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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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道：“舅媽你都說了，他這麽富有還有權勢，怎麽會和我有可能呢？”
她把之前伊麗莎白問起戈登先生時，她說的那番他們並不相配的言論又講了一遍。
不過，凱瑟琳的話能說服簡，卻說服不了加德納舅媽。加德納舅媽雖然也認同門當戶對的社會規則，但她又認為還有另一種可能：“也許有些紳士富有到一定程度，對他們而言，妻子的嫁妝反而不重要了，至少不是最重要。”
“是沒錯，但這樣的話，那位小姐一定非常非常動人。而我，就算拋開嫁妝這一點，也沒什麽突出的地方能吸引那位先生別有用意的目光。如果我像簡這樣貌美，也許我還會心存幻想。但我不具備這種優點。何況，就算我是，以戈登先生這樣的條件，他見的美人還會少嗎？他什麽樣美貌又富有的淑女找不到，為什麽要找我？”
簡柔柔地道：“因為你好啊，基蒂。你在稱讚我時總是不吝嗇讚美之詞，為什麽說你自己時，總要用些否定的詞語呢？你難道沒發現，你比你說的要好很多很多嗎？”
“簡，你不必安慰我，我哪裏擔得起這樣的評價？我承認我是有一點小小的才能，會寫幾本書賺點小錢，但你們都說了，這錢戈登先生根本不會放在眼裏，可能我很辛苦地寫一輩子，還沒有那些富有的小姐們自出生時就擁有的嫁妝多。”
“可是親愛的你怎麽能這麽算？”加德納太太感到不解，“繼承得來的財產，和你的財產怎麽能一樣？你的錢都是你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賺來的，根本不能放在一起談論。”
凱瑟琳道：“為什麽不能，難道不是一樣的英鎊？我的錢可以多換幾個先令嗎？況且現在的淑女標準裏，會賺錢可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優點，大家只會鄙視。按那套標準，我完全不合格，我不夠美貌，性格不溫柔，心底沒那麽善良，腦袋似乎又太聰明，不好糊弄。可以說，我和先生們所渴望的妻子完全相反。”
加德納舅媽說：“可只要有一個人，不是按照社會的標準，而是發自內心地欣賞你，這不就夠了？畢竟要和你一起度過餘生的人只會有一位。戈登先生，也許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說加德納太太的話前半部分還讓凱瑟琳有那麽一丁點觸動的話，那最後一句則讓她啼笑皆非。
威拉德·戈登，那位先生喜歡自己？
這怎麽可能。
凱瑟琳：“我承認如果只聽傳言，戈登先生的行為看起來似乎對我有那麽一些特殊。但如果你和他打過交道，你便會知道，他是…”
他是什麽樣的人呢？
凱瑟琳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描述。
從情感的角度講，和虛偽的威克姆相比，他肯定不是渣男。威克姆可能會為了達到目的說很多謊言，用盡花言巧語，欺騙女生的金錢和感情。
但戈登先生一定連騙都不屑於騙。他喜歡你時，他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當他不想要你了，你同樣沒有掙紮的權利。
她想起對方那張永遠掛著漫不經心的表情，讓人看不透想法的臉，還有他說話時總是似笑非笑，分不清真假的語氣。
凱瑟琳想，其實她也能感覺到戈登先生偶爾會露出的那一點點讓人琢磨不透的情緒。但她很笨，她猜不出來他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所以她就都不信。
而且……
威拉德危險又無情的神色在凱瑟琳的眼前浮現。
這樣的一位先生，他真會愛上一個人嗎？
凱瑟琳的沈默讓加德納太太以為她有些意動，勸說道：“你總是要嫁人的，難道非要一位什麽條件都很不好的先生對你特殊關照，你才會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嗎。”
凱瑟琳猶豫片刻，想了想，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可我為什麽一定要嫁人呢？”
這還是凱瑟琳第一次和別人說出，她沒有結婚的打算。
簡和加德納舅媽全楞了。
“你不結婚，你……”加德納舅媽本來想說，你不結婚的話，貝內特先生去世後你靠什麽體面的生活呢？你連個可以接濟你的兄弟都沒有。
可她沒說完，便想起來，凱瑟琳和別的小姐不一樣。她有生活的本領，不僅有，而且還能靠自己過得很好。
凱瑟琳對著兩位親人敞開心扉：“我不結婚也沒什麽問題。舅媽、簡，我能賺錢，你們知道的。”
“這不代表你就不需要一位先生照顧。”
“可我結了婚，丈夫就真能照顧我嗎？我看到很多女生結婚，不是因為其他，只是為了能生活下去。她們沒有錢，社會又幾乎封鎖了她們所有賺錢的方法，她們除了嫁人別無選擇。像是夏洛特，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她嫁給柯林斯先生為的是什麽，可她這樣做有錯嗎？她那麽聰明，柯林斯先生又是那麽愚蠢。但按世俗的標準，夏洛特才是這段婚姻中更幸運的人。她不年輕也不美貌，沒有嫁妝，柯林斯先生有體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未來還能繼承一大筆財產。盡管他蠢笨不堪，但那又怎麽樣呢？女生沒有選擇，她們只能把丈夫當做浮木，視他們為快要溺水的自己唯一的依靠，等著他來救贖。”
說著，凱瑟琳停頓片刻。最開始時，她很怕她的話像大言不慚的說教，她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資格，語氣還有些遲疑，然而她看到親人受到觸動的表情，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堅定。
“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把我的未來交付給另一個人，把所有的希望和生活都寄托於他的身上。我自己就會游水，我不需要誰來救我。”
“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嗎。”加德納舅媽回憶著凱瑟琳最近一個連一個的安排，這才反應過來，“從你買房子開始？”
凱瑟琳道：“不，舅媽，是從我存在於這個世界開始。”
加德納舅媽總覺得哪裏不對，可她又說不過凱瑟琳，只是忍不住嘆氣：“基蒂，其實婚姻與生活一樣，不可能完美，我們不該賦予它太多的規定和期望。更不該因為自己可以賺錢，不需要丈夫贍養，就不想結婚。”
“舅媽，我不是因為會賺錢而不想嫁人。事實上，我能否嫁出去和我會不會賺錢，這兩件事是獨立的，沒有關系。我從未奢望過生活是一帆風順的故事，我對婚姻也沒有什麽要求。我不需要對方出身豪門，也不會規定他要有多少收入。”
凱瑟琳接著道：“我只是希望他愛我。不是簡單的頭腦發熱的愛，是愛我的全部，不僅只看到現在的我，而是知道我所有的所有，好的我，壞的我，美麗的我，醜陋的我，高尚的我，卑鄙的我。他足夠了解我，決定和我在一起時，就已經想到我們未來可能遇見很多風雨。”
“但他還是愛我，願意為了我去承擔一切的風險。他做好了我們會遇到很多問題的準備。他清楚誰的人生都會充滿曲折。”
“我說自己對婚姻的期待高到不切實際也正是因為此：我想和他一起，共同建築一個真正的家，一個無論我們在外面遇到什麽風雨，都能讓心靈停靠的地方。”
“我不願意結婚，是因為我知道我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我哪裏有這種幸運呢？如果為了結婚而結婚，隨便找一位先生的話，我不僅不敢奢望他會跟我一起承擔風雨，我還要不斷擔憂人生的風雨會因為他而來。”
“我不是一定要排斥婚姻，但如果，我那位還不知道在哪的先生一輩子都不會出現，那我寧願永遠不結婚。”
“世人都以為姑娘是嬌花，是需要精心呵護的對象。但我不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把我放於溫室，我只需要他的尊重，要他發自內心地把我當作平等對立的理性動物，給予我足夠的情感，相信我會永遠對得起他的信任。”
“也許別的姑娘是玫瑰。而我是鋼鐵。”
凱瑟琳的話說完，加德納舅媽和簡再也掩蓋不住臉上的神情，她們先是非常震驚，後面又都變成安靜的思考。
剛才還長篇大論的凱瑟琳這會才意識到她是多麽的喋喋不休，她連忙止住了話，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這很不好，但卻是我真實的想法。”
“怎麽不好，”簡滿臉敬佩地看著凱瑟琳，溫柔的語氣中全是發自內心的驚嘆，“基蒂，我之前說你好實在是我淺薄。我發現那遠遠不夠。請原諒我貧瘠的詞匯，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只能這麽說：你太好了，好的不能再好。這世界上絕對沒哪個小姐能比你更好！”
“不，不，”凱瑟琳被簡的誇獎弄的臉都紅了，她之前說時還算得上鎮定，現在則完全害羞起來，一直慌亂地擺手，“我沒有，簡，你別誇我了。”
加德納舅媽坐在一旁，看到凱瑟琳這模樣，哈哈笑了出來。
凱瑟琳剛才的一番話實在太精彩，讓她忍不住滿心讚嘆。加德納太太欣賞和認同外甥女那種對自我的堅持和關於婚姻的思考，並且佩服她不只是想，而是真正付諸於行動。
但她又不免對凱瑟琳語氣中透出的冷靜和灰心十分憂心，覺得她的想法委實太過悲觀。加德納太太好幾次想張開嘴找些什麽話來勸說，卻又發現比起凱瑟琳的思考，她的言辭非常單薄和無力。
現在看著凱瑟琳滿臉通紅的樣子，加德納太太的擔憂減少很多，她覺得自己被凱瑟琳剛才睿智的言論騙到了，想得有點多。
基蒂再聰明再智慧，也不過只是一個沒經歷情愛的孩子，她按照她以為的情況，為自己假想了很多條條框框。
可她總有一天會明白，若她真能遇到一位可以堅定而執著，優秀而深情，會用大量的愛與包容打動她的先生，那到時，她的那些悲觀和克制，那些矜持和理智，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愛情是這世界上最沒有道理可言的事。
朝陽初升，倫敦清晨的天色還沒有全亮，暖黃色的旭日從雲朵間露出一點點光芒。
男仆科爾走出大門，從報童手中接過了《每日通訊報》。他拿著報紙走向書房，準備在主人還沒起床時，先把最新一期的《血還》看完，再把報紙折成沒人動過的樣子。
科爾回憶著昨天的情節。安東尼奧因為女仆的死亡陷入絕境之中，被趕至現場的警方抓進牢獄。
弗林的心情已經很多天沒有這麽好了，雖然他剛失去了他的親生母親，這樣的勝利是對方拿命換來的。
但那又怎麽樣？只能說，那位女仆運氣不好，養出了安東尼奧這種為了富貴會想要殺了她的兒子。而在弗林心裏，只有公爵夫人才是他的母親。
弗林下了床，在傭人的侍候下穿衣洗漱，他正要開始享受美好的一天時，管家送進來一封信。信上很奇怪沒有郵戳，也沒有地址。弗林皺著眉頭把信打開，僅看了幾眼，便大驚失色。
來信的人沒有留下姓名，只是用報紙上的剪字拼出一封信，稱如果弗林希望保守他的秘密不被所有人知道，就在三日後淩晨三點的時間在福德街東側馬路從南至北三個垃圾桶中都放入五百盎司黃金，少一點或者晚一點，他都會把弗林一直掩蓋的秘密全部宣揚出去。
弗琳驟然捏緊了信，臉上浮現兇狠毒辣的表情。
……
科爾的情緒被牽動，他一直在想，是誰放的信？和安東尼奧有沒有關？他說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科爾想要知道答案。然而，當他打開報紙，迫不及待地翻到第八版時，他發現平時刊登的位置居然留下這樣一行字：《血還》將於明日發售，售價20先令3便士，倫敦各書店有售。
科爾目瞪口呆。連載他不是第一次看，但還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事情：居然有人的在報紙上連載到正精彩的部分，不登了！
這合法嗎？
卡爾夫人拿起刀具往面包上塗抹黃油，要餵給小兒子吃，這時坐在對面的丈夫忽然拍桌子怒吼：“豈有此理！”
卡爾夫人嚇了一跳，刀具掉落在桌面上，小兒子先是楞楞地看著他，隨即開始哇哇大哭。
卡爾夫人連忙放下面包去哄兒子，同時不忘生氣地瞪她的丈夫，卡爾先生感到很抱歉，不過他還是為自己辯解，認為這是別人的錯：“噢瑪利亞你別瞪我，你聽我解釋。你知道《血還》吧？”
“當然，你最近不是每天都在看，還非要跟我講裏面的故事。”卡爾夫人沒好氣地道。
“是的，因為它太精彩了，我實在忍不住每天都想看後續，可你看我今天等到了什麽？”卡爾先生怒氣沖沖把報紙打開給妻子看，“它不連載了！！”
卡爾夫人看著書籍出版銷售的說明和丈夫憤怒的神色，笑得很開心。
“瑪麗亞你別笑了！該死的，我真的非常憤怒。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這個作者怎麽回事，怎麽能夠用這麽，”卡爾先生氣了半天都沒想到合適的詞，“這麽過分的方法！”
“這不好嗎？比起一期一期看，你明天去買一本，不就能看到全部了？”
卡爾先生楞住。他之前只為沒看到新的故事而感到生氣，這會他忽然認識到，妻子說的沒錯。他明天就能看完所有的故事了。
但即便這樣，“那也還是很過分！”卡爾先生憤憤地道。
他把報紙扔在一旁，心裏開始盤算仆人裏誰的騎馬技術最好。他必須讓那人早點出門，最好是第一個，這樣才能早早的把書帶回來，否則估計排隊都要排很久。
比起卡爾先生的用詞，住在蒙特街的伯克公爵就沒有這麽客氣。
他拿著報紙，氣得一直在罵：“無恥！狡詐！卑鄙的小人！”
“父親，您不必為一本如此動氣。”他的大兒子阿利勸解。
“我氣得是嗎？當然不是！我氣得是他卑鄙！連載到一半不寫了，特別是昨天還結束在那個地方，他至少要告訴我，這信是誰寄的！”
“那您不就是在為一本書動怒？”
“我不是！”公爵先生堅決不肯承認，“我是對這樣不紳士的做法感到憤怒！他居然卡在這裏，作者缺錢缺瘋了嗎？”
凱瑟琳當然沒能聽到這位貴族的問題。如果她聽到了，一定會誠實的點頭：是的，確實缺瘋了。
《血還》停止連載的地方是劇情最後高點的序幕。在這裏，謎底即將一一被揭曉，主角的困境個個被破除，安東尼奧受到的打壓和折磨在危機四伏的前進道路中全部成為他走向爵位的鮮花與讚禮，他將在敵人的血淚之中絕地反殺，正式開啟他人生輝煌的巔峰。
凱瑟琳當然知道，劇情卡在這裏驟然停止會讓這本書的讀者氣得牙癢癢。可她沒辦法，文學高貴而無價，但文學家是要吃飯的。
加德納太太坐在她對面，已經把凱瑟琳帶回來的那本成品書強行拿了過來，津津有味地讀著，凱瑟琳有幾次想和她分享寫作時的心得都被她要求安靜。
博爾頓的一處宅邸中，蒂娜在威拉德明顯不歡迎的表情中，走進了書房。
“你怎麽又來了，蒂娜。”威拉德斟酌以後是不是有必要在書房門門前的地上釘一些勾子，不用太尖銳，只要能掛破女士裙子的垂邊。這樣他可能會賠些錢，但至少能換來一處清凈之地。
“你以為我願意找你，”蒂娜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掃視著桌面，“把書交出來。”
“什麽書？”
“還能什麽書，《血還》！要不是你登了一半不登了，我才懶得找你。我剛才已經去過報社，叔叔說這本書的出版都是你在管理，他根本沒參與，他沒有書，甚至都沒見過後續。”
威拉德眉頭一皺。他沒想到蒂娜會去找叔叔。叔叔可是知道凱瑟琳的真實身份的。
威拉德當然和他說過要保守秘密。在《血還》橫空出世並且引起巨大轟動後，已經有很多書商來打聽消息。甚至有人收買了報社的工作人員，想要套出作者的信息。好在威拉德一直對此嚴格保密，整個報社只有他們叔侄二人知道。
威拉德從書櫃裏拿出印刷精美的《血還》，遞給她：“世界上第一本。借你看，記得還我。”
蒂娜高興地接過書，轉身向門外走去。
威拉德輕輕松了口氣。
看來叔叔沒有告訴蒂娜作者的身份。這讓他感到安心。不然他可不知道怎麽應付他這位精力旺盛又熱情洋溢的嫂子。
“對了，還有件事。”蒂娜忽然轉過身。
威拉德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問都沒打算問：“我想起來我有事，要出門了，我們可以下次再說。”
“噢沒關系，我就是通知你一聲，下周六的晚上，我會在家裏辦一場舞會。”
原來是這事，威拉德眉頭微松。
他聳聳肩，不在意地道：“我有事，到時可能不在倫敦，很遺憾我不能參加了。”
“隨你，你去不去都行。”蒂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翹起手指，看了看精心打磨的指甲，像是聊起天氣一般很隨意地開口道，“對了，凱瑟琳·貝內特小姐住在哪裏？我打算親自登門拜訪。”
威拉德的笑容忽然加大，他的嘴唇揚到一個好看的角度，好像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的模樣，困惑地說道：“你在說什麽，蒂娜。”
“我在說凱瑟琳·貝內特，也可以稱她為阿狄森·費奇，又或者，”蒂娜放下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你的那位玫瑰小姐，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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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之前伊麗莎白問起戈登先生時，她說的那番他們並不相配的言論又講了一遍。
不過，凱瑟琳的話能說服簡，卻說服不了加德納舅媽。加德納舅媽雖然也認同門當戶對的社會規則，但她又認為還有另一種可能：“也許有些紳士富有到一定程度，對他們而言，妻子的嫁妝反而不重要了，至少不是最重要。”
“是沒錯，但這樣的話，那位小姐一定非常非常動人。而我，就算拋開嫁妝這一點，也沒什麽突出的地方能吸引那位先生別有用意的目光。如果我像簡這樣貌美，也許我還會心存幻想。但我不具備這種優點。何況，就算我是，以戈登先生這樣的條件，他見的美人還會少嗎？他什麽樣美貌又富有的淑女找不到，為什麽要找我？”
簡柔柔地道：“因為你好啊，基蒂。你在稱讚我時總是不吝嗇讚美之詞，為什麽說你自己時，總要用些否定的詞語呢？你難道沒發現，你比你說的要好很多很多嗎？”
“簡，你不必安慰我，我哪裏擔得起這樣的評價？我承認我是有一點小小的才能，會寫幾本書賺點小錢，但你們都說了，這錢戈登先生根本不會放在眼裏，可能我很辛苦地寫一輩子，還沒有那些富有的小姐們自出生時就擁有的嫁妝多。”
“可是親愛的你怎麽能這麽算？”加德納太太感到不解，“繼承得來的財產，和你的財產怎麽能一樣？你的錢都是你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賺來的，根本不能放在一起談論。”
凱瑟琳道：“為什麽不能，難道不是一樣的英鎊？我的錢可以多換幾個先令嗎？況且現在的淑女標準裏，會賺錢可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優點，大家只會鄙視。按那套標準，我完全不合格，我不夠美貌，性格不溫柔，心底沒那麽善良，腦袋似乎又太聰明，不好糊弄。可以說，我和先生們所渴望的妻子完全相反。”
加德納舅媽說：“可只要有一個人，不是按照社會的標準，而是發自內心地欣賞你，這不就夠了？畢竟要和你一起度過餘生的人只會有一位。戈登先生，也許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說加德納太太的話前半部分還讓凱瑟琳有那麽一丁點觸動的話，那最後一句則讓她啼笑皆非。
威拉德·戈登，那位先生喜歡自己？
這怎麽可能。
凱瑟琳：“我承認如果只聽傳言，戈登先生的行為看起來似乎對我有那麽一些特殊。但如果你和他打過交道，你便會知道，他是…”
他是什麽樣的人呢？
凱瑟琳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描述。
從情感的角度講，和虛偽的威克姆相比，他肯定不是渣男。威克姆可能會為了達到目的說很多謊言，用盡花言巧語，欺騙女生的金錢和感情。
但戈登先生一定連騙都不屑於騙。他喜歡你時，他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當他不想要你了，你同樣沒有掙紮的權利。
她想起對方那張永遠掛著漫不經心的表情，讓人看不透想法的臉，還有他說話時總是似笑非笑，分不清真假的語氣。
凱瑟琳想，其實她也能感覺到戈登先生偶爾會露出的那一點點讓人琢磨不透的情緒。但她很笨，她猜不出來他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所以她就都不信。
而且……
威拉德危險又無情的神色在凱瑟琳的眼前浮現。
這樣的一位先生，他真會愛上一個人嗎？
凱瑟琳的沈默讓加德納太太以為她有些意動，勸說道：“你總是要嫁人的，難道非要一位什麽條件都很不好的先生對你特殊關照，你才會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嗎。”
凱瑟琳猶豫片刻，想了想，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可我為什麽一定要嫁人呢？”
這還是凱瑟琳第一次和別人說出，她沒有結婚的打算。
簡和加德納舅媽全楞了。
“你不結婚，你……”加德納舅媽本來想說，你不結婚的話，貝內特先生去世後你靠什麽體面的生活呢？你連個可以接濟你的兄弟都沒有。
可她沒說完，便想起來，凱瑟琳和別的小姐不一樣。她有生活的本領，不僅有，而且還能靠自己過得很好。
凱瑟琳對著兩位親人敞開心扉：“我不結婚也沒什麽問題。舅媽、簡，我能賺錢，你們知道的。”
“這不代表你就不需要一位先生照顧。”
“可我結了婚，丈夫就真能照顧我嗎？我看到很多女生結婚，不是因為其他，只是為了能生活下去。她們沒有錢，社會又幾乎封鎖了她們所有賺錢的方法，她們除了嫁人別無選擇。像是夏洛特，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她嫁給柯林斯先生為的是什麽，可她這樣做有錯嗎？她那麽聰明，柯林斯先生又是那麽愚蠢。但按世俗的標準，夏洛特才是這段婚姻中更幸運的人。她不年輕也不美貌，沒有嫁妝，柯林斯先生有體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未來還能繼承一大筆財產。盡管他蠢笨不堪，但那又怎麽樣呢？女生沒有選擇，她們只能把丈夫當做浮木，視他們為快要溺水的自己唯一的依靠，等著他來救贖。”
說著，凱瑟琳停頓片刻。最開始時，她很怕她的話像大言不慚的說教，她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資格，語氣還有些遲疑，然而她看到親人受到觸動的表情，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堅定。
“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把我的未來交付給另一個人，把所有的希望和生活都寄托於他的身上。我自己就會游水，我不需要誰來救我。”
“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嗎。”加德納舅媽回憶著凱瑟琳最近一個連一個的安排，這才反應過來，“從你買房子開始？”
凱瑟琳道：“不，舅媽，是從我存在於這個世界開始。”
加德納舅媽總覺得哪裏不對，可她又說不過凱瑟琳，只是忍不住嘆氣：“基蒂，其實婚姻與生活一樣，不可能完美，我們不該賦予它太多的規定和期望。更不該因為自己可以賺錢，不需要丈夫贍養，就不想結婚。”
“舅媽，我不是因為會賺錢而不想嫁人。事實上，我能否嫁出去和我會不會賺錢，這兩件事是獨立的，沒有關系。我從未奢望過生活是一帆風順的故事，我對婚姻也沒有什麽要求。我不需要對方出身豪門，也不會規定他要有多少收入。”
凱瑟琳接著道：“我只是希望他愛我。不是簡單的頭腦發熱的愛，是愛我的全部，不僅只看到現在的我，而是知道我所有的所有，好的我，壞的我，美麗的我，醜陋的我，高尚的我，卑鄙的我。他足夠了解我，決定和我在一起時，就已經想到我們未來可能遇見很多風雨。”
“但他還是愛我，願意為了我去承擔一切的風險。他做好了我們會遇到很多問題的準備。他清楚誰的人生都會充滿曲折。”
“我說自己對婚姻的期待高到不切實際也正是因為此：我想和他一起，共同建築一個真正的家，一個無論我們在外面遇到什麽風雨，都能讓心靈停靠的地方。”
“我不願意結婚，是因為我知道我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我哪裏有這種幸運呢？如果為了結婚而結婚，隨便找一位先生的話，我不僅不敢奢望他會跟我一起承擔風雨，我還要不斷擔憂人生的風雨會因為他而來。”
“我不是一定要排斥婚姻，但如果，我那位還不知道在哪的先生一輩子都不會出現，那我寧願永遠不結婚。”
“世人都以為姑娘是嬌花，是需要精心呵護的對象。但我不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把我放於溫室，我只需要他的尊重，要他發自內心地把我當作平等對立的理性動物，給予我足夠的情感，相信我會永遠對得起他的信任。”
“也許別的姑娘是玫瑰。而我是鋼鐵。”
凱瑟琳的話說完，加德納舅媽和簡再也掩蓋不住臉上的神情，她們先是非常震驚，後面又都變成安靜的思考。
剛才還長篇大論的凱瑟琳這會才意識到她是多麽的喋喋不休，她連忙止住了話，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這很不好，但卻是我真實的想法。”
“怎麽不好，”簡滿臉敬佩地看著凱瑟琳，溫柔的語氣中全是發自內心的驚嘆，“基蒂，我之前說你好實在是我淺薄。我發現那遠遠不夠。請原諒我貧瘠的詞匯，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只能這麽說：你太好了，好的不能再好。這世界上絕對沒哪個小姐能比你更好！”
“不，不，”凱瑟琳被簡的誇獎弄的臉都紅了，她之前說時還算得上鎮定，現在則完全害羞起來，一直慌亂地擺手，“我沒有，簡，你別誇我了。”
加德納舅媽坐在一旁，看到凱瑟琳這模樣，哈哈笑了出來。
凱瑟琳剛才的一番話實在太精彩，讓她忍不住滿心讚嘆。加德納太太欣賞和認同外甥女那種對自我的堅持和關於婚姻的思考，並且佩服她不只是想，而是真正付諸於行動。
但她又不免對凱瑟琳語氣中透出的冷靜和灰心十分憂心，覺得她的想法委實太過悲觀。加德納太太好幾次想張開嘴找些什麽話來勸說，卻又發現比起凱瑟琳的思考，她的言辭非常單薄和無力。
現在看著凱瑟琳滿臉通紅的樣子，加德納太太的擔憂減少很多，她覺得自己被凱瑟琳剛才睿智的言論騙到了，想得有點多。
基蒂再聰明再智慧，也不過只是一個沒經歷情愛的孩子，她按照她以為的情況，為自己假想了很多條條框框。
可她總有一天會明白，若她真能遇到一位可以堅定而執著，優秀而深情，會用大量的愛與包容打動她的先生，那到時，她的那些悲觀和克制，那些矜持和理智，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愛情是這世界上最沒有道理可言的事。
朝陽初升，倫敦清晨的天色還沒有全亮，暖黃色的旭日從雲朵間露出一點點光芒。
男仆科爾走出大門，從報童手中接過了《每日通訊報》。他拿著報紙走向書房，準備在主人還沒起床時，先把最新一期的《血還》看完，再把報紙折成沒人動過的樣子。
科爾回憶著昨天的情節。安東尼奧因為女仆的死亡陷入絕境之中，被趕至現場的警方抓進牢獄。
弗林的心情已經很多天沒有這麽好了，雖然他剛失去了他的親生母親，這樣的勝利是對方拿命換來的。
但那又怎麽樣？只能說，那位女仆運氣不好，養出了安東尼奧這種為了富貴會想要殺了她的兒子。而在弗林心裏，只有公爵夫人才是他的母親。
弗林下了床，在傭人的侍候下穿衣洗漱，他正要開始享受美好的一天時，管家送進來一封信。信上很奇怪沒有郵戳，也沒有地址。弗林皺著眉頭把信打開，僅看了幾眼，便大驚失色。
來信的人沒有留下姓名，只是用報紙上的剪字拼出一封信，稱如果弗林希望保守他的秘密不被所有人知道，就在三日後淩晨三點的時間在福德街東側馬路從南至北三個垃圾桶中都放入五百盎司黃金，少一點或者晚一點，他都會把弗林一直掩蓋的秘密全部宣揚出去。
弗琳驟然捏緊了信，臉上浮現兇狠毒辣的表情。
……
科爾的情緒被牽動，他一直在想，是誰放的信？和安東尼奧有沒有關？他說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科爾想要知道答案。然而，當他打開報紙，迫不及待地翻到第八版時，他發現平時刊登的位置居然留下這樣一行字：《血還》將於明日發售，售價20先令3便士，倫敦各書店有售。
科爾目瞪口呆。連載他不是第一次看，但還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事情：居然有人的在報紙上連載到正精彩的部分，不登了！
這合法嗎？
卡爾夫人拿起刀具往面包上塗抹黃油，要餵給小兒子吃，這時坐在對面的丈夫忽然拍桌子怒吼：“豈有此理！”
卡爾夫人嚇了一跳，刀具掉落在桌面上，小兒子先是楞楞地看著他，隨即開始哇哇大哭。
卡爾夫人連忙放下面包去哄兒子，同時不忘生氣地瞪她的丈夫，卡爾先生感到很抱歉，不過他還是為自己辯解，認為這是別人的錯：“噢瑪利亞你別瞪我，你聽我解釋。你知道《血還》吧？”
“當然，你最近不是每天都在看，還非要跟我講裏面的故事。”卡爾夫人沒好氣地道。
“是的，因為它太精彩了，我實在忍不住每天都想看後續，可你看我今天等到了什麽？”卡爾先生怒氣沖沖把報紙打開給妻子看，“它不連載了！！”
卡爾夫人看著書籍出版銷售的說明和丈夫憤怒的神色，笑得很開心。
“瑪麗亞你別笑了！該死的，我真的非常憤怒。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這個作者怎麽回事，怎麽能夠用這麽，”卡爾先生氣了半天都沒想到合適的詞，“這麽過分的方法！”
“這不好嗎？比起一期一期看，你明天去買一本，不就能看到全部了？”
卡爾先生楞住。他之前只為沒看到新的故事而感到生氣，這會他忽然認識到，妻子說的沒錯。他明天就能看完所有的故事了。
但即便這樣，“那也還是很過分！”卡爾先生憤憤地道。
他把報紙扔在一旁，心裏開始盤算仆人裏誰的騎馬技術最好。他必須讓那人早點出門，最好是第一個，這樣才能早早的把書帶回來，否則估計排隊都要排很久。
比起卡爾先生的用詞，住在蒙特街的伯克公爵就沒有這麽客氣。
他拿著報紙，氣得一直在罵：“無恥！狡詐！卑鄙的小人！”
“父親，您不必為一本如此動氣。”他的大兒子阿利勸解。
“我氣得是嗎？當然不是！我氣得是他卑鄙！連載到一半不寫了，特別是昨天還結束在那個地方，他至少要告訴我，這信是誰寄的！”
“那您不就是在為一本書動怒？”
“我不是！”公爵先生堅決不肯承認，“我是對這樣不紳士的做法感到憤怒！他居然卡在這裏，作者缺錢缺瘋了嗎？”
凱瑟琳當然沒能聽到這位貴族的問題。如果她聽到了，一定會誠實的點頭：是的，確實缺瘋了。
《血還》停止連載的地方是劇情最後高點的序幕。在這裏，謎底即將一一被揭曉，主角的困境個個被破除，安東尼奧受到的打壓和折磨在危機四伏的前進道路中全部成為他走向爵位的鮮花與讚禮，他將在敵人的血淚之中絕地反殺，正式開啟他人生輝煌的巔峰。
凱瑟琳當然知道，劇情卡在這裏驟然停止會讓這本書的讀者氣得牙癢癢。可她沒辦法，文學高貴而無價，但文學家是要吃飯的。
加德納太太坐在她對面，已經把凱瑟琳帶回來的那本成品書強行拿了過來，津津有味地讀著，凱瑟琳有幾次想和她分享寫作時的心得都被她要求安靜。
博爾頓的一處宅邸中，蒂娜在威拉德明顯不歡迎的表情中，走進了書房。
“你怎麽又來了，蒂娜。”威拉德斟酌以後是不是有必要在書房門門前的地上釘一些勾子，不用太尖銳，只要能掛破女士裙子的垂邊。這樣他可能會賠些錢，但至少能換來一處清凈之地。
“你以為我願意找你，”蒂娜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掃視著桌面，“把書交出來。”
“什麽書？”
“還能什麽書，《血還》！要不是你登了一半不登了，我才懶得找你。我剛才已經去過報社，叔叔說這本書的出版都是你在管理，他根本沒參與，他沒有書，甚至都沒見過後續。”
威拉德眉頭一皺。他沒想到蒂娜會去找叔叔。叔叔可是知道凱瑟琳的真實身份的。
威拉德當然和他說過要保守秘密。在《血還》橫空出世並且引起巨大轟動後，已經有很多書商來打聽消息。甚至有人收買了報社的工作人員，想要套出作者的信息。好在威拉德一直對此嚴格保密，整個報社只有他們叔侄二人知道。
威拉德從書櫃裏拿出印刷精美的《血還》，遞給她：“世界上第一本。借你看，記得還我。”
蒂娜高興地接過書，轉身向門外走去。
威拉德輕輕松了口氣。
看來叔叔沒有告訴蒂娜作者的身份。這讓他感到安心。不然他可不知道怎麽應付他這位精力旺盛又熱情洋溢的嫂子。
“對了，還有件事。”蒂娜忽然轉過身。
威拉德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問都沒打算問：“我想起來我有事，要出門了，我們可以下次再說。”
“噢沒關系，我就是通知你一聲，下周六的晚上，我會在家裏辦一場舞會。”
原來是這事，威拉德眉頭微松。
他聳聳肩，不在意地道：“我有事，到時可能不在倫敦，很遺憾我不能參加了。”
“隨你，你去不去都行。”蒂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翹起手指，看了看精心打磨的指甲，像是聊起天氣一般很隨意地開口道，“對了，凱瑟琳·貝內特小姐住在哪裏？我打算親自登門拜訪。”
威拉德的笑容忽然加大，他的嘴唇揚到一個好看的角度，好像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的模樣，困惑地說道：“你在說什麽，蒂娜。”
“我在說凱瑟琳·貝內特，也可以稱她為阿狄森·費奇，又或者，”蒂娜放下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你的那位玫瑰小姐，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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