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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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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穆川坐在桌子前面出神了好久。桌面上有個信封,裏面是沈韓這些年的一份調查報告。這是沈韓離開這麽久,他第一次動用穆家的關系去查有關於他的事情。江歧那個笑容讓他明白,過去這幾年的自己有多麽愚蠢。

信封很薄,只有幾張紙,卻有著穆川難以承受的沈重。紙上的內容也很簡單,沈韓的這幾年的生活一目了然。

明明已經有預感了,明明好像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當事實被剖開在眼前,卻還是那麽的血淋淋。

高三的那個冬天,就是沈韓消失的那個冬天,他有一次將近一周都沒有來上課。穆川打他電話剛開始沒人接,後來就關機了。穆川也去了他家,卻看到家門緊鎖。

那個時候他和沈韓的關系已經被家裏的人發現了。家裏人逼著他跟沈韓斷了這段關系還準備送他出國,他為了抗爭離家出走。

一周之後沈韓回來了,臉色十分灰敗地朝自己笑。時隔這麽多年,穆川才知道那一周沈韓幹什麽去了。

可是那時候的自己做了什麽呢?那時候的他卡被家裏停了,手上的現金也用完了,過慣了大少爺的生活的自己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脾氣十分暴躁的他朝沈韓發脾氣,把這一周找不到人的擔心和幾近走投無路的困窘一股腦的全部發洩到沈韓身上,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沒有聽沈韓說一個字。

“你好,我叫沈韓。”

“我媽媽說她姓沈,我爸爸姓韓,所以我叫沈韓。”

“我沒有見過我爸爸。”

“我媽媽很愛我啊。”

“我也愛我媽媽。”

穆川雙手抱著頭,心臟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疼得讓人難以呼吸。明明是自己最應該珍惜的人,自己卻沒能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好好抱一抱他。

安靜的屋子裏傳來一聲壓抑著的嗚咽。

二十九

穆川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了,這好像並沒有什麽不正常。他畢竟管著那麽大一個公司,手下有那麽多員工要靠他養活。他還這麽年輕,說起來誰不誇一句年少有為?

他一直都這麽優秀。

沈韓的生活軌跡似乎也沒有什麽不一樣,家裏和店裏兩點一線。很平淡,但是沈韓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他也曾和很多人一樣,胸懷大志,後來覺得這樣碌碌無為、平平安安的生活也沒有什麽不好。

畢竟,他聽不見。

就好像不管他是甘於平凡還是墮落都有了個很好的借口。在醫院醒來的時候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他反而有種這樣更好的感覺。以後世界就清凈了,把一切自己不想聽見的聲音都隔離了。世界上仿佛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不過沒關系,本來就是這樣的。

江歧是個好人。他救了自己,不求回報地對自己好,他還押著自己學唇語,給自己開了一間甜品店,希望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著是江歧給他提的唯一一個要求。沈韓也在很努力地像個普通人那樣活著,除了拒絕耳朵的治療。雖然有風險,但是醫生說手術成功的概率很大。江歧很開心,但他卻拒絕了。

隔絕了整個世界的聲音,把自己蜷縮在一個人的角落裏。如果沒有再次遇見穆川,沈韓覺得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也並沒有什麽不好。可是沒有如果,思念和恐懼翻湧著,最後恐懼壓過了思念在心裏肆虐。恐懼穆川發現他現在是一個聽不見的殘疾人,恐懼面對穆川帶起的過去的一切。

他是個膽小鬼,把自己藏在冷漠的外殼裏。

三十

穆川開始每天中午都給沈韓送飯送湯,每一天都不一樣,唯一的共同點大概是很補。他每次都是一進來放下就走,一絲都不給沈韓拒絕的機會。沈韓看著自己家裏越來越多的保溫飯盒,在想他是不是不用工作的。

店裏也逐漸開始有人在猜測兩人之間的關系,也有店員認出穆川的身份,看向沈韓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樣。不過沈韓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就是不明白穆川想要做什麽。

江歧在店裏的時候如果遇上了話,都是嘲諷一笑,穆川就當做沒有看見。店員們期待的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場面並沒有出現。

陳毅終於成功在穆川辦公室堵到了人,他手裏拿著份文件,饒有興致地看著電腦後面的穆川。穆川沒理他,自顧自地看著文件。

陳毅目光掃過桌面上的保溫飯盒,調侃道:“你這是打算改行,洗手作羹湯啊?”

穆川說:“有事就說。”

陳毅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穆川的手機就先響了。而穆川就像接到了指令的機器人,動作十分利落地收拾好手邊的幾份文件。

“你有什麽事跟副總談。”穆川說完就拎著飯盒走了。

陳毅摸著下巴看著他的背影,跟旁邊的秘書說:“他這是打算從此君王不早朝了嗎?”

秘書木著臉,說實話她也很擔心工作是不是要不保了。

三十一

甜品店今天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沈韓捧著杯奶茶看窗外的車水馬龍。穆媽媽坐在對面打量著他,熟悉眉眼之間已經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不同於當年見面的手足無措,現在的他漫不經心,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穆媽媽笑得很溫和,說:“小沈這些年過得好嗎?”

沈韓喝了酒奶茶,沒有說話。

穆媽媽笑容不變,說:“聽說阿川最近經常來給你送飯是嗎?”

沈韓放下奶茶,看著穆媽媽說:“您,想說,什麽?”

穆媽媽嘆了一口氣,說:“小沈其實我不想這樣的,這些話我當年也跟你說過了。我是個母親,不得已今天又來找你了。你現在的情況我也有些了解,阿川他是啊……”

一個保溫的飯盒被重重放到桌面上,穆媽媽被嚇得驚呼了一聲。

“啊,阿川……”

穆川的臉色鐵青,沈韓卻是事不關己的樣子。江歧靠著沈韓的椅背,漫不經心地笑著,說:“阿姨您這些話應該跟您兒子說,畢竟現在是您兒子纏著我們家小韓。”

穆媽媽勉強地笑著說:“阿川,媽媽只是想跟小韓聊聊……”

“聊聊怎麽離開我嗎,就跟當年一樣?”穆川笑了,說:“江歧說得對,這些話您應該跟我說的。”

穆媽媽被他笑得心驚又膽戰,穆川突然拉著一直沈默著的沈韓走了。

“阿川……”

穆川走得有點快,沈韓被他拉著,在後面跟的有點困難。

“你等,等一下。”

穆川這才冷靜下來,停下腳步。沈韓有些急促地喘著氣,穆川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神情之間閃過絲絲懊惱。

“對不起。”

沈韓看見他嘴唇動了動。

穆川握著他單薄的肩膀,積壓在心底的情緒撕開了口子,一時之間噴湧而出淹沒了整顆心。穆川一次又一次地重覆著,這遲到了好多年的解釋和道歉。

沈韓低垂著眼瞼,把一切情緒都藏了起來。

沈韓張開嘴,說得有些困難,但是一字一句都很用力。他說:“你沒有,做錯什麽,不用道歉。你媽媽,也沒有錯,你們所有,所有人,都沒有錯。”

穆川突然間害怕聽他接著說下去。

“我跟你說,分手,不關你媽媽,的事,是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在一起。穆穆川,是我該說,對不起。”

“沈韓,我……”

沈韓朝穆川笑了一下,說給對方聽也在告訴自己,他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穆川怔然。都過去了是嗎?那這幾年的不甘與執著算什麽?他那麽努力從國外回來,好不容易重新遇上了,卻只換來了一句都過去了嗎?

是啊,都過去了。江歧不就是他另一個開始嗎?

“可是,沈韓,我愛你啊。”

輕聲的呢喃消散在冬日的冷風中,可是那人沒有回頭,看不見身後撒了一地的黯然。

三十二

沈韓把那一堆的飯盒都洗幹凈了放到箱子裏面打包好,然後快遞回穆川的公司。從那之後,穆川沒有再來送飯,只是偶爾回來店裏打包份甜品,就像一個普通的客人。

江歧在店裏蹲了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看不出什麽也問不出什麽,索性死了八卦的心思,來店裏的頻率也變回以前那樣。

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穆川捏捏了眉心,手邊是從江歧那裏要的沈韓的病歷。這段時間,他跑了很多醫院拜訪了很多醫生,得到的回覆無疑不是:病情拖得太久,治愈的可能性很小。這已經是最理想的結果了。還有醫生指出,沈韓的這個情況或許還伴隨著並發癥。

穆川想到了在十字路口的那天。

江歧一開始就給他打好了預防針,讓他別抱太大的希望。

穆川靠在椅背上,疲憊地笑了笑。過度失望的時候會忍不住去埋怨江歧,理智上告訴自己江歧為沈韓已經做得夠多的了,但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不過,更多的是自責。

司機偷偷看了下後座似乎不太高興的雇主,他一上車就靠著座椅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小聲地問:“穆總,回家還是回公司?”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最近新的項目要上市,穆川已經連續加班好幾天了,昨天晚上更是直接宿在了公司沒有回家。今天發布會結束之後又收到消息,馬不停蹄地來見醫生,結果還是失望而歸。

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要休息,穆川說:“回公司。”

穆川推門進來的時候,店裏已經沒有其他客人了,幾個店員在打掃衛生,最近的一個店員說:“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穆川點了點頭,掃了一圈沒有看到沈韓,問:“沈韓呢,他走了嗎?”

店員知道穆川是誰,也知道他和沈韓之間關系不一般,很幹脆利落地去後廚叫人了。

沈韓出來的時候,店裏面就只剩穆川一個人了。他坐在沈韓常做的那個位置上好像睡著了。

穆川閉著眼說:“我想吃你做的甜品。”

沈韓目光落在他眼下的烏青,把手上端著的甜品放到他前面。

穆川睜開眼,朝沈韓笑了笑。

沈韓在他對面坐下,看著窗外。

穆川一勺一勺地吃著甜品,看著沈韓,突然說:“我們以前也經常這樣。”

被沈韓識破之後,尤其是兩個人在一起之後,穆川就很明目張膽地在書包裏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甜食。班上的同學一開始發現自家冷酷的班長吃甜膩膩的零食的時候簡直是跌破了眼睛。不管穆川一點也不在意,反正他在意的那個人都已經知道了。午間的時候更是讓家裏送蛋糕一類的甜品過來。

沈韓不喜歡吃甜的。那時候就是穆川在一邊吃著甜品,沈韓坐在他旁邊看著走廊外的同學打鬧,偶爾會湊上來纏著穆川餵他一口,吃完之後又皺著眉嫌棄。

多年之後,穆川吃著沈韓親手做的甜品,可是當年總是湊上來的少年如今卻始終看著窗外,沒有看見他說的話。

穆川把甜品吃完,站起來拍了拍沈韓的肩膀,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臨近深夜,路上行人車輛都三三兩兩。店裏面大多數的燈都被關掉了,昏暗的光線下他朝沈韓笑著,眼底滿是疲憊,沈韓想起了那年臉龐還帶著稚氣卻又十分桀驁不馴的少年。

沈韓有聽江歧提過對方要走了自己的病歷,心臟突然間有點抽疼。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覺得一陣天暈地旋,穆川喊著他的名字向他撲過來。

三十三

沈韓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迷迷糊糊之間以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然後下一刻就感受到背後傳來的溫度和渾身上下像是被碾壓過的疼痛感,他想起了暈過去前的那陣暈眩感,還有撲過來的穆川。

不停有溫熱的液體一滴接著一滴地滴到臉上,沈韓艱難地開口:“穆,穆川。”

聽不到任何回應,全世界一片寂靜。腦子遲鈍了片刻,沈韓才想起自己早就已經聽不見了這件事情。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沈韓整個人都被壓著動彈不得,背上的人從他醒來至今就沒有過動靜。或許他曾回應過他的呼喊,但是他聽不見。

失聰這麽多年,沈韓一直都覺得這樣沒有什麽不好。可是這一刻他卻無比地後悔,為什麽當初那麽任性不聽任何的勸告,一意孤行導致今天孤立無援,不說大聲呼救連簡單確認一下身邊人的情況都做不到?

絕望在黑暗之中蔓延,那年冬天遍體鱗傷被遺棄在街頭的時候都沒有如今這麽絕望。眼淚爭先恐後地跑出來,止都止不住。

“穆,穆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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