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穆川又夢到那個下午，沈韓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故意沒接。最後電話接通的時候，自己還沒好氣地問幹什麽，沈韓問跟他在一起這一年自己開心嗎？

其實很開心，但是嘴上卻沒好氣的說：“煩都快被你煩死了，開心個屁！”

穆川聽見沈韓笑了一聲，語氣很歡快地說：“可是我覺得挺開心的。”

嘴角還沒來得及勾起，穆川又聽見沈韓說：“穆川，我們分手吧。”

穆川一楞，電話就掛斷了，從此那個號碼再也沒有打通過，直到換了一個女生接了電話。

二

穆川公司對面一樓有間甜品店，生意很好。公司裏的女職員都很喜歡這間店的甜品，經常在公司裏討論那個又高又帥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哥哥。

穆川第一次進去是為了哄家裏剛滿三歲的小侄女，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們口中那個很好看的小哥哥。是真的很好看，面目俊朗，穿著白色的制服，奶油在他手裏翻出了花，但是穆川沒有看見他笑。他是那麽專註於自己手中的甜點，叫他都需要拍拍他的肩膀或者在他眼前揮手。

他沒有看見穆川。

穆川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有店員覺得很奇怪上前來詢問需不需要幫助。

穆川張了張嘴，指著他手下的甜點，說要那個。

店員說，好的，請稍等。

穆川看著店員走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他擡起了頭才說有客人指定要了這份甜點。

他點點頭，加快手裏的動作把最後的幾步做好了，然後摘下手套進後廚去了，似乎一點也不關心這個他花了那麽多心思做出來的作品被誰買走了。

小侄女最後沒有收到這份禮物。穆川坐在黑漆漆的大房子裏，一個人默默把這份甜點吃完了。

三

沈韓換了一件寬松的T恤，把制服疊好放到櫃子裏，往兩只耳朵都塞好耳機後才背著包從後門出去了。

他算是一個半路出家的甜點師，做出來的東西味道不錯但不算頂尖，但或許是因為他的這張臉一直都很暢銷。經常會有三五個女生圍著看他做甜心，拿著手機拍照或者錄視頻。如果他擡頭笑一笑，她們還會捂著嘴驚呼好帥好好看。

但他並不喜歡笑，或者說這幾年不喜歡。

沈韓提著一小塊蛋糕，走過了幾條繁華的街道，又穿過了幾條昏暗的小巷。附近這一帶都是出租房，樓下都是小攤販，有點吵也有點亂。

沈韓先去了熟悉的小攤點了份蛋炒飯。老板一邊手裏鍋鏟翻飛，一邊跟沈韓說話：“小沈有幾天沒來了，上班很忙嗎？”

沈韓看著老板額頭滿是汗滴的臉，淡淡“嗯”了一聲，又把手裏一直提著的蛋糕放在桌面上，說：“給妞妞的。”

他的聲音有點奇怪，有點沙啞，像是吃了上火的東西喉嚨不舒服，又像是太久沒有說話了，嗓子緊。

老板看了一眼，朝著身後的房子喊了一聲：“妞妞，你小沈哥哥又給你帶蛋糕了。”然後就看見一個七八歲穿著小裙子的小女孩跑了出來，一把抱住沈韓的腿，甜甜地說：“謝謝小沈哥哥。”

面對著小孩，沈韓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他蹲下來，跟小女孩平視，說：“不用客氣。”

老板把炒好的飯倒到飯盒，說：“你自己上班賺錢也不容易，別老是給她買東西。這玩意好像很貴是不是？”

沈韓捏了捏妞妞的臉，好像沒有聽到老板在說話。老板也沒有在意，妞妞往桌面上指了指，沈韓才轉頭看見已經打包好的飯。

跟妞妞道了別，又堅持付了錢，沈韓才慢悠悠地上樓。樓道裏的燈很昏暗，有些樓層的燈幹脆就不亮了。沈韓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照著貼滿了小廣告的斑駁墻壁，回到了自己的小窩。

摘下耳機隨手扔到一邊，在這個一眼就可以看完的小出租屋裏，沈韓一個人坐在桌子前沈默著吃完了飯。

四

那一天之後，穆川經常仗著自己是老板毫無壓力地翹班，開著車停在甜品店店門前，透過櫥窗偷偷地看著沈韓。穆川沒有一次看見他笑，每次來都是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穆川想，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沈韓。

高中的時候穆川的脾氣很不好，經常板著一張臉。沈韓就總是笑嘻嘻圍著他，想方設法地哄他開心。其實很多時候他心裏都樂開了花，卻一直忍著沒有顯露出來。

那時候的沈韓笑起來是真的很好看，像個小太陽，穆川到現在都還很清晰地記得。

店裏面沈韓又做好了一份甜點交給其他人打包，突然擡起頭直直地往這邊看過來。那一刻穆川覺得自己心臟都好像要從嘴裏跳出來了，腦子裏全是“他看到我了嗎他看到我了嗎他看到我了嗎”。可是沈韓卻像是隨意掃了一下店外，然後就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做甜點了。

穆川趴在方向盤上，不知道是該松了口氣還是失望。

五

沈韓第一次看見穆川是在一個午後。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很燦爛。隨著中午的高峰期過去，店裏總算沒有那麽忙了。沈韓便趁著休息的間隙跑去隔壁的網紅奶茶店買奶茶，咬著吸管回頭的時候，沈韓看見對面那條街的辦公樓裏走出兩個西裝革履的人。

臉上帶著痞痞的笑容的男人一手搭著另一個表情很嚴肅的男人的肩膀，湊近不知道說了什麽，表情嚴肅的男人往那人胸口捶了一拳，笑了。

沈韓喝了一大口奶茶，味道甜到有點膩。

總會有人逗他笑的。看著他們鬧著上了車，沈韓也往店裏走。

穆川不愛笑。沈韓記得他們從認識到在一起再到分手的那兩年的時間裏，幾乎沒怎麽見過穆川笑。那時候的自己還會因為成功逗笑了他而洋洋自得。

沈韓推開門，把喝了一半不到的奶茶扔進垃圾桶。

不知道他們是什麽關系，不過看他跟對方待在一起很開心很自在的樣子。

也挺般配的，沈韓想。

六

沈韓其實一點不喜歡吃甜點喝甜膩膩的奶茶。最開始是因為穆川喜歡，後來是習慣了。

高中的穆川又冷又酷，又高又帥家境還好，沈韓經常調侃他是小說裏的白馬王子，女生的夢想情人。當時的確很多女生喜歡穆川，但是礙於他的臭臉很少女生有勇氣告白。可是那段時間隔壁班有個女生突然間不知道怎麽了，對穆川窮追猛打。穆川黑過臉也說過狠話，但女生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穆川不堪其擾，連帶著坐他旁邊的沈韓也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沈韓很不喜歡女生，一向以笑待人的他竟然沒給過女生一個好臉色。沈韓對外解釋說是因為女生總是湊到穆川的座位前面說些有的沒的，嚴重影響到了他。可是時間一久，沈韓就慢慢發現自己的情緒很不對勁。明明對誰都好說話，但是對女生確實一點就爆的壞脾氣。

爆發點是那天女生又湊到穆川座位旁邊，拿著一本數學習題來請教問題，但不知道怎麽帶倒了沈韓桌面的書架，連帶著摔了桌面很多東西，包括沈韓的杯子。杯子碎了，書也濕了。

沈韓當場就急了，連帶著多日來積攢的火氣一並爆發出來。班上的人都被嚇到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沈韓發火，火氣還這麽大。女生哭哭啼啼地說她不是故意的。穆川竟然也說了一句，她是無心之失，你又何必發這麽大的火？

沈韓轉頭看他，穆川皺著眉頭，一臉不耐。沈韓覺得自己要氣爆了，踹了一腳椅子出了教室。

穆川臉色更黑了，但還是起身去撿沈韓的書，把好的放回書架，又抱著濕的打算拿去走廊曬曬。

女生跟在他身後，還在哭，跟穆川說謝謝他剛剛為她說話。

“你真的很煩你知道嗎？”穆川猛地回頭，神情言語之間都像是瀕臨爆發的邊緣。“你是不是腦子不好，聽不懂人話？我說過了我不喜歡你也不會喜歡你，別老是出現在我面前跟只蒼蠅似的，嗡嗡嗡的煩死人了。”

女生楞住了，眼角還掛著淚滴。

穆川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生站在原地承受著四周同學打量的目光。

沈韓逃了一節的課，穆川利用自己班長的身份跟老師蒙混過去了。

穆川看著沈韓桌面上已經曬幹的書，眉頭擰的好像打了個死結。

沈韓躲在教學樓的樓頂，花了一節課的時間也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麽了。

上課鈴聲響了。沈韓想著還是先回去上課吧，畢竟逃課太多是要請家長的。然後猝不及防頂樓的門被打開，沈韓跟來者來了個對視。

穆川還是臭著一張臉，沈韓也“哼”了一聲，重新坐了回去。

穆川在旁邊坐下，說：“為什麽不回來上課？”

沈韓沒說話，心想我還在生氣呢。

“說話！”

沈韓火氣一下子又上來了，說：“回去幹什麽，看你是怎麽回護她的嗎？”

穆川沈聲說：“我沒有！”

“你有！你就有！明明是她弄濕了我的書不道歉，你還怪我亂生氣！她老是纏著你真的是煩死了，你自己想想你多久沒給我講題了？……”沈韓越說越委屈，鼻子還有點酸，“你還兇我！”

穆川第一次見沈韓這個樣子，有點慌,說:“我沒有，你知道我說話就是這樣的。”

他一示弱，沈韓就更覺得自己委屈。

穆川突然從校服口袋掏出顆糖遞到沈韓面前。

沈韓有點反應不過來。

穆川好像有點不好意思，臉有點紅，眼神有些躲閃，說：“請你吃糖，你別生氣。”

就是在這一瞬間，沈韓突然間就明白了自己的心。後來的好多年，沈韓都還記得這一個場景。這是沈韓唯一一次跟穆川鬧別扭，也是穆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哄他，雖然很蹩腳。

七

穆川最近有點煩躁，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在甜品店看見沈韓了。

時隔多年，他不知道沈韓的聯系方式，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他認識誰。穆川有好幾次想進去問問那些店員，就像之前好幾次很想當面問問沈韓，當年為什麽要分手，為什麽會突然就消失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比起高中，穆川覺得現在自己脾氣真的是好太多了。

穆川看著店內，依舊沒有期待中的那個身影，但還是打開車門走了進去。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拒絕了好友的邀請，也以工作為理由婉拒了家裏，然後開車來到了這裏，但是沒有見到他想見的人。

穆川買了個蛋糕，跟他第一次在這個地方見到沈韓的那天買的那個一模一樣。

依舊只有穆川一個人，高中之後他就一個人搬出來住了。房子很大，也很安靜。穆川坐在桌子前，沒有插蠟燭也沒有許願，吃了一口蛋糕，覺得沒有那天的那個好吃。

手機鈴聲響了，是家裏的電話。有些蒼老的女聲在那邊小心翼翼地問他回不回家吃飯。

穆川說我在家，不回。

那邊嘆了口氣，有些難過地說：“你還在怪我們是不是？你還是放不下是不是？阿川，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這麽多年了，他要是想回來找你早該……”

“如果沒有什麽事就這樣吧。”穆川打斷對方的話，掛了電話。

把手機丟在一邊，穆川又吃了一口蛋糕，覺得有點苦澀。一擡頭就看見相框裏年少的沈韓在朝自己笑，胳膊搭在臭著臉的自己肩上。

那算是他們的唯一一張合影，還是沈韓硬拉著自己拍的。

穆川覺得煩躁不已，一揮手把蛋糕掃到了地上。

看著地面上摔得面目全非的蛋糕，穆川想，他還是那個自己，脾氣暴躁得沒有人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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