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娣對身邊這條癩皮狗無法可施，他完全變成一個無賴，自己跟他分割好的中心線，他一超再超，把自己擠到車子一側。

本來不想跟他坐一輛車子，要兩輛車吧，他說費錢。於是叫他跟著跑，他說汗一出，臉上的偽裝就不起作用。萬一給警察認出來，會被抓到牢房去。即使不被警察認出，被胡濟源看出破綻，那這一趟也就白辛苦了。

只得跟他坐一輛車，他又一個勁的擠，真想不通自己當初怎麽會愛上這麽個人。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不耐煩地說：“你坐過去些行不行，煤灰都吹到我的眼了。”

“是嗎？我幫你吹吹。”葉知秋湊過去說：“我讓你幫我抹些雪花膏，你就是不同意，現在迷眼了吧！”

趙英娣別開頭，板著臉說：“你離我遠些，灰會吹到我的眼睛裏嗎？”

葉知秋笑嘻嘻地說：“又不是我吹的，是這風在搞怪。哎，拉車的兄弟，你能不能避開風向。這風吹得我女朋友睜不開眼了。”

車夫暗想，這個黑炭頭真是臭不要臉，人家姑娘理都不理他，還說是他女朋友。

他沒好氣地說：“這風是迎面風，我有什麽辦法？”

“我說你是不是死腦筋啊？你這樣拉著當然是迎面風嘍！你不會掉個頭推著走啊？那不就背著風了。”葉知秋在給他指點迷津。

對啊！看不出這黑炭頭腦筋滿靈光的，這麽一來自己可以正面看這個美麗的姑娘，省的老是回頭看，脖子都酸痛。車夫樂滋滋地依言而行，倒過來推著他們走。

兩個人坐著，拉的時候倒沒什麽感覺，等推著走，頓時吃力多了。沒多大一會兒，車夫已經累得滿頭大汗，又把車子倒過來，這樣就順暢些。

“哎，老兄，你這樣轉來轉去的，當我們是陀螺阿？我們會頭暈的。”葉知秋喊著。

車夫火了，停下車來說：“我說你這個人怎麽象婆娘似的，嘰嘰歪歪，有完沒完？要坐就坐，不坐拉到。”

“喲，搞得象大上海只有你這麽一輛黃包車，誰稀罕？英英，我們換輛車。”葉知秋鼓動著趙英娣。

很久沒有跟她在一起，多拖延些時間也好。萬一事情很順利，那她又要離自己而去，那太不劃算了。

趙英娣皺皺眉頭說：“你這人煩不煩，要換你自己換。”

“我這不是怕你迷眼嗎？既然你不想換，那就不換。”

葉知秋轉頭對車夫說：“算你運氣好，碰上了我這樣寬宏大量的大爺，就不跟你計較了。還有，我警告你，若再說我女朋友嘰嘰歪歪，我就跟你沒完。”

車夫氣得放下車把說：“我哪裏說她嘰嘰歪歪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不要誣陷好人啊！”

“還不承認？你剛才說婆娘嘰嘰歪歪，你是不是女人？我是不是女人？你這擺明在說我女朋友。我女朋友哪裏得罪你了，你幹嘛要這麽說她？”葉知秋挽起來衣袖，跟車夫吵起來。

車夫哪吵得過他，氣得連聲音也顫抖起來：“你給我下來。”

葉知秋頭一歪說：“我偏不下來，你要我下來我就下來，那我多沒面子啊！”

“你下來，這車我不拉了。”

“哎，虧你想的出來。你不拉叫我拉，你跟我女朋友坐一塊，你做夢去吧！”

“你腦子有沒有毛病，我是說不做這趟生意了！”車夫暴跳如雷。

“你怎麽這樣對待客人，你有沒有職業道德？你有沒有家庭責任感？”

葉知秋象老師對學生那樣說：“象你這年紀，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一家人都指望著你吃飯呢！你想，這一趟生意做下來，可以給你孩子買支鉛筆，給你父母買半兩一兩肉，給你老婆買雙鞋面布，給自己打上二兩酒。但你不做了，這一切都化為泡影。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任性呢？”

車夫目瞪口呆，他拉車子也有些年頭了，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有無故克扣車費的，有粗暴責罵的，有無理要求的。但象這樣的人還是頭一回碰到，他傻站著不知該怎麽辦。

趙英娣忍不住笑起來說：“師傅，你不要聽他胡言亂語，拉車吧。”

一路上吵吵鬧鬧，終於到了上海縣城。

葉知秋說：“兄弟，去濟源米鋪。”

趙英娣這才會意過來，自己幹嘛要陪他來呢？叫車夫直接拉他不就行了。

她說：“你自己叫輛車去，我要回去了。”

葉知秋笑嘻嘻地說：“英英，你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待會兒我們進去，你幫我把把風，萬一有警察，你就提醒我一下。”

趙英娣雖然對他怨恨，但也不願他被抓走，只得一起去。

到了濟源米鋪，葉知秋加倍付費，拍拍車夫的肩膀道了個歉。車夫徹底被他搞蒙了，這家夥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濟源米鋪規模很大，足足有六間門面，旁邊是一連串的小米鋪，看來這一片是專門賣米的。米鋪排起了四列長隊，一直排到大路上。人們手提米袋，踮腳張望裏面的情況。

店鋪門口放著一塊黑板，上面寫著當日糧價，還寫著糧食緊缺，規定每人限購三十斤。

葉知秋看看糧價並沒有下降，只是為什麽要限購呢？如果大量出貨的話，應該期望人們買得越多越好。

他悄悄地附到趙英娣耳邊說：“英英，你說奇不奇怪，他既要出貨，怎麽又不讓人們多買呢？”

趙英娣也覺得納悶，她退開幾步，想了想說：“如果不限購的話，糧價可能會馬上下跌，他這麽做可能是想穩定糧價。反正這麽多人，即便每人限購三十斤，他一天下來也能賣幾萬斤，還能博個好名聲。”

葉知秋想想也是，他點點頭說：“還是英英聰明，幸虧你一起來，不然我就看不出他這個迷魂陣。”

趙英娣白了他一眼說：“事情弄明白了，你走不走？不走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英英，事情是清楚了。但就這樣回去，似乎不好交代。”葉知秋一邊說著一邊撓頭。

他知道趙英娣一回去，又不容易跟她單獨相處了，想著辦法如何多跟她待一會兒。

趙英娣哪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麽小九九，說：“這有什麽不好交代的，我們把情況一說，讓丁大哥自己作決策，不就行了？”

葉知秋說：“話不是這麽說的，丁大哥對我們也不錯，他現在忙得腳後跟打腦袋，我們怎麽得也要幫他一把。他不是說希望這米鋪延遲三四天出貨嗎？我們沒有這個能力，但拖個半天應該沒問題。”

“那怎麽拖他半天？”

“你看我的。”

趙英娣倒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能耽擱人家半天，她退一旁冷眼旁觀。

這米鋪是先交錢後拿米，交錢都到一個櫃臺上，而後拿著憑據到米囤處拿米。櫃臺裏面只有一個賬房先生，面對排著的四條長龍，他是忙得不可開交。

葉知秋從隊伍間的縫隙中擠進去，到櫃臺前大喝一聲：“給我三十斤米。”

賬房先生頭也不擡地說：“先交錢。”

葉知秋便把錢放櫃臺上，說：“拿憑據來。”

賬房先生點了下錢，正要把憑據給他，人群頓時喧鬧起來。

“哎，你們怎麽這樣，說是要排隊，怎麽給人開後門吶？”

“我吃完中午飯就趕過來，怎麽輪到我了，反而讓他先買？”

“有人插隊你們怎麽管也不管？”

……

賬房先生一楞，擡頭一看，原先櫃臺前只有四個人，怎麽多出來一個。他推了下眼鏡，站起來看看隊伍，便把錢還給葉知秋，說：“去去，後面排隊去。下一個。”

葉知秋把錢拍桌子上說：“這是不是錢？”

賬房先生隨口說：“是啊。”

“這錢能不能買米？”

“能，我說你白癡呀！問這種問題，去排隊，別影響我做生意。”賬房先生有點火了。

“既然錢能買米，你怎麽不買給我？我這是送生意上門，你怎麽不做我的生意？你是不是看人買米呀？”葉知秋氣勢洶洶地責問。

趙英娣站在遠處，笑瞇瞇地看他胡鬧，不時看看周圍的情況，提防有警察過來。

若不是忌憚對方人高馬大，面目猙獰，賬房先生早就想一算盤砸過去。影響生意會挨老板責罵，

他想息事寧人。便又收了葉知秋的錢，把憑據給他。

排隊的人不樂意了，紛紛指責賬房先生，又說葉知秋：“你知不知道先來後到？你這麽霸道，小心遭雷劈！”

葉知秋可不想拿了憑據走人，見有人跟他挑釁，他巴都巴不得。眼一瞪喊：“老子遭雷劈關你們屁事！什麽先來後到，那你知不知道先到先走？你賴在這裏不走，我難道就不要買糧了？”

“我這不是還沒有買到糧食嗎？我怎麽走啊？”跟他對話的那人著急地說。

“當然是用腳走，難道你還倒立走路？你沒買到糧食，只能怪你沒用。人家怎麽買好糧就走，你偏偏要留在這裏。哦，你他娘的是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葉知秋說著，一把去抓那人的衣領。

“這人太狂妄了，叫警察把他抓走！”旁人看不過去了，紛紛喊起來。

葉知秋猛一拍桌子，賬房先生嚇了一大跳。

“你給我開憑據，你是好人，我不會為難你。”葉知秋寬慰他幾句，轉過頭來吼：“哪個王八蛋說叫警察的，給我站出來！他奶奶的，老子是買糧，不是搶糧，難道警察還會把我這樣用錢買糧的良民抓進去？”

“你他娘的也算良民，那這世上還有強盜土匪嗎？”人群中有人喊。

“媽了巴子的，誰在說老子是強盜、土匪？”

他兇神惡煞般擠過去，人群亂成一團，紛紛躲避。

那個說話的早已拿著米袋，奪路而逃。過秤的夥計見勢不妙，趕緊過來拉葉知秋。

葉知秋想，反正要鬧，幹脆鬧大一些。

他攔腰抱起最前頭那個夥計，沖到一只大米桶邊，將夥計頭朝下插進去。

夥計兩手扒著米桶，雙腳叉開，象棵樹似的開枝散葉。

夥計們見他來勢兇猛，不敢再跟他較量，忙著把那人從米桶裏拉出來，又去向老板匯報。

這場打鬥跟空曠地裏放個屁一般，還沒有什麽氣味，便已經消散了。

買糧的人不敢再惹葉知秋，只得自認倒黴，碰上了不講理的竈君菩薩，又主動地排隊。

由於隊伍被打亂，誰排在前誰在後，已經說不清了。大家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相互爭執著。他們不敢對葉知秋怎麽樣，但彼此間毫不怯弱，場面攪成一團漿糊。

見買糧的次序已亂，葉知秋覺得差不多了，等那胡濟源回來，可能討不到好果子吃，便拿著憑據拿糧。

那被插入米桶的夥計，見他又過來，不禁嚇得後退幾步。另外的夥計們想，就這麽把這個瘟神放了，只怕老板責怪。強留住他，憑自己這些人不是對手，還是先拖住他再說。

夥計秤好三十斤米，叫葉知秋拿米袋來裝。葉知秋哪有什麽米袋，他說：“你們拿塊布給我裹一下好了。”

夥計哪肯，硬要他自己想辦法。葉知秋本想不要米了，夥計又說他們不幹坑人的事。

葉知秋急得把褲兜翻出來，說這裏又放不下。夥計就要他把衣服脫了，裹著米走人。

一來二去把葉知秋惹火了，他拿來一只背簍，要他們裝在這裏。夥計說背簍是他們的，不能拿。

就這樣拖了會兒，胡濟源帶著一大幫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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