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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自己明白什麽了,她猜測那或許是一個妓/女。她不是頭一次看到花農帶妓/女回來,他們喜歡躲在羊圈旁的甘草堆裏快活,有時安娜看著詹姆斯吃完飯的時候也能聽見他們的動靜。還有的花農沒有那麽多閑錢,他們不去找妓/女,他們會偷偷溜進羊圈裏對母羊幹盡齷齪的事情,那時候安娜聽到的就不是女人的哼哧,而是母羊怪異可怖的慘叫。她時常被那聲音嚇得發抖,甚至渾身痙攣,不可抑止地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撕碎似的疼痛仿佛還在折磨著她。

那個花農經過了馬廄前邊,他並沒有發現安娜。但是安娜聽清楚了他扛著的女人正在說些什麽:“放開!萊姆斯,放開我!上帝啊,你會遭報應的!你會下地獄!”

這個女人渾身酒氣,她說話時的發音含混得就像嘴裏含了塊爛泥,語氣裏充滿了恐懼和驚慌。安娜分辨出那是莊園裏女仆黛西的嗓音,而萊姆斯是花農們的工頭。安娜懷疑黛西的嘴被塞上了什麽東西,很顯然她被萊姆斯挾持了,可萊姆斯要對她做什麽?

安娜還記得黛西給過她幫助。那回一位來訪蒙托莊園的男爵夫人在騎馬時弄臟了褲腿兒,她頤指氣使地命令安娜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它幹凈回來,是黛西在一旁教了安娜一個小訣竅將它洗幹凈的。有幾次安娜工作到很晚,也是黛西為她和詹姆斯留了份晚餐。安娜很喜歡黛西,她珍視這份善心,甚至不敢自詡為黛西的朋友。

只猶豫了幾秒鐘,安娜就貓著腰摸黑跟上了萊姆斯。她只有九歲,細胳膊細腿,就連瘦弱的詹姆斯都能輕易殺死她,更何況身強力壯的萊姆斯——但安娜沒有時間害怕,那本《聖經》從她的膝上滾下來,她沒有註意到。她看到萊姆斯扛著黛西走向了羊圈邊高高壘起的甘草堆,一個可怕的猜想擠進了安娜的腦海裏。

她悄悄躲在甘草堆後頭,見到萊姆斯把黛西仍到滿地的甘草上,撕開她的衣裙,掰開她的雙腿。安娜看見黛西拼命地掙紮,她尖叫著嘶吼著揮舞四肢踢打萊姆斯,但那似乎對魁梧的萊姆斯來說不痛不癢。

“不!不!”黛西的尖叫聲撕心裂肺,安娜渾身顫抖,兩腿發軟,不敢上前。看門人應該聽得到不是嗎?安娜驚恐地四處張望,卻沒有見到半個人影趕來。為什麽?為什麽他們不來救黛西?

安娜瞅見黑暗中萊姆斯掄起了手臂,幾巴掌摑在黛西的臉上,殘暴地擠進她的腿間,壓在她脆弱的身軀上抽動著身體,姿勢醜陋得就像是毛蟲,又粗暴如野獸。黛西無助而絕望地哭喊著,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嚎。安娜被眼前的畫面驚得兩眼發黑,她又聽見了這聲音裏的另一種聲響——是馬蹄聲,從後門那兒傳來的馬蹄聲!詹姆斯回來了!

她條件反射地轉身想往馬廄那兒跑,她相信詹姆斯能夠想到辦法,他一定能想到辦法救黛西!可是她剛轉身就撞倒了甘草堆旁的木桶,萊姆斯粗噶的聲音立即響起來:“誰在那裏!?”

那一瞬間安娜感覺到她的心跳都快要停止,她已經聽到了萊姆斯起身的聲音,她下意識地要尖叫,而在那之前一個黑影飛快地繞過甘草堆躥到她面前,捂住了她的嘴,繞了一圈把她拖向了羊圈後方的花圃。他們的動作太快,萊姆斯趕出來時已經找不到他們,安娜依稀聽到了他的吼聲:“詹姆斯!噢,混賬,你在這裏……”

“別出聲,跟我來。”安娜感到拖著她的人松開了她的胳膊,在她耳邊這麽交代了一句後又放開了捂著她嘴巴的手,而後壓著她的腦袋帶著她彎腰從花圃間的小道走向城堡。安娜隱隱約約看清了這個人的發色,她小聲地開口,發現自己的嗓音還在顫抖:“G?”

壓著她腦袋的男孩兒不出聲,許久才說:“嗯,是我。”

他的語調沈穩,熟悉的聲線讓安娜咬住嘴唇忍住了眼淚,她抖如篩糠,卻連自己在害怕什麽都不明白。夜裏的涼風刮過她的脖頸,風中的花香刺痛了她的神經,她打了個激靈,愈發恐懼地試圖停下腳步:“詹姆斯還在那邊……”

“不會有事,我帶你去找喬托。”G的力氣比她大太多,他拽了拽她的胳膊繼續帶她往前走,用力壓著她的腦袋不讓她回頭。他沈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麽,直到快走出花圃才壓低聲音叮囑她:“待會兒別提起這件事。安娜,記住,你今晚什麽都沒看見,知道嗎?”

他的話令安娜想起了詹姆斯。一年以前的那個春天,他蹲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臉貼著她的前額,也是這麽對她說的:“記住它,好嗎?”

安娜不懂。她不懂詹姆斯的交代,也不懂G的叮囑。她像當初那樣點頭,卻無端地哭了出來。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麽,但她記起了喬托給她念《聖經》時的模樣,他的聲音還是和薩蒂西瑪教會唱詩班裏孩子們的聲音一樣好聽,又帶著一股他們沒有的力量。她這才想起喬托剛送給她的那本《聖經》不知上哪兒去了,她哭得更加厲害,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大哭的理由。

G卻好像比她更清楚她為什麽而哭。他從不擅長安慰女孩兒,如果是在往常,他一定會一句話也不說地站去一邊,等她自個兒哭完。可是這回他知道他該說點什麽,他松開了壓著她腦袋的右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嘆了口氣,學著喬托的動作,揉了揉安娜的頭發。

“很快就會過去的。”他說。

兩天後,托爾托裏奇的小法庭裏打響了一場官司。蒙托莊園的女仆黛西·娜倫控告花農工頭萊姆斯·西瑪,聲稱他強暴了她。那晚莊園後門的幾個看守在公堂上做出證詞,說並沒有看到這回事。最終他們還找來了蒙托莊園的馬車夫詹姆斯,詹姆斯低著頭,也稱自己沒有見到任何暴行。而萊姆斯·西瑪當堂反過來控告黛西·娜倫參與了一起毒品走私案,黛西最後被送進了監獄。

“她得把牢底坐穿了!”在那之後,安娜聽到萊姆斯得意地這麽說。他的身旁站著詹姆斯,她的哥哥。安娜看見萊姆斯拍了拍詹姆斯的肩,給了他一支煙卷。

那天晚上,詹姆斯駕著馬車回來時,帶給了安娜一個十字掛墜。他親吻她的額頭,將她帶到馬廄前掛著的煤油燈邊坐下來,一言不發良久,才輕聲說:“安娜,給我讀一會兒《聖經》好麽?”

安娜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點點頭,拿出那本喬托送給她的《聖經》——那是前幾天她在馬廄邊找到的。她攤開它,不太熟練地讀了起來。她讀的是《約書亞記》。

“你平生的日子,必無一人能在你面前站立得住。我怎樣與摩西同在,也必照樣與你同在。

我必不撇下你,也不丟棄你。

你當剛強壯膽。因為你必使這百姓承受那地為業,就是我向他們列祖起誓應許賜給他們的地。

只要剛強,大大壯膽,謹守遵行我仆人摩西所吩咐你的一切律法,不可偏離左右,使你無論往哪裏去,都可以順利。

這律法書不可離開你的口,總要晝夜思想,好使你謹守遵行這書上所寫的一切話。如此,你的道路就可以亨通,凡事順利。

我豈沒有吩咐你嗎?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裏去,耶和華你的神必與你同在…… ”

淚水滾落,摔碎在泛黃的書頁上。安娜繼續讀著,她不知道那究竟是詹姆斯的眼淚,還是她的眼淚。

又或許,兩者都有。

BGM:

04.

安娜在十三歲那年離開了蒙托莊園。

跟她一起離開的還有很多人,是瘟疫的到來帶走了他們。每年都會有一場瘟疫感染讓數以萬計的死亡籠罩西西裏島的春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地主和貴族的莊園總會在這個季節給莊園裏的所有仆人下達禁足令,封閉莊園直到夏天的來臨。一開始染上瘟疫的是偷偷去貧民窟照顧生病女兒的女仆莉亞,她有一兒一女,年紀大些的兒子傑克六歲,而年紀較小的女兒莉莉只有四歲。

“莉亞的丈夫在莉莉出生前去世了,他碰上了黑手黨的火拼。”喬托告訴安娜這些的時候,正拽著她蹲在馬廄裏頭。他看著安娜的眼睛,面無血色,口吻小心翼翼而又懇切:“安娜,幫幫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傑克和莉莉都靠莉亞的這份工作生活,如果大家知道莉亞生了病,一定會把她趕出莊園……她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安娜也盯著他那雙金褐色的眼,好一會兒都保持著沈默,沒有回答。她慢慢挪著視線,又打量了喬托一會兒——他跟她一樣,已經是十三歲的年紀。不像其他在西西裏長大的孩子,喬托的膚色要白上許多,個頭拔高得不快,身板尤其瘦,不比詹姆斯好上多少。但他的眉眼已經開始張開,五官深邃卻又柔和,金褐色的眼睛裏目光溫馴得一成不變,是一副英俊可人的模樣。安娜知道喬托依然像她印象中的那樣聰明,可是他的軟肋也仍然十分明顯,他太容易被他的同情心影響。

“她是不是哭著求你了?”安娜終於開口問他。她能夠想象莉亞在喬托面前痛哭的樣子,或許她還跪了下來,抱住了他的褲腳。

“安娜……”喬托欲言又止地念著她的名字,他微微皺著眉頭,凝視著她的眼神還是溫馴如鹿,卻讓安娜感到自己像是突然被狠狠摑了一巴掌——她明白喬托在想什麽,傑克和莉莉就像當年的湯姆和她一樣,他們甚至比安娜他們更小。但是安娜並沒有被觸動,她比喬托更加了解那種生活,那對於貧民窟來說太過常見,甚至不足以成為貧民窟絕望的代名詞。安娜從不認為那是不幸,在她看來那就是他們的生活,而喬托為她帶來了改變,或許還有一些人也得到了這樣的改變,可誰又能保證這是幸運的呢?他們離開了貧民窟,而那裏依舊被浸泡在死亡、犯罪和疾病中,那裏依舊有無數孩子在出生後不久就死去,依舊有數不清的生命在垃圾和屍體中玩耍著長大,直到他們的鮮血也灑在他們曾經跑過跳過的街巷。

沒有人能改變這些。安娜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脖子上掛著的十字架掛墜,她還記得那段時間的深夜裏湯姆一次又一次的哭泣懺悔。上帝悲憫地看著他們,他也許也像喬托一樣仁慈而善良,但他並沒有像喬托那樣試著對他們伸出援手。他指引人們前進,就好像救贖就在前方,只是他們從未到達。

“你看,我已經把她隔離起來了,她不會把病傳染給其他人的,我會很小心。這段時間她的工作我會幫她完成……”安娜聽見喬托這麽說著,他已經抿緊了嘴唇等待她同意,她看著他,最終替他保守了秘密,沒有說出任何她的想法。

莊園裏藏著感染了瘟疫的仆人的事情卻還是被發現,消息不脛而走。安娜意識到問題究竟有多嚴重時,托爾托裏奇貧民窟中大半的貧民已湧向了蒙托莊園——他們個個衣衫襤褸,有人甚至是赤身裸體,身軀上布滿了青黑的病斑,鳩形鵠面的臉孔上深深凹陷的眼眶裏眼球往外凸,面頰發紫,唯有眼圈通紅,眼白裏盡是恐怖的血絲。他們統統像發了瘋似的捶著莊園的鐵柵欄,高聲喊著乞求“救救我們”,爭先恐後地撲向拿著掃帚和武器驅趕他們的莊園仆人,相互推擠、踩踏,試圖通過攀爬翻越莊園的圍墻,還有背著垂死孩子的婦女被人們踩在腳下死去,她們的痛呼淹沒在人們瘋狂的叫喊中。

莊園的後門也被圍堵起來,安娜匆忙地抱起還在馬廄餵馬的藍寶·蒙托往城堡跑——他是湯姆·蒙托的獨生子,這年只有五歲。安娜把他抱起來的時候顧不上捂住他的眼睛,他扒著安娜的胳膊看到了後門那兒僵屍一般黑壓壓的人群,嚇得大哭起來。

安娜抱著藍寶馬不停蹄地穿過花圃,慌忙之中她看見喬托正站在羊圈邊,怔忡地望著後門的方向,一動不動。那個剎那安娜感覺到了一種怪異的解脫感,她從不敢將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訴喬托,她害怕傷害他,讓他失望。可是現在,即使她不說出來,喬托也一定會明白他做錯了什麽——他一向那麽聰明,不是嗎?

但是滾燙的眼淚淌過了安娜的臉頰。她不再去看喬托的背影,她聽著懷裏藍寶的哭聲,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東西。她不清楚自己失去了什麽,也不懂自己為什麽會哭出來。她飛快地奔跑著,遠遠地望見了G跑過來的身影。他們擦肩而過,誰也沒停下腳步。

安娜跑向城堡,而G跑向了喬托。他們背道而馳。

那天墨西拿政府派出了警隊幫助蒙托莊園驅散人群。在政府的允許下,莊園裏的仆人們拿上了獵槍,嘈雜的槍擊聲中這場災難終於逐漸平息。

黑夜爬滿墨西拿的天空,蠶食了鮮紅的晚霞。莊園的管事查出還有不少仆人曾偷偷溜出過莊園,所有與他們接觸過的仆人都和他們一樣被勒令立即離開莊園。安娜把那本《聖經》留在了從前喬托教她識字時他們坐著的小石階上,直到詹姆斯帶著她走出莊園,她都沒有再見到喬托。

詹姆斯牽著她的手,他們走在與他們一起離開的面如死灰的仆人們中間,和他們來時一樣通過莊園的後門離開。安娜低著頭看著腳下這條她清掃過無數次的小徑,又擡起頭,看到一張張身旁人的臉孔被後門掛著的煤油燈照亮,接著又灰暗下去。春季夜裏還夾帶著寒意的風鉆進安娜的衣領,似乎還擁抱著莊園花圃間濕潤泥土的氣息。

“我以後可以叫你湯姆了麽?”安娜昂起腦袋,問身邊的詹姆斯。

她感到詹姆斯攥著她的手一緊,而後他微微哽咽的聲音順著風滑過了她的耳際:“可以,安娜,當然可以。”

安娜低下頭,疲憊地微笑。

他們沿著工人修築的鐵路,徒步走向切法盧。安娜沒有問他們為什麽要去那裏,也沒有問湯姆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他成了一個十九歲的青年,安娜相信他的臂膀精瘦卻有力。他們來到了切法盧的一個小鎮,安娜發現住在這兒的都是女人。她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穿著廉價而暴/露,身上有著股廉價的香水味兒和另一種刺鼻的味道。安娜認出來她們是妓/女,她忽然明白了湯姆要做什麽。

很快就有醫生來替安娜做檢查,看看她有沒有染上什麽疾病。他們對她健康的身體感到滿意。整個過程中湯姆都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他抽著一支煙卷,安娜看得到他的手在發抖。等屋子裏只剩下安娜和湯姆的時候,他緩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來,捧起她的臉。

“安娜,聽我說。”他低下頭,咬著自己的嘴唇,過了許久才擡頭對上她的眼睛,眉尖打著顫。安娜熟悉他這種表情,每次他強忍著眼淚時都會露出這種神情。他摸著她的頭發,小聲地、急促地說著:“這兒很安全,那些黑手黨的子彈打不到這裏。你每天都能填飽肚子,冬天也有足夠的衣服穿……你不需要每天跪在石子地上掃泥灰,不需要睡在馬糞裏,你能過得比以前好……”

安娜凝視他的雙眼,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砸在湯姆的手背上。她感到難過,盡管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她知道貧民窟裏長大的女孩子最後通常都會去做妓/女,就像她的母親。安娜也一直覺得自己會成為一個妓/女,哪怕她曾經在蒙托莊園擁有一份工作。然而她也忘不了自己六歲那年被強/暴的那個夜晚,忘不了萊姆斯壓在黛西身上時粗暴而醜陋的動作,忘不了自己曾躲在貧民窟那張小小的、殘破的門背後,從裂縫裏看著自己的瀕死的母親被拋在家門前。

安娜看著湯姆,看到他的眼圈已經開始發紅。她想到他曾為了搶奪一只死老鼠而殺死一個男孩兒,想到他瘋了一般背著幾近餓死的她跑向教堂,想到他在那個小石屋的角落裏對著墻壁上的十字架哭泣懺悔請求寬恕。

安娜感覺得到她的眼淚停不下來。她每眨一下眼睛,都會有淚水滾過她的臉。她沒有說話,而是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那個十字掛墜,小心翼翼地將它掛到湯姆的脖子上。

他是她唯一的家人,安娜想。她愛他。永遠愛他。

湯姆抱緊了她,哭了出來。他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始終都沒有勇氣說出“對不起”。

安娜接待的第一個客人是個小個頭的愛爾蘭人。她聽其他妓/女說過愛爾蘭人總喜歡玩些小把戲,而如果不想被毒打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配合他們。因此安娜任由那個男人把酒瓶頸部塞進了她的身體裏,她輕輕抓著他火紅的頭發,那發色讓她空白的大腦裏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身影。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已在學著用甜蜜的親吻和細細的尖叫來討他的歡心。

安娜只有十三歲,瘦小的身體不比其他的小姐,卻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和一副甜美的嗓音。漸漸有越來越多的客人愛上了她瘦弱的身軀被壓在他們身下時那禁忌的快/感,他們也喜歡聽她喘息求饒的聲音。

湯姆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安娜就這樣在這個小鎮度過了兩個安穩的年頭。她十五歲時已經姿色豐盈,學會了像其他女人那樣風姿妖嬈地走路,偶爾會在身上噴灑香水,只是不碰毒品。她的年輕令她占了不少風光。

G找到她的時候正是冬天。安娜從她的屋子裏走出來,把空酒瓶扔到路邊的垃圾箱裏。她身上只簡單地裹了件男人的呢子大衣,那是前一天晚上她的客人留下的。安娜擡起頭就看見了G,他倚在街道對面的巷子裏,正對著她的房子。他看起來已經比她高出三個頭了,右頰上紋著火焰似的刺青,它們的顏色與他的發色相同,一直向下蔓延,隱沒在他的領口裏。而他手裏夾著煙卷,白色的煙霧中那刺青時隱時現,安娜猜想他或許還把它紋到了胸口。

他正看著她。安娜無端地感覺得到。她在原地站了半天,還是拉緊衣領朝他跑了過去。她停在他面前時,他已經掐滅了煙頭,低垂著眼瞼沈默地看著她。

“你是來召妓的?”安娜勉強笑了笑,同他開了一個玩笑。他的眉眼不同於喬托,是一種張揚的接近於野性的英俊。他卻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皺著眉頭,神態沈穩內斂。

“阿諾德說你在這裏的時候我還以為他的情報出了差錯。”G沒有理會她的玩笑,他從自己大衣的口袋裏抽出卷成筒的一本書遞給她:“喬托沒辦法自己過來,他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安娜接過來,看清了那是她當初留在莊園裏的《聖經》。她當時是想把它留在那兒還給喬托,她認為喬托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似乎忘了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噢,謝謝。”她低下眼睛,“我以為它早就丟了。”

“不是你以為它丟了就真的丟了。”G的話難得比以往要多,安娜聽得出來他語氣裏的一絲沈悶,她想他或許也在思考該怎樣與她講話,他們畢竟兩年沒有聯系,而她看起來又變化了太多。她接著又聽見他說:“他要我轉告你,一切都會好起來。他說希望你能相信他。”

安娜的嘴唇顫了顫,然後她抿住嘴唇,不說話。她仿佛還能想起一八六一年的春天,自己蹲在教堂唱詩班的門前痛哭時,那個金發男孩兒所說的“都會好起來的”。她不懂自己,她覺得自己心如死灰,可即使是通過G的口再次聽到喬托說出這句話,她還是有沖動要落淚。不是絕望的淚,而是近乎絕望的滿含希望的淚。

G等待她開口,又像是在給自己考慮的時間。安娜卻好像徹底靜默了下來,他忖量良久,還是率先開了口:“你知道這幾年湯姆在做什麽嗎?”

“我沒有問過他。這兩年我也跟他失去聯系了。”安娜答得飛快。她沒有說謊,她的確不知道湯姆這些年究竟在外頭做了些什麽。她想起她第一次見到G時,他也問過她這麽一個奇怪的問題:“你是湯姆的妹妹?我是說,修鐵路的湯姆。”

而現在,他得到了她的回答,卻像那時沒有得到她的回答一樣沈默了。他還是那樣看著她,似是在思考些什麽。

“你當時可以來找我。”半晌,他才再次出聲,“就算不去找喬托,也可以來找我。”

安娜盯著手裏的《聖經》,說不清自己是不知道該怎樣答他,還是不想答他。

“安娜,很長一段時間內事情的確只會越來越糟糕。”G似乎一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他的嗓音穩下來,不再像剛剛字字斟酌:“但絕不會像你想象的那樣糟糕。”

安娜捏著《聖經》的手指動了動。她踮起腳,扶著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G像是因她的動作小小一驚,條件反射地扶住她的胳膊以防她跌倒。

“告訴喬托,我相信他。”她輕聲說完,吻了吻他紋著刺青的臉頰,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安娜回到了她的屋子裏,她沒有去看G是否已經離開,而是脫下大衣直接來到了臥室。壁爐內燃著的火焰將房間烘烤得非常溫暖,還躺在床上的男人摟過她,看了眼她手裏的《聖經》。

“我不知道你還識字。”他大笑著這麽說,又去吻她的唇。

安娜抱住他,任他親吻自己的下巴,鎖骨,胸脯,一路往下。她記起她第一次接待那個愛爾蘭人時想到的那個紅發男孩兒。這是她頭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她在擁有她這輩子唯一一份愛情的時候,也已經失去了它。

BGM:

05.

一八七二年的冬天,安娜回到了托爾托裏奇。

站在墨西拿一間小旅館房間的窗口,她能夠望見安逸的托爾托裏奇小鎮。鎮子的南面是光禿禿的麥田,再往南則是大片氣息奄奄的枯黃色雜草,草叢的盡頭低伏著一團色彩灰敗的建築群,它緊挨著一條長長的鐵軌,通往巴勒莫的鐵軌。那裏就是她曾經居住的貧民窟。

安娜在第二天的早晨揣著手槍來到貧民窟,希望能夠找到湯姆。這兒的街巷一如她記憶中的那樣骯臟,垃圾的餿臭味兒和腐肉的氣味與空氣中的塵埃親密地相連,一幢幢石屋屋頂的防水布滴著水,街角蜷縮的邋遢身影時刻窺伺著出沒在附近的人。

她穿了件臟兮兮的衣裙,在臉頰跟頭發上抹了些爛泥,脖子上纏著一條破布似的圍巾,遮去她的半張臉,佯裝落魄,警惕地握著揣在衣兜裏的手槍。她走到她和湯姆從前居住的小石屋前,聽到了從那破敗的門後傳來的女人的呻/吟。安娜悄無聲息地來到門邊,通過門上的裂縫向屋子內張望——屋裏的角落還安置著那張幹草紮成的床,一個女人背對著她躺在那兒,她的一條腿在床上,身子卻滾了下來,兩手扒著床沿,像是在痛苦地掙紮。安娜猶豫了一會兒,迅速推門進了屋,舉起槍來指著那個女人,然後慢慢走近:“你是誰?”

女人的身體抽動了一下,她擡起冷汗淋漓的臉,在看到安娜的槍口時竟沒有恐懼,而是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水中的浮萍,痛苦地蠕動身體爬到安娜的腳邊,抱住她的腿乞求:“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我的孩子……”

安娜這才註意到這個女人是個孕婦,她腿間的衣物已被什麽粘膩的液體濡濕,幹草床和地面上也隱約見得到水漬。羊水破了,安娜很快就判斷出來。

“幫幫我……幫幫我……”女人還抓著安娜的腳,她額前的棕發被汗水浸濕,淩亂地黏在她清瘦的臉龐上,令她看上去狼狽不堪。而她的五官因為劇痛幾乎皺在了一起,眼裏卻亮著瘋狂的光。她的手臂和身軀一樣瘦骨如柴,只有她的腹部高高挺起,那裏孕育著一個可能帶走她自己性命的生命。

安娜皺起了眉頭。不論是對於妓/女還是對於貧民窟中生活的女人,新生命的出世都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她很清楚這個女人極有可能會因為生下這個孩子而死,而安娜幾乎能料到這個孩子的命運:他需要經歷寒冷冬季的折磨,在那之後還會有一場災難似的瘟疫,就算他活了下來,也不知道會在哪次不幸中死去。安娜並不想幫助這個女人,她甩開了女人的手,後退兩步,打算轉身離開——這時她聽到了女人絕望的哭喊,她無意間看到了屋子的角落裏那個用石灰石畫出來的模糊的白色十字架。

安娜的腳步停了下來。她猛地轉過身,拾起幹草鋪在一旁一塊幹燥的地面上,又取下自己的圍巾鋪上去,把女人扶到上頭平躺著。“你堅持住,我去找熱水來……”安娜匆匆對女人交代,站起身想要出去,小石屋的門卻先一步被人從外頭拉開。在安娜掏出手槍以前,金發青年已經踏進了屋。他第一時間發現了安娜,線條柔和的眉眼間神色一滯。

“安娜?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脫口而出她的名字,這也讓安娜回過神來,認出他是喬托。但喬托的註意隨即又轉向了她腳邊的褐發女人,在聽清她痛苦的呻/吟聲後他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懷裏抱著的紙袋掉下來,還冒著熱氣的面包從裏頭滾了出來。

“蘿拉!這是怎麽了!?”

“她快要生了,幫忙找些熱水來,快!”安娜撲上前阻止他要走過來的腳步,拽住他的胳膊使勁兒搖晃試圖讓他保持冷靜——好在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喬托的反應很快,點了頭就趕緊離開,沒過多久便提來了一桶熱水。

混亂之中安娜替這個叫做蘿拉的女人接了生,是個抱上去不過三磅重的女孩兒,幸運的是母女平安。安娜看著蘿拉睡過去之後走出屋子,已是正午,喬托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坐在門前,那女嬰睡在繈褓中已不再大哭,她的臉皺巴巴地擠成一團,膚色通紅,陽光下就像只被拔去了毛發的小猴子。“安娜,快抱抱她,”喬托擡頭沖安娜高興地笑起來,他動作嫻熟地抱著孩子,安娜想起來他八歲那年就常常抱著半歲不到的藍寶四處跑,“真是個幸運的孩子,她在姑姑的幫助下來到了這個世界。”

“什麽?”安娜從他手中接過孩子,那個瞬間像是被陽光晃到了眼,反射性地瞇起了眼睛,“你說……她的姑姑?”

“安娜,蘿拉是湯姆的妻子。”喬托對她微笑,他的笑容還像兒時那般幹凈聖潔,天光模糊了他的臉龐,在他柔和的目光中安娜以為自己看到了天父,而他的聲音更是有如天籟:“你救了湯姆的妻子和女兒。”

安娜僵硬地抱著懷中的嬰兒,她楞楞地盯著喬托,微張的嘴唇顫抖著,好像要說些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口。她的內心湧起一股奇異的酸澀,既像喜悅,又像痛苦。她最終低下頭來,動了動嘴角,對懷裏熟睡的嬰兒露出有些怯懦的笑容。她再次感受到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們,看著她,看著她抱住的小生命,看著喬托,看著貧民窟,看著西西裏。而這一次,她仿佛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訴,告訴她新的生命降臨到這世上時的珍貴。

安娜在這天晚上見到了湯姆。他滿臉的胡渣,鼓鼓囊囊的口袋裏插著手槍。在聽說這天發生的事後,湯姆幾乎是撲到了妻子的面前親吻她的臉,然後又抱起他們的孩子,笨拙地將那個比他寬大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嬰兒捧在手中,低下頭虔誠地吻她的小腳。安娜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淚花。

安娜在托爾托裏奇小鎮租了間屋子,把湯姆一家接了進去。她給他們買了充足的衣物,春天到來之前請來了醫生給孩子打針,陪伴他們度過了一八七三年的春季。夏天快要到來的時候,安娜的錢終於不夠用。她開始在天黑後徘徊在鎮子外,穿著她那些漂亮而廉價的衣裙,在臉上抹粉,往身上噴香水兒。她招到了不少客人,這也讓針對她的流言在小鎮裏蔓延開來。

湯姆不再收她給他們的錢。安娜看著他的眼睛,維持著將錢遞給他的動作,許久都沒有收回手。“你嫌棄我的錢?”安娜攥緊那幾張鈔票,她眼眶泛紅地直視著他,手用力得發抖:“你不屑於用我的錢?因為我是個妓/女?”

湯姆欲言又止。安娜帶著錢沈默地離開。

她流連在鎮外的一間酒館中。這兒充滿了性、暴力、黑色交易、毒品和秘密。她喝了很多酒,自言自語地背誦著她爛熟於心的《聖經》,在一個陌生男人親吻她的頭發時哭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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