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老蔣有點為難。店裏接了個單，有個宴會的主辦人想在甜品店訂甜品。對方開出的條件很優渥，店裏以前也經常接這些單，按理說老蔣都沒有理由拒絕。只是這次對方明白地提出要沈韓過去。

對方給出的解釋是喜歡沈韓做的甜點，這讓人無法反駁。按理說，老蔣應該拒絕的，但又有些舍不得那份豐厚的報酬。老蔣想了想，決定先問下沈韓的意見。如果他不願意去，那就算了。

沈韓的反應很平淡，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穆川覺得自己最近真的是腦抽了，才會同意陳毅在他家辦什麽鬼宴會，還訂了沈韓那間店的甜品。

穆川家是獨棟的二層別墅，還帶了個游泳池，很適合辦宴會。住在這一帶的人非富即貴，甜品店的人被帶進來的時候都帶著些小心翼翼的，除了沈韓。

穆川站在二樓陽臺看著他，突然很想念以前的那個笑得很溫暖的他。

這幾年，你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宴會請來的都是陳毅的那群狐朋狗友，穆川大多數都認識。穆川懶得去了解陳毅以什麽名頭舉辦這場宴會，也懶得跟人客套。他手裏端著杯酒，靠在墻邊看著甜品區的那個身影。

陳毅湊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著說：“聽說你最近老是翹班。”

穆川看了他一眼，有點不耐煩。

陳毅絲毫不怕，語氣裏帶了些不著調。他說：“你看上人家啦？”

穆川一點都不想理他。剛轉身要走就聽見身後傳來一片嘈雜，穆川回頭就看見幾個人拉著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沈韓一臉茫然地倒在撒了一地的甜點中間。

穆川的臉一下子就黑了，陳毅暗道不好連忙跟了上去。

那個喝醉的男人掙脫開束縛，似乎還想上去踹沈韓一腳，卻冷不丁被人一把甩了出去。

穆川臉色簡直要黑成碳了。四周的人見是他，紛紛閉上了嘴讓到一邊。穆川對陳毅說：“把人給我弄走。”說完，就抱起沈韓上二樓去了。

二十三

今晚來宴會的人隨便拎一個出來，都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沈韓知道，但沒有在意，今晚對他來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做甜品而已。

沈韓聽不見。

那個醉醺醺的男人過來的時候，沈韓背對著他，沒有看見他說話。那人平時囂張慣了，這時又喝醉了，覺得沈韓是故意忽視他的，一時之間酒氣上湧推了沈韓一把。

穆川把人抱回了自己房間裏。

沈韓全程都沈默著。

穆川的臉色還是很臭。他知道沈韓瘦，把人抱起來的時候才知道這麽瘦。他很生氣，想，當初是你要分開的，分開就分開吧，那你能不能把自己照顧好。還有你那個男朋友，一點都不關心你嗎？

穆川看著他的頭頂，冷著語氣問：“傷到哪了嗎？”

沈韓沒有回答。

穆川皺眉，手落在沈韓肩膀上。沈韓擡頭，穆川重覆了下剛剛那句話。

沈韓手放在膝蓋上，搖了搖頭。

穆川卻蹲了下來，雙手突然抓住他的手翻了過來，只見兩只手掌心滿是血漬。

穆川拼命壓著自己的火氣，看著他說：“這叫沒受傷？”

沈韓扭頭不去看他。

怒氣團集在胸口，穆川暴躁得像只困鬥的獅子。偏偏沈韓還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穆川怒而摔門離去。

二十四

手上的傷大概是摔的時候不小心撐在地上的碎片上了，沈韓其實沒感覺到多痛。他不知道穆川為什麽這麽生氣，不過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惹他生氣，不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其實很多時候沈韓都不知道穆川為什麽生氣，但是他生氣了自己就要去哄，次數多了真的好累。

沈韓身上沾了好多蛋糕，卻被穆川安置在床上。沈韓起身看了看床單有沒有被弄臟，環顧四下找紙巾的時候才後知後覺這裏應該是穆川自己的房間。

他的生活痕跡太清晰了，桌面上還有穆川自己的一張單人照，是沈韓熟悉的面無表情的嚴肅樣子，沈韓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照片上穆川的眼角。在這的旁邊還有一個被倒放的鏡框，沈韓想拿起來那一眼，卻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按住了。

沈韓被嚇了一跳，回頭就看見穆川皺著眉頭的臉。

穆川沈聲說：“沒人告訴你不要亂翻別人的東西嗎？”

沈韓白了臉，驚慌之下沒有發現穆川語氣裏藏著的羞赧和害怕被發現的惱羞成怒。

沈韓說：“對不起。”

穆川看他的臉色後知後覺自己的語氣好像太過於嚴厲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去解釋。那個鏡框裏是他和他的合影。

最後穆川什麽也沒說，沈默著給沈韓處理手上的傷口，很細心很溫柔，清洗消毒包紮，時不時關註著沈韓的神情。可是沈韓始終低垂著眉眼，神情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穆川嘆了口氣，拿了一套幹凈的衣服給他換上，把人送回了店裏。

二十五

手上的傷口並不嚴重，沒幾天就開始結痂了。江歧因為這件事發了好大一通火，最後還是沈韓出面才堪堪保住了老蔣店長的位置。

手傷的這幾天沈韓很少出門，餓了就下樓隨便買份飯。在家呆著的大多數的時間沈韓都是坐在客廳裏，開著電視。沈韓雖然聽不見，他的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但他在家時都會把電視打開，也不挑，什麽節目都能看上一整天。

這幾天也是這樣的，那套衣服沈韓已經洗幹凈掛在衣櫃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機會還給他。手上的傷口卻總是讓他不自覺地想起過去的事情。

那天他又惹穆川生氣了，還怎麽都哄不好。沈韓越來越急，越急越哄不好。

那是一個冬日，天氣很冷還下著毛毛雨。沈韓很努力地想跟上穆川的腳步，但是很困難。

“穆川……你，你等等我……”

穆川越走越快，沈韓一急沒看清楚路摔了一跤，雙手被粗糙的地面擦傷了好大一片，擡頭一看，穆川已經不見蹤影……

其實那天的傷口比這次嚴重多了，但這次會細心給自己包紮傷口的人那天卻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二十六

傷口好的那天，沈韓提著之前買的那一大袋小玩具去了孤兒院。其實本來早該就去的了，卻一直再拖再拖。

沈韓剛走進孤兒院的大門，就被好幾個小孩子撲上來抱住腿，一個個都在喊著：“小韓哥哥。”院裏的護工阿姨跟在後面，笑著跟沈韓說：“小沈好些日子沒來了，他們每天都盼著你來呢。”

沈韓朝阿姨輕輕笑了笑，把手裏提著的東西遞給阿姨，然後把最前面的小男孩抱了起來。

小男孩今年三歲了，小短手抱著沈韓的脖子，朝沈韓有些羞澀地笑了一下。男孩是先天性聾啞兒，大冬天的被丟在孤兒院門口，被發現的時候臉都凍紫了，好不容易才救下來。

或許是有著共同點吧，沈韓很喜歡小男孩，小男孩也很粘他。護工阿姨在分發沈韓帶來的玩具，其他小孩子都圍了上去，就小男孩還抱著沈韓不撒手。

沈韓抱著小男孩在院裏的秋千上坐下，從兜裏掏出一把玩具槍給小男孩。男孩眼睛一亮，在沈韓臉上重重親了一口，還帶著響的。

沈韓笑得人心都化了。

穆川站在院長辦公室的窗前，目光簡直都粘在院子裏的那個人身上了。穆川公司每年年底的時候都要做慈善，穆川也沒想到會在自己隨手抽中的一間孤兒院裏看見沈韓。

孤兒院的院長站在穆川旁邊，看著在院子裏很一群小朋友玩游戲的沈韓，說：“小韓今天來了呀，孩子們一定很開心。”

穆川回頭，問：“他很常來嗎？”

院長阿姨今年五十歲了，眉目之間是可見的慈祥。她說：“有幾年了吧，幾乎每個月都會來，孩子們都很喜歡他。還記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不笑也不說話也不理人，自己幹坐著，孩子們都不敢上前靠近他。現在就已經好了很多啦。”

穆川聽得很認真，院長笑得很慈祥，問：“穆總跟小韓認識嗎？”

“我們……以前是同學。”穆川說。

“這樣啊。”院長說：“小韓他也很不容易，他身體不好，又聽不見……”

穆川猛地回頭，院長被他嚇了一跳，問：“怎麽了？”

穆川臉上滿是震驚，院長的話宛若耳邊驚雷。

“您……”穆川遲疑著開口，“您，剛剛，說他聽不見，是什麽意思？”

院長有點詫異，說：“您不知道嗎？幾年前小韓出過車禍，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但是耳朵卻聽不見了。”

穆川身形一晃，差點沒站穩。穆川扶著窗臺，看著樓下的給小朋友擦汗的人，重逢後的每個瞬間都在腦海裏閃過。店員叫他的時候拍在他肩膀上的手、跟別人交談時他始終落在別人臉上的目光、還有他那明明沒有感冒卻一直沙啞到不能再沙啞的聲音……

重逢的驚喜和過去一直縈繞在心頭，穆川到現在才明白自己忽略了多少事情。為什麽明明看著他從醫院出來了，卻從沒有想過他是不是哪裏病了？為什麽不是面對面的談話他始終不會回應？

穆川想到了那次在路口，又氣又怕的自己朝著他吼的那句話，沈韓刷白的臉色。這一刻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了他的心臟，穆川覺得眼前有些發黑。

院長被穆川這麽大的反應嚇著了，忙問：“穆總你怎麽了？”

穆川搖了搖頭。

院子裏陽光落在沈韓單薄的身影上,他抱著一個孩子，笑容幹凈又純粹。

二十七

穆川沈著臉在江歧對面坐下，江歧悠哉悠哉地喝了口咖啡，目光落在櫃臺前的沈韓身上，沒有理他的打算。

穆川眼下的烏青充分顯示了主人沒有休息好，他問：“沈韓的耳朵到底怎麽了？”

江歧似乎一點都不意外穆川的問題，漫不經心地說：“還能怎麽樣呢，就是失聰，聾了，聽不見了唄。”

穆川握緊了雙手。

江歧嗤笑了一下，說：“現在知道來問了，早幹嘛去了？五年前小韓躺在醫院裏，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的時候，你怎麽不來問問呢？”

穆川的臉色鐵青。

江歧繼續往他心上紮刀子，說：“我撿到他的時候，他一個人滿身是血生死不明地躺在路邊。那麽冷的天，那麽偏僻的地方，肇事司機逃逸，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就真的無力回天了。那個時候，你怎麽不來問問呢？”

穆川眼珠都紅了。

江歧想到躺在病床上安靜地對著自己笑的沈韓，說：“小韓好不容易適應了現在的生活，我希望你不要再帶著過去那些事情來打擾他了。”

穆川咬著牙沒出聲。

江歧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過去對小韓來說是一把枷鎖，沈阿姨的去世困了他……”

“沈韓，沈韓媽媽去世了？”

江歧看他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笑了。江歧說：“你不知道是嗎？你什麽都不知道。過去這幾年這麽多事情你都沒過問過，那麽請以後也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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