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嘀咕著從偏門走進法庭，葉知秋跟在後面，只見法庭面積頗大，東西約有六七米，南北十來米。法官的位置坐北朝南，一張較長的桌子端放著。東西兩側各幾長排木椅，散落著坐著幾個人，中間一條通道。

靠東側有一個木圍欄，約有一米來高，葉知秋知道那是自己的位置，就直接走進去。法警將圍欄門鎖上，一個提著馬桶的警察站葉知秋約兩步遠，另有幾個背著槍靠墻站立。

葉知秋環顧四周，發現韓仁甫正與一四十開外、臉色頹廢的男子竊竊私語。另外散坐那些人服飾各異，有穿西服的，有穿長衫的，也有穿中山裝的。年齡也大小不一，一個也不認識。

他有些納悶，這些人明顯不是一夥，那他們來這裏是幹什麽的？難道是韓仁甫請來看自己笑話的？

其實他誤會了，這幾人跟韓仁甫也好，跟他也好，都沒有關系。他們的法院請來的陪審員。在清朝末期，清政府將西方的陪審員制度引進來。因為審判官一人知識能力有限，僅憑其一人很難判斷覆雜的案情，民國政府繼承了這個制度。

陪審員們看到葉知秋額頭上貼著一張符紙，用一頂大沿警帽壓著，如此不倫不類，引得他們一陣哄笑。

過來良久，法官才與書記員姍姍到來。履行完法院的一套程序，與韓仁甫一起的男子起身說：“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審員，本人陳法貴，檢察處檢察員，是負責此案的公訴人，現在由我將本案的案情向大家陳述一遍。”

葉知秋暗想，這陳法貴與韓仁甫看起來關系不錯，不會站在中間立場，自己應該很被動。

陳法貴繼續說：“死者薛守道，四川人氏，長年在上海四川飯店擔任大廚。民國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離開上海回家省親。同年十二月一日夜，在湖北宜昌碼頭附近的常青客棧遇害。與其同行的胡國強下落不明，所攜帶的財物也不知所蹤。宜昌警方隨即展開調查，並請求上海警方協助調查。

經過上海警方一番走訪，了解到薛守道為人正派，嫉惡如仇，與當時四川飯店主管葉知秋有很大矛盾，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沖突。葉知秋，寧波人氏，現年二十歲。他於民國二十三年赴上海十六鋪，在趙記雜貨鋪當一名夥計。因品行不端，被驅逐，後轉投四川飯店。”

葉知秋大怒，這純粹就是瞎扯，自己什麽時候品行不端？當初離開趙記雜貨鋪，是因為自己收到了錢麗曼的一張單人照，引起了趙英娣的極大不滿，兩人因此產生矛盾。趙金財夫婦對自己的態度也有所改變，這才到了四川飯店。陳法貴這麽講，完全誤導了法官和陪審員們，對自己的判決極為不利。

他說：“陳檢察員，你的敘述沒有遵照事實，我是因為感情糾葛才離開趙記雜貨鋪，而並不是你說的品行不端。”

陳法貴微笑著說：“我這些資料是在上海警方調查的基礎上，再親自進行走訪取得的。是真是假，法官與陪審員們自會判定，你不必抵賴。”

這個酒色之徒沈浸在檢察處多年，深蘊此道。他知道韓仁甫提供的證據，靠臆想推理居多，實證偏少，靠這些不足以說服法官和陪審員。他計劃通過迂回的手法，從側面證明葉知秋是個十惡不赦的人，讓法官他們有個直觀的印象。從而站在道德領域的制高點，對葉知秋進行批判，一舉將他擊垮。

葉知秋火了，大聲說：“什麽我在抵賴，分明是你在歪曲事實。”

法官敲了敲木錘，說：“法庭之上，不得咆哮。被告有什麽問題，可以在陳檢察員陳述完畢後提出來。”

他對葉知秋這般怪模怪樣十分反感，加上旁邊站著一個拎馬桶的警察，更是惱火。這麽莊嚴肅穆的法庭上，竟有這種荒誕不經的舉止，實在太藐視法庭了。

昨天上海縣警察局局長跟他通氣，說是一定要嚴懲葉知秋，以遏制民間幫會組織對社會的危害，他深有同感。他曾經審了件涉及青幫的案子，結果回到家，竟然收到一顆子彈，最後不得不改判。他得罪不起象青幫這樣的大幫派，但對玄武門這種小幫派，他還是不放在眼裏。

陳法貴正色說：“葉知秋到了四川飯店後，擔任主管職位。期間，他與薛守道因一件小事發生沖突，若不是旁人的阻攔，他差點將薛守道掐死，從此兩人結下極深的仇恨。”

葉知秋直搖頭，他確實跟薛守道發生過沖突。薛守道身兼買菜的職務，在買菜時，他購入死豬肉充當新鮮的豬肉，從中漁利。事情被葉知秋發現後，葉知秋嚴加指責，薛守道仗著自己是四川飯店老板薛守仁的堂弟，根本不賣葉知秋的賬。結果兩人打了起來，薛守道被憤怒的葉知秋掐得奄奄一息，被旁人救下。可是後來兩人並沒有反目成仇，過一段時間後，反倒成了好朋友。

陳法貴的話亦真亦假，很難反駁。陪審員們看看葉知秋，眼神中均露出憤怒之色。

陳法貴接著說：“後來，葉知秋利用閑暇之時，到處拉攏人馬，組建了叫玄武門的幫派組織，他自任門主。他打著保護商鋪的名義，實際上在為自己謀利，商鋪的老板們不得不向他交保護費。此後，他的勢力大增，與同處一地的白虎幫發生利益沖突。雙方為了搶奪地盤，發生劇鬥。這次打鬥非常慘烈，雙方各有大批人受傷住院。法官、陪審員們，由此可見，葉知秋是個好勇鬥狠、手段毒辣之人。”

“你胡說，是白虎幫處處欺壓店鋪老板，我們才聯手對付他們的。並不是我們在與他們搶地盤。”葉知秋氣得雙眼冒火，聲嘶力竭地喊著。

陳法貴不慌不忙地說：“那請問你，現在十六鋪還有白虎幫嗎？白虎幫幫主周鵬現在在幹什麽？你說不出來了吧！法官、陪審員，我替他來回答。玄武門消滅了白虎幫，吞並了它原來的地盤。而白虎幫幫主周鵬，現在擔任玄武門副門主。試問，這不是相互勾結來欺壓店鋪老板嗎？你們想想，白虎幫本來就是橫行霸道，現在加入玄武門，他們就棄惡從善了？不可能！我們上海有句話，叫作臭魚搭臭鯗，他們這是臭味相投，狼狽為奸！”

葉知秋氣得渾身發抖，想朝陳法貴撲來，兩個法警連忙按住他。韓仁甫怕了，悄聲說：“陳檢察員，你的言辭太尖銳了，小心他發作。”

陳法貴輕蔑地笑了笑說：“怕什麽！我早已問過這裏有名的法師了。他說象葉知秋這種僵屍，白天是人，晚上是鬼。那還有什麽好怕的，你只要安排人在他那間牢房貼上符紙，他晚上也作不了孽。現在還有一桶汙穢物，看看情形不對，潑他一滿身。”

韓仁甫這才稍稍心安，陪笑說：“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

法官又把木錘重重敲起來，說：“肅靜，肅靜！被告，請註意你的情緒。陳檢察員，不要講與案情無關的事。”

葉知秋明白自己發火起不來什麽作用，只是陳法貴似是而非的話，實在讓他難以忍受。自己帶領人員與白虎幫一戰後，白虎幫實力大減，又受到斧頭幫的壓迫，便來同自己聯手，共同抵禦斧頭幫。兩相合並後，才成立了玄武門。玄武門為幫助所轄範圍內的店鋪盡心盡力，反被陳法貴說成這般，能不生氣嗎？

他盡量調整自己的情緒，以便找出陳法貴言詞中的漏洞進行反擊。

陳法貴點點頭說：“法官、陪審員們，我說的這些，目的是為了讓大家了解葉知秋是怎樣一個人，這對後面的案情非常重要。薛守道看不慣葉知秋的所作所為，經常與他發生爭執。葉知秋看似年輕，其實心機很深，對於這一切他隱忍不發。機會終於來了，就在薛守道回家省親之際，他尾隨其到宜昌，趁深夜將其殺害。手段非常熟練，一刀斃命。請法官和陪審員們看看宜昌警方拍下的兇案現場的照片。”

說著，他讓助手將照片分發開來。透過不甚清晰的照片，法官和陪審員們仿佛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差點嘔吐起來。法官連連搖頭，說：“被告，你有什麽要說的？”

葉知秋看著得意的陳法貴和韓仁甫，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說：“法官、陪審員們，剛才陳檢察員所說的，完全是臆想推理罷了，並無實證。我與死者的確有過矛盾，但後來和解了，還成為了朋友。他離開上海的時候，我還送他到碼頭，另外再送他一百塊錢。如果我真與他有深仇大恨，你們說我還會不會這樣做？”

那些陪審員本來對葉知秋有很大看法，現聽這麽一說，都不由地點點頭。

陳法貴並不知道這些細節，但他久經沙場，應對意外有豐富的經驗。他眼珠子轉了幾下，說：“法官、陪審員們，這就是他的狡猾之處。他在眾人面前故意裝出一副姿態，讓人以為他並不有對死者記恨，等同於放了煙霧彈。他在死者離開上海後，隨即坐京滬鐵路到南京，這樣便能追上死者的輪船。隨後又跟隨死者到宜昌，在碼頭這種比較雜亂的地方下手。”

葉知秋不怒而笑，說：“陳檢察員，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如果你寫本偵探小說的話，肯定很暢銷。你沒有半點憑據，就誣陷我是殺人犯，難道你向來都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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