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內特一家人進入內德菲爾莊園後，立即受到主人的熱情歡迎。

“你們終於來了，貝內特先生、貝內特太太、柯林斯先生，還有各位小姐們，”賓利先生看起來高興極了，英俊的臉上滿是真誠笑容，“看到你們真的太好了。”

“感謝您。”貝內特先生禮貌回應，而貝內特太太在他話音剛落下後，就用極為誇張的詞語和聲調開始誇讚內德菲爾莊園的豪華與精美。

凱瑟琳覺得，如果她不是話裏話外帶都出一股欣賞自家庭園的滿足感的話，賓利小姐的假笑也許還能多維持一會。

伊麗莎白帶著凱瑟琳走進休息室，視線在屋內到處徘徊。可惜她看遍了在場所有身穿紅大衣的軍官們，也沒有見到威克姆先生。

伊麗莎白大失所望。她找不到想看的人，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她太希望於見到對方，今天的舞會比平時認真十倍地打扮自己，由於期待過高，她此時更覺得失落。

“難道是達西先生不讓他來，所以賓利先生就沒邀請他？”伊麗莎白很生氣，將這件事的過錯歸咎到達西先生身上。

而莉迪亞從一位軍官那裏打聽到的威克姆先生缺席的原因，雖然與她的想法不一致，但某種程度來說，也算相符：威克姆先生去了別的地方辦事。不是賓利先生未邀請，而是他不想看見達西先生。

伊麗莎白和莉迪亞都感到灰心喪氣。

凱瑟琳聽到這樣的說辭，之前由於看見姐姐太高興，所以對未曾謀面的威克姆先生愛屋及烏產生的好感又全消退了去：她可沒聽說過哪個光明磊落的人，會主動避開對不起他的朋友，哪怕是曾經的。

伊麗莎白的希望落空，十分想和別人傾訴。但她看著凱瑟琳冷靜的神色，想起幾天前兩人的小爭吵，明智地決定去和夏洛特說這件事。

而凱瑟琳開始打量起大廳的各個角落，糾結自己是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努力減小存在感，還是直接走出去，換個房間待著。

前一種做法的弊端是，她很可能還是會被人看見，然後被邀請跳舞。而後一種雖然避免了這種麻煩，但回家後，她至少要被貝內特太太滔滔不絕地抱怨三四天。

只有小孩子才做選擇題，大人的世界是這兩種後果她都不想要。

舞會即將開始，凱瑟琳目前還沒有前兩支舞的舞伴。為了避免有人冒失地邀請她，凱瑟琳把自己縮到了角落的屏風後面，而這一舉動也成功幫她躲過了貝內特太太帶著一位男士一起尋找她的目光。

等那位男士放棄轉而邀請了另一位小姐時，沒一會舞會的音樂也開始響起。凱瑟琳站在屏風後，從縫隙中看到伊麗莎白滿臉痛苦的和柯林斯先生跳著舞。

與他優秀的吹捧技能相比，柯林斯先生的跳舞本領實在差太多。大概是教會上層禁止神職人員享樂，而他既想跳舞，又苦於沒有道貌岸然的理由讓他得以光明正大的練習。

反正柯林斯先生總踩伊麗莎白，光凱瑟琳看到的就已有兩三回。

看著對方笨拙的模樣，凱瑟琳不由想起上次她和達西先生跳舞時，是不是舞技也如此糟糕。若真是如此，那她對達西先生的評價又正面了一些，認定他高傲的另一面，是偶爾的溫柔。

隨著音樂，伊麗莎白和柯林斯先生調換了跳舞的位置，正好站在凱瑟琳的附近。

凱瑟琳故意從屏風後走出，對著伊麗莎白一臉“你懂的”的笑。伊麗莎白正被舞伴弄得難堪又尷尬，她看見凱瑟琳的壞笑，瞪她一眼，正想著一會怎麽收拾她時，忽然也調整了表情，用差不多的神色回敬給她。

凱瑟琳不明所以地送去疑問的眼神。

不過，幾乎是下一秒，她便知道了原因。

“我想請你跳下一場舞。”

凱瑟琳聞聲望去。

是達西先生。

“啊……”凱瑟琳輕輕發出一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下意識地想拒絕。她不想跳舞，又是和他。

凱瑟琳心裏想著，按照現在的規矩，她如果拒絕了達西先生後再和別人跳舞，那無疑是對達西先生的羞辱。不如幹脆拒絕了他，她正好可以順勢誰的邀請都不再參加，只是貝內特太太的嘮叨讓她有些害怕。

凱瑟琳擡眼看了達西先生一眼，發現他的目光正直直地盯著她，面容嚴肅冷峻，黑色的雙眸裏卻蕩漾著水一般的溫柔。

“我有這個榮幸嗎？”達西先生抿著嘴唇，輕聲道。

凱瑟琳望向他，他靜靜地回視。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的安靜在熱鬧的舞會中變成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流，在他們周圍的空氣中緩緩流淌。

“好。”凱瑟琳聽到自己的回答。

得到了她的允許，達西先生面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只是嘴角帶起了一絲笑意。他轉身離開，凱瑟琳默默看著他的背影，站在原地，思緒漸漸飄遠。

她想起了以前，那些久遠的、上輩子的陳年舊事，那些她以為早已被遺忘，現在又發現她都清清楚楚記得的事。

達西先生。凱瑟琳在心中，低低地念著他的名字。

這好像是這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有一個人這麽喜歡她。

凱瑟琳想起剛才，她本來已經決定不管貝內特太太、要說出拒絕了，但當她耳邊聽見達西先生說話中竭力掩飾的停頓，眼睛看到他因不斷吞咽唾液而上下滑動的喉結，凱瑟琳猶豫片刻，改變了主意。

她想，他一定很緊張。無論此後怎樣，至少這一刻，達西先生的心意很真摯。他很喜歡她，喜歡到他那般驕傲的一個人，和她說句話都會控制不住的膽怯。

就像曾經的自己。

上輩子凱瑟琳直到死也沒有得到愛神的眷顧。她不為此奇怪，因為她知道她很差勁，本就不值得別人愛她。

她長得很普通，不算醜也不好看。她是個連爸媽都不要的孤兒，沒有家人和朋友。她性格不好，不會為了同情電視劇的角色痛哭，只會在自己特別難過時捂著嘴無聲流淚。她唯一有些熱情的是金錢，別的事上都很冷漠。

她曾貌似有過追求者，但那些人在向別人打聽她的消息，知道她是個孤兒後，全都悄無聲息的消失，無影無蹤。

也有一個人說過想和她結婚，但當她拒絕了那位什麽都遠不如她的男生後，換來的是對方的破口大罵。他氣急敗壞地說她給臉不要臉，要不是他家裏有個癱瘓的父親需要照顧，他才看不上沒爹沒媽的她。

她遇到過對她好的人，那是凱瑟琳唯一一次的心動。那個男生是她的學長，高大帥氣，談吐不俗，他對別的女生不屑一顧，唯獨對她飽含溫情。

凱瑟琳受寵若驚，感激涕零，一開始她不敢相信，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了，後來切實感受他屢屢特別對待，又沒由來地以為這是老天爺心疼她吃了那麽多苦的獎勵，讓這樣一個人帶著溫暖和愛出現。

好在她在她的情感徹底失控前，知道了對方的好意不過是一群校園風雲人物閑來無事的賭局。他們讓帥氣多金的他證明無人可擋的魅力，而被選中實驗的對象，就是那個又冷又硬的自己。

凱瑟琳沒有傷心，好像也有傷心。她不太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知道後，很快便覺得，原來如此啊，這很正常。

她確實不值得被人愛。他的行為，不過又一次確定了她的認知而已。

她不怪他。她那麽認真的愛過他，怎麽忍心怪他呢？她甚至覺得她要感謝他們的無聊，如果沒有這樣的提議，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遇到他。

真是那樣的話，她將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中描述出的，那些炙熱的令人瘋狂的愛情，那些僅因為他的一個笑、一個眼神和一句話，便會魂牽夢繞、沈溺其中的屬於愛的快樂，原來是這個樣子。

哪怕他的好意與溫柔都是假的，她每每回憶起來，嘴邊仍會浮現笑意。

只要不往下想就行了，只要讓記憶就停留在此刻。

如果非要為她的傷心和崩潰找一個責怪的對象，那凱瑟琳覺得只能是她自己。是她沒有管好自己的心，竟然奢望她根本不配擁有的東西。

如果她不動心，又怎麽會為此傷心呢？

這時，開場舞的音樂結束，快速朝她靠近的伊麗莎白打斷了凱瑟琳的沈思。

“基蒂，你必須告訴我，剛才達西先生是不是邀請你跳舞？”

凱瑟琳緩緩點頭：“是的。”

“我就猜到了吧，我覺得他喜歡你。”伊麗莎白道。

“也許是吧，”凱瑟琳回以一個微笑，語氣淡然，“但那又怎麽樣呢，莉齊。他這樣的人物，就算因為少見我這種鄉下姑娘，感到新鮮，對我一時起了好奇心，這又能代表什麽？秋天快要過去了，也許他們不久之後便會回倫敦，等著參加社交季。而我和內德菲爾會一起被拋之腦後，他永遠不會再記起。”

“基蒂……”伊麗莎白懵了。她睜目結舌，找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話。

“噢你放心，莉齊，我不喜歡達西先生，反正現在一點都沒有。我相信沒過多久他的感情也會消失。於他而言，將來可能還會為曾經喜歡過我感到惱火呢，覺得以前怎麽會喜歡過那樣一位女士，哈哈。“

“基蒂，你怎麽總是這麽悲觀？我發現你和簡一樣，永遠在一味貶低和否定自己，你們明明那麽好，你們值得最好的男士，”伊麗莎白完全笑不出來，她激動地道，“你太看輕你自己了。”

“這不是悲觀，這是事實。我和達西先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難道說我也愛上他了，我們之間巨大的鴻溝就會彌補了嗎？你真相信愛能克服所有困難？”

“我相信。”伊麗莎白肯定地道。

凱瑟琳無意去改變她樂觀的認知，對此，她只是笑了笑：“我不信。所以，我要管好我的心。”

在不該心動的時候，永遠不要心動。

這樣，才不會傷心。

樂隊在短暫的休息後又架起了樂器，準備彈奏下一支舞曲。

凱瑟琳看見達西先生望向她，他們四目相對，他微微一笑，然後在人群的矚目和驚訝中，款款向她走來，伴著音樂，腳踏燭光。

“不過，今晚…”

請允許從未被愛過的她，放縱一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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