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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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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我如往常一般眼睛都還沒睜地從被窩裏滾了出來,拖拖沓沓地系好腰帶,準備去輪回殿裏點長生燈。

途徑後花園時,太師公冠帶整齊地端坐在木樁之上,連遮了半邊臉的邋遢胡子都剔得幹幹凈凈。他目光如炬,聲沈如鐘:“徒孫,我要去投胎了。”

沒等我做出些傷心不舍的表現,他咧開大嘴,露出白生生的一口牙閃瞎了我的狗眼:“你的雙修之法修煉的如何了?”

所謂雙修之法,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房中術”。因為苦於沒有練習對象,故而我對這門學問的最深印象就是太師公給我的那本鬼界版《素/女/經》封面上那兩個長著犄角摟在一起的光腚夜叉。

我做鬼六百年了,這六百年裏天帝換屆了、魔界起義了,連隔壁千年克夫命的張寡婦都再世為人尋找到春天了,而我仍是個鬼。最大的變化莫過於我終於從奈何橋頭點燈點到了羅酆山上,完成了從平民底層到官僚階層的完美飛躍。

在比我晚進輪回殿一百年的縊鬼都修成鬼仙時,太師公深刻反省了平日裏對我放羊似的教學方案是否已阻礙我成為地府新一代陰年才俊。答案自是毋庸置疑,於是他決定亡羊補牢,好讓我洗心革面、重新做鬼。

過程是雞飛狗跳的,結果是痛心疾首的。一系列刀山火海幾日游下來,他蹲在油鍋邊就著火點著了煙槍,吞雲吐霧一番後對著奄奄一息焦黑的我語重心長道:“乖徒孫,你皮骨太脆、根基太差,只有這張面皮還不錯。看來也只有采陰補陽這條路子適合你了。”

我手一松,重新掉進銅鍋裏把自己給炸了個外焦裏脆。

與所有的鬼一樣,做了幾千年鬼帥的太師公亦免不了輪回道口那一碗忘川水,一飲此水,前緣過往皆化渺渺虛無。此後三千世界、蕓蕓眾生,若有幸再逢亦已是陌路人。

臨過奈何橋時,太師公掐著手指算了一算道:“你在地府待了也有六百年了吧。”

我乖覺地點點頭

“乖徒孫你既不能投胎,若再在這裏耽擱百年,以後可就要永遠留在這裏了。你好自為之吧。”他長嘆一聲,接過鬼差恭恭敬敬遞上的茶碗:“我已經吩咐金三娘給你找了幾個好貨色,你沒事就多去用用功。她那裏有各種情趣……”

旁邊鬼差們暧昧地擠眉弄眼,我不得不為難地打斷他:“太師公,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您。為什麽我從沒見過我師公師父?”

“哦,他們都叛出師門了。”他無比淡定道,接著一口飲盡碗中水抹了抹嘴叮囑道:“記得雙修啊。”

“……”

在這裏我唯一的親人也投了胎,我想我還是難過的,這種難過的情緒讓我在踮著腳點燈時一不小心打翻了一排連座的燈盞,隨後地府發生了開天辟地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火災。熊熊烈火,整個輪回殿付之一炬。

這場意外事故不僅導致了我丟失了唯一賴以糊口的活計,更讓暴跳如雷的轉輪王指著我鼻子大叫道:“把這破玩意兒給我丟進碓搗肉漿地獄去。”地府裏最大的特色就是富有形形□、種類繁多的地獄。每一個地獄都凝聚著各殿閻王在兇殘這條道路上踴躍進取、積極創新的心血。

白骨牛頭一路拖著破玩意我,抱歉道:“蘇采,兄弟對不住你了。這回你闖的禍委實大了些,要是你太師公在沒準還能保得住你。”

我正忙於研究鬼魂自殺方法,顧不上理他。

“碓搗肉漿地獄”,光聽名字就讓人頭皮發麻,而當我瞧見地獄裏一灘灘血肉模糊的泥漿與無數根碓子時,連茍且偷生的念頭都喪失了。被搗爛的稀泥迅速地凝聚重生,崖頂上尖利的石碓再次紛紛落下。“砰砰砰”的和放爆竹一樣,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

看守地獄的夜叉正翹著二郎腿剔牙哼著小曲在,一見我們來了眉開眼笑迎了過來:“喲,哪陣風把大人您吹過來了。這是哪家的小兔崽子又犯事了?”

“輪回殿的蘇采。”牛頭指著我言簡意賅地介紹。

夜叉楞了楞,連忙賠笑道:“小人失禮失禮,原來是蘇大人。轉輪王這是派蘇大人來巡查十六獄?”

蘇大人我絕望地捂住了臉。

“她是來受刑的。”

太師公我對不起你,如果這回我能活著爬出地獄,我一定勤加修煉,積極采陰補陽,爭取擊敗金三娘成為鬼界淫仙第一人!

“早上還在說這段時間犯事的少了,清閑了。沒想到一來就接二連三地來了好幾個,一群喪氣鬼。”夜叉罵罵咧咧地拖起我來,手裏的荊條鞭子“啪”地抽在路邊的肉漿上,濺了幾滴到我臉上,腥臭難聞,胃裏一陣翻騰。

我忍不住側身趴在地上嘔了幾嘔,自然嘔不出任何東西來。倒是一瞥眼,瞅見了前方癱坐的一個陰影,拖近了才看清是個發釵淩亂、衣不蔽體的年輕女子。浮著青氣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合不攏,一雙痩得眼眶突出的大眼睛滿是淚水,形容很驚恐。

“你們且等著,時辰到了一塊下去。”夜叉隨意將我扔到了她身旁,一腳踹下攀上來正要啃上女子踝骨的小鬼,落下來的石碓正好刺穿了它,吧唧一聲,灑了我與她滿身的血水。

女子木訥地轉過血跡斑斑的臉,忽然一把使勁抓住我,語無倫次道:“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有錢,有很多錢,只要你肯救我,我什麽都給你。你不是說想要我家傳的那面鏡子嗎,我給你,全給你。”

我被她左搖右晃地快散架時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果斷地一巴掌抽到了她臉上,大吼道:“大姐,你瘋了!”

她捂著臉呆呆地與我對視了會,忽然爬過來可憐巴巴地拽著我袖子搖一搖:“人家害怕。”

“……”

“吵死了。”屁股一痛,我和白衣姑娘如同皮球一樣從高臺上滾了下去,我默默朝上面豎起了中指“誠彼娘之非悅!”

一下來渾身就沾滿了黏糊的血漿,手撐在地上撲騰了兩下,腳下一滑又重重摔了下去了,將自己滾得更慘不忍睹。身邊同時落地的白衣女子,臉貼在地上動也不動,眼神空洞洞地望著我,嘴裏喃喃道:“你不是答應救我的嗎?”

呼嘯而下的石碓沒有留給我多餘的時間安慰她,大叫一聲後眼一閉,我終於被嚇暈了過去……

醒來之時,我發了很久的楞,顫巍巍地動了動手指,很好,完完整整的十根。又顫巍巍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心繼續安了一點兒。

“你那裏就不用摸了,反正也沒有。”在我的手從肩往下去時,床邊上傳來毫不留情的嘲笑聲。

金三娘救了我,準確點來說是酆都大帝救了我,然後金三娘她收留了我。在我被搗碎的千鈞一發間,來自羅酆山上宮墻內的一道旨意讓我免去了反反覆覆的粉身碎骨。

可太師公的鬼帥府在我被丟進搗肉漿地獄時就被轉輪王以無鬼占有為由充了公,連我的官籍都一同剝了去。現在的我成了地地道道無財無色無業無籍的四無人士,俗稱黑戶。

在任何一個社會中,我這的黑戶往往都會被不動聲色地和諧掉。

於是金三娘酥指點唇,艷色無邊地笑道:“蘇采,現在你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她眨眨眼:“做鬼妓。”

我淡定地拉開被子,一頭向墻上撞去。

“做鬼妓委屈你了?老娘可憐你才收留你入我千金樓,你信不信現在只要你一出門就被叉進十八層地獄裏,連骨頭渣子都不給你剩。”金三娘一手叉腰一手戳著我沒有胸的胸破口大罵:“撞啊,繼續撞啊。”

我盤腿坐在床上揉著額頭:“貞潔烈女被逼入你這行時不都會撞一下墻麽?我只是效仿一下以證明自己是個清白的好姑娘而已。”

再說了,怎麽撞也撞不死,我何苦和自己的腦袋過不去呢?

除了做鬼妓,我別無他法。

剛開始我尚抱有一線希望,酆都大帝既然救了我那這地府裏誰還敢動我?豈料一日我探頭探腦地踏出門時,就見對面屋頂上馬面手裏的鐮刀熠熠生輝,看來轉輪王鐵了心地要辦了我為他化成灰的屋子報血海深仇。

鬼妓在黃泉裏並不如在陽間的秦樓楚館受世人唾罵,經歷過生死之後很多東西都變得不再重要,況且留在這裏不知何日就要再入輪回,及時行樂這條信念得到了廣為流傳,並在千金樓絡繹不絕的人流上得到了充分的詮釋。

我終於走上了所有話本裏苦逼女主的畢竟之路——淪落風塵。

在房裏窩了小半個月後,金三娘忍不住踹開了我的房門,從滿床的春宮圖裏拎出了抱團睡的我。

“姿勢學了多少?”

眼沒睜。

“媚術修了幾成?”

擺擺手。

“雙修會了沒?”

搖搖頭。

“今晚給老娘接客!”

點點頭。

……

好像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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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腦濃銷,合歡花無聲盛開,龍鳳交纏的繡燈掛在金鉤上暖光微暗。

“你叫蘇采?”細眼邪飛的男子道袍寬散坐在對面,手指摩挲著我的下巴:“不是說這裏的鬼妓皆是傾城絕色,怎麽你長的這麽醜?”

“……”

母之!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種馬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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