫他?是嗎?”文強看著程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是這樣想的嗎?”

程程倔強的扭過頭,抿緊了嘴。

“如果你是這樣看我的,那麽,我無話可說。”文強垂下眼簾,看不清表情,語氣輕的有些虛無“出去的時候,麻煩幫我把門帶上。”說完便坐到辦公椅中,轉過身不再看程程。

他好像——很累——像是,那種失望到極點的無力。她好像,真的——傷了他——程程有些不知所措。

“馮小姐,或者我該稱呼你為高太太。”文強突然靜靜的說道,聲音裏滿是疲憊“你憑什麽認定是我不願意幫忙,又憑什麽認定,你丈夫和公公都辦不到的事,我就可以做到——你為什麽不想想,或者,我是真的,無能為力——我這麽一家小小的公司,憑什麽去和英國領事館鬥,就算我無所畏懼,我也必須為手下的弟兄們負責——你為什麽,就不考慮一下我的處境,你擔心你丈夫的安危,難道——”難道就不惜讓我去涉險嗎——這句話文強沒有說出口,但是心裏,從程程進門起,就充斥著的無從宣洩的悲苦與不甘卻一點一滴的彌漫開來,讓他突然覺得,心力交瘁——

程程楞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是啊,憑什麽?為什麽?當他說幫不了的時候,她會那麽失望,那麽——悲憤——以至於,許多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甚至沒有去想想他的角度與立場。為什麽,潛意識裏,她真的認定他無所不能,認定他,一定——會幫她——

“對不起——”程程囁嚅道“我先走了——”看著那個連背影都帶著倦意的男子,她感覺自己犯了無法挽回的過錯。

“對不起——”眼淚落了下來“對不起——”除了這句話,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

文強緩緩的轉過身,靜靜的看著他,突然微微笑了笑。

看到他的微笑,程程的淚落的更兇,她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只能飛快的轉身想逃離這裏。

“程程,”文強突然開口喚道。程程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申報是上海最大的報社之一,在輿論界影響力巨大。租界那邊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不忌憚三分。所以,他暫時不會怎樣,你不要太擔心了。”

程程始終背對著他,“謝謝——”,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文強默默的看著她走遠,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半晌,他撐住前額,閉上了眼睛。

“餵,翰林嗎?我是許文強——

宜興酒樓

翰林下了班就匆匆趕到。一進門,就看到文強獨自坐在僻靜的角落,一身黑衣格外顯眼,像是已等候多時。

“強哥,等很久了?”看著煙碟裏滿滿的煙蒂,翰林邊坐下邊歉意的問道。“沒什麽,是我來早了,就想一個人坐坐。”文強按熄了手上的煙頭,“這麽忙還把你叫來。”文強遞上一根煙,“不好意思。”

“強哥你說的是什麽話。”翰林接過,卻沒有點燃,只是拿在手上。

“強哥,這件事——你真的要管?”沈默了一會,翰林開口道。

“嘗嘗吧,這裏的北方菜做的特別地道。”文強把翰林面前的酒杯斟滿,淡笑著說道。

“強哥——”“翰林,”文強打斷了他“你應該了解我的性格,”他看著翰林,“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從懷裏再掏出一根煙點上“高浩文現在應該還在你們那吧。”

“是,”翰林低聲道“高家屬法租界,英國領事館要抓人,得先通過法租界巡捕房——”

“給他訂的什麽罪名?妨害國交?”

“嗯,英國人不承認他們做了那檔子事兒,一口咬定高浩文毀謗,意圖侮辱大英帝國代表,損害他們的形象和利益。申報已經封了,高浩文前天也被抓進來。”他頓了頓“月琪也在申報工作,她氣的不行,但是,我們巡捕房也沒辦法。”

“這樣的話,頂多判個一年半載,英國人會就此罷手嗎?”文強微微瞇起眼,吸了一口煙“妨害國交罪,是咱們中國的法律吧——”

翰林笑了笑“什麽都瞞不過強哥你——”文強靜靜的看著他,翰林接著說道“是,法租界起訴他,用的是他們自己的法律——說他——說他未經特許,私自刊行——租界是他們的地盤,那還不是由著他們說話了。”

“中國現在哪裏不是由著他們說話,”文強嘲諷的笑笑“租界?那就是說,目前人暫時還會在你們那。”翰林點點頭,又道“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英國領事館那邊會申請引渡,一旦把人引渡進英租界,那就徹底落他們手裏了——”

“不會,”文強淡淡笑著“英國人不會親自出面處理這件事。”“啊?”翰林疑惑的看著他。“這件事鬧這麽大,申報又是上海最大的報社,英國人再猖狂也不能完全不顧忌輿論的影響。”文強低頭吸了口煙“他們最有可能做的,是在背後給中國政府施加壓力,還有——借助法國人——”

“那高浩文得罪了他們,他們就不想親自治他的罪?”“法國人和英國人向來是一丘之貉,又有什麽區別——”文強微微冷笑,吐出一口煙,“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他按了按眉心,微微皺眉道“翰林,他——如果方便的話,你盡量關照一下。”他對著翰林,目光卻不知落在何方“高浩文,畢竟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第一次進那種地方——”

“強哥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文強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沈默的垂頭吸煙。

“那強哥,你打算——”

“翰林謝謝你,我想知道的你已經都告訴我了,下面的,就是我的事了。”文強微笑的打斷他 。

“強哥,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我——”

“你畢竟是巡捕房的人,而且你現在身份也不同了,”文強看著翰林,低聲說道“我不想讓你難做。”

“那要不,跟丁力商量商量,這種事,或許他比你有辦法。”翰林急急的道。

“不要告訴阿力。”文強的語氣輕卻堅定“我說過了,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把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牽扯進來。”

“可是強哥——”“不要再可是了,就這樣吧,”文強再一次打斷他的話,站了起來“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微笑的拍了拍他“別想那麽多了,都是要結婚的人了。”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翰林獨自對著一桌幾乎沒動過的酒菜,無聲嘆息。

振華公司

文強坐在辦公桌前,指間夾著根煙,抵住額頭,緩緩的呵了口氣,閉上眼睛。

“許先生——”傅凱一走進辦公室,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他忍不住憂心的皺眉——自從認識他,許文強,就是那個生意場上戰無不勝的決策者,上海灘驚才絕艷的後起之秀,即使在最危急的關口,他也永遠,都是站的最直的那個人,從來不曾亂了分毫。在別人還在驚慌失措的時候,他已經敏銳的抓住稍縱即逝的契機,扭轉整個形式——許先生——他——一直都是個太強的人——強的——讓人害怕——強的——讓人心甘情願做他手上的一顆棋子——

“許先生——”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您——還好吧?”那樣的文強,那樣不加掩飾的疲憊和蒼白,是他三年來即使來朝夕相對,也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的——

“阿凱,你來了”文強似乎才意識到他的存在,很快的笑了笑“坐——”

“許先生——”傅凱還想說什麽。“今天你休假我還把你找來,辛苦你了。因為有件事,我想交給你去辦——很重要的事,我只放心交給你——”

“許先生,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傅凱忘了剛才想說的話,忙不疊的應道。

文強微微一笑,道“好。”隨即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幫我——查查這個人——要盡可能的詳盡,一絲一毫都不可以放過——”文強定定的看著他,嚴肅的說道。

傅凱接過,翻看了幾頁,臉色變了“這——”他擡頭驚看文強“你真的要對付他?可是——”

“什麽都不要問了,照我說的做。”“可是,咱們公司在英租界剛站穩腳跟,你這樣——不是——”“我說照我說的做——”文強側過頭,松了松領帶,有些煩躁的說道。

擡起頭看了看傅凱,明白他的不安,又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他微微笑笑。“好——”傅凱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許先生,您還要去哪?”轉頭就看見文強拿起大衣禮帽,略微整理了一下著裝,開門欲出,不禁出聲問道。

“晚上法國領事的宴會設在獅子林,我得去一下。”文強一邊戴上禮帽一邊答道。

“要不,您打個招呼,今天就別去了吧。”傅凱看了看他“我覺得——您還是好好休息一下——”

文強似乎有些詫異,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裏的憂慮,於是淡淡的笑了笑“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說完便直接出了門。

獅子林

正是觥籌交錯,酒綠燈紅的熱鬧。文強剛剛敬了一圈,走到宴會廳旁邊的小包廂。一開門,果然看見丁力坐在沙發上自斟自飲。

“強哥——”丁力看見文強,似是毫不意外。

“怎麽一個人在這。”文強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來——強哥。”丁力為他斟上一杯酒,“一進門就看見你在跟幾個外國人應酬,就沒過去打招呼,反正你們說的我也聽不懂。”

丁力挾了口菜,邊嚼邊道“這西餐,吃多了也膩歪,來強哥,四喜樓的宮爆雞丁,紅燒獅子頭——我剛叫人出去給我買的,還熱著呢。”文強淡淡一笑,只是抿了口酒。

“哎強哥啊,你不是一直最不耐煩搭理那些洋鬼子嗎?怎麽剛才,那麽熱絡——”他擡頭看了文強一眼,似乎不經心的問道。

文強頓了頓,笑道“在上海灘做事情,哪裏由的得你耐煩不耐煩。”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丁力放下筷子,皺了皺眉,看向文強。

“我能出什麽事,”文強喝幹了杯中的酒,順手又倒滿“你別瞎猜。”

“強哥——”丁力換上嚴肅的表情“我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有什麽事能不能別瞞我。”

“阿力,”文強掏出煙遞給丁力,自己也點上一支“真的沒什麽。”他吸了一口,又緩緩的吐了出來“真的,沒什麽。”

丁力直直的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好,不問了。強哥,來——”他舉起杯。文強笑著舉杯碰了一下。

“強哥,那個誰,程程的——程程的丈夫,你認識嗎?”丁力突然飛來一句。

“認識。” “他出事兒了——”丁力看著文強說道。

“哦,是嗎?”文強平靜的答道,又斟了一杯酒。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聽出丁力語氣的不滿,文強勾起唇角,淡淡的笑了笑“知道不知道又怎麽樣呢。”

“你就——不打算管?”丁力緊緊盯著他。

文強只是笑笑,給丁力滿上酒“阿力——”他略略示意,便自顧自一口喝幹。

“強哥,你今天喝的太多了點。”見他又要拿酒,丁力忍不住攔住他“別喝了。”

文強擋開他的手,仍是倒滿“怎麽,還怕我醉了不成——”

“強哥——”丁力無奈道。“放心,現在的我,早就不會醉了——知道嗎——我不會醉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只是自語,眼神卻漸漸荒蕪——他早就,已經失去了醉的權利——

能醉,其實,是一種福分——就像那一年——那一年,他還可以大醉一場——醒來後,就有勇氣說出心裏的話,就能——留下她——那一年,他還可以,憧憬——幸福——

文強笑著,又一杯酒下肚,眼前的奢華布置,丁力的臉都有些模糊起來——

他搖了搖頭,要——醉了嗎——真好——能再這麽模糊的看一次世界——真好——他已經,清醒的太久了——已經清醒的——太累了——讓他再醉一次吧——最後——一次——

丁力怔怔的看著文強,他——哭了?強哥哭了?他心裏突然一片蒼涼,強哥——你,我,程程——最初相遇的我們三個,兜兜轉轉牽牽連連愛恨交織欲罷不能——最終,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他粗魯的抹去——沒關系——強哥——我在你面前,哭得難道還少了——只是強哥,看到你這樣——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強哥——

程程——

你們——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該的——

許府

阿娣不安的等待著文強,不時看看墻邊的座鐘。

已經敲過三遍了,怎麽還沒回來。她又走到窗邊張望著,仍是什麽動靜也沒有。

他——會不會——不回來了——阿娣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住了,不會的,她立刻站了起來,逃避什麽似的,在房裏踱著步——

不會不會的——她迅速的把這個想法推翻——他不會的——雖然——他最近回來的越來越晚,雖然回來後他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雖然在他一如往昔的溫柔笑容下,是越來越沈默的態度越來越隱忍的眼神——

但是,無論如何,他總歸,還是會回來的,他總歸,還是,她的——丈夫——她緩緩抱緊自己的肩,仰起臉,忍住盈眶的淚——他不會不回來的,不會的——

只是——為什麽她的心那麽空,那麽難受——

她知道他會回來,他不會不管她——他——從來都是一個好人——很好——很好——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場,在他面前——又想好好的大鬧一場——

但是,她也知道,他回來後,她什麽都不會做,什麽,都不會問——即使——她很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即使——她心裏充滿了恐慌。但是她什麽都不會問的,她只會愈發的溫柔,愈發的——順從——

她知道她很卑微——可是,她什麽都沒有——她只能用這樣卑微的方式——留住他——留在他的身邊——

她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門外傳來了汽車開進大門的聲音,阿娣直跳起身子,奔到門口。

丁力駕著文強,也有些步履不穩的走過來,旁邊跟著司機,緊張的想扶卻又插不進手。

“嫂,嫂子。”丁力大著舌頭,有些不自在的叫道。

“你們這是怎麽了?強哥?強哥?”阿娣趕緊跑過去,扶住文強。

“沒事兒,強,強哥喝多了,喝醉了——你——那什麽強哥就交給你了啊——走了——”丁力揮了揮手,一轉身,腳下一絆差點坐倒。

“哎你——”阿娣驚道,但又不敢動。司機連忙搶上扶著他,把他攙到了車裏,然後坐進駕駛座,車子絕塵而去。

阿娣看著車子走遠,便進了屋,吃力的扶著文強往樓上走。

走了幾步,文強突然揮開了阿娣的扶持,自顧自踉蹌的往前走,阿娣連忙緊緊的跟上,亦步亦趨。

“你是誰?”文強轉過臉,定定的看著阿娣。“我,我是阿娣——”阿娣有點無措的答道,上前架住他的手臂“強哥你喝醉了,趕緊回房休息——”

文強再次甩開她”阿娣?阿娣?”他突然笑起來,笑聲回蕩在空寂的房間裏,讓阿娣有些發毛“強哥——”

文強沒有看她,自顧自的往樓上走“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

他喃喃的念著什麽,阿娣一句也沒聽懂,只是跟在他身後,吃力的想平衡住他的步伐。

終於進了臥室,阿娣已是大汗淋漓,把他扶到床上躺下,轉身進了浴室。

“待結個,他生知己,”文強仍在念念有詞“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再——緣慳——”

阿娣拿了條毛巾走到床邊,輕輕擦拭著他的臉,不知怎地,或許是錯覺,她竟然覺得——強哥,好像比在香港的時候,更消瘦,更——憔悴——

真的嗎?現在這樣的日子,真的讓他,這麽辛苦——阿娣有些怔忡起來。

“程程——”突然,床上的文強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阿娣還未回神,手一松,毛巾掉落地上,她連忙俯身撿起。

陡然間,她的手滯住了,程程?馮小姐?她緩慢的直起身子,有些呆楞的看了看文強——

他似乎已經睡熟了,臉安靜的側向一邊。月光下,一滴淚緩緩從他略顯蒼白的頰邊滑下,清晰異常。

阿娣完完全全的傻住了,只能呆呆的站在那裏。半晌,她慢慢滑坐到地上,緊緊的抱住自己,突然——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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