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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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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江夏依覺得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

長到,誤以為那就是現實,也是現世。

直到被一陣手機鈴聲喚醒,她才恍若隔世地睜開仍舊有些迷蒙的雙眼,入眼的是灰暗的起居室。她恍恍惚惚中抓起了茶幾上響震不停的手機,看也沒看就按下接聽鍵。

【還沒睡醒呢?我馬上就到樓下了,你收拾一下趕緊下來吧。】

她掛掉電話,抓了抓披散的頭發,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感到一陣頭疼,就像是從夢境中硬生生地被剝離出現實的那種藕斷絲連的鈍痛感。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跑到廚房倒了一杯紅酒喝下,冰涼的液體直入脾胃,宛若電流一般,刺激全身的神經一陣酥麻。她倚靠著餐桌,看著家裏擺放整齊的家具,沒有開燈,在漸漸灰暗的天色下看不太清晰,甚至不如之前的夢境來得更真切。

原來,悲哀的不是從夢境回到現實。而是明明身處現實,卻仍沈浸在夢中。

她苦笑。

時隔將近十年,她又夢見他了……她曾經的少年。

還有曾經的花開那年。

那些過去的畫面從記憶邊緣拉回,在腦海中紛飛後逐漸拼湊完整,像是失憶了很久,突然恢覆了一點。就像有人撥動了年輪的鐘,往回轉啊轉。然後才發現,世事變遷,她所能憶起的印象最深之往事,竟是那些青蔥甜蜜的素年錦時。

是不是每個女孩都曾經遇到過那樣一個人,他出現在你面前的那一刻突然光芒四射,帶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裝飾了你的最單純懵懂的歲月。他是那樣的令人歡喜,讓你青了眉黛,軟了腰肢,驚艷了你的最美麗的時光。

黃瀨涼太於她來說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那年、那年……這真是一個神奇的詞,一下子把時光軸拉得縹緲遙遠,所有的景象都帶著美好的懷舊色真切起來。

那時真的是很美好的歲月。他們就像不谙世事的小情侶那樣,上課時他故意向她借橡皮,調皮地趁機一摸她的手背結果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打。放學故意繞遠路回家,總要在分別的那個站臺附近的甜品店吃冰激淩,一起寫作業,到飯點才戀戀不舍地分別。

“吶吶,我們哪天一起去聽Westlife的現場吧!”他期待地對她說。

“好啊!估計比你們籃球好看多了。”她調笑。

“誒?!怎麽會?!籃球明明很有趣啊!而且有我上場的話就更好看了!”他不服又自戀地說。

“對呀,好看到不知看你還是看球了。”

“嘻嘻,小夏的話只要看我就好了!”

“我回家了。”

“別這麽冷淡啊嗷!”

他就像一個孩子,他們也都只是孩子。

盛夏的午後,她經常坐在教室看書,他趴在課桌上睡覺,教室裏就他們兩個人。偶爾她擡頭看他,看到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教室,呈現出一個光與影的世界,他就被包裹在那團金光裏,身披金紗,他金燦燦的頭發也渲染著柔和的光暈。他睡得那樣香甜,金色的光線錯落有致地灑在他的睡臉上,全身都被氤氳在金光裏。

如果這時有人問她,她會告訴對方,她也曾想過未來。

就像小花對黃瀨比對她還要親近,一只大型賣萌犬每次見到他都要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有天她突然吃了醋,問了一個她自己都覺得幼稚得哭笑不得的問題:“我和小花一同掉下水你先救誰?”黃瀨聽完放聲大笑,在她快發飆前止住笑意,嚴肅地回答:“救你。”她立時很滿意,剛準備緩和表情,又聽見他說:“除非小夏也會像小花一樣狗刨。”她一躍上他的後背,小拳頭雨點般地砸在他背上。黃瀨嘻嘻哈哈地背著她往家裏跑,小花在身後不明所以,歡快地左搖右擺跑在他們後面。

那時的時光多美好,好到讓後來回憶的人足夠悲傷。

他們後來是為什麽而分手的呢?花江夏依梳著頭,看著鏡子裏自己有些蒼白的面容,一邊努力回想。

好像是從高二第二學期分班的時候開始的吧,那個一切的轉折點——

為了下一學年的升學考試,學校在九月份將高二年級進行重新分班。黃瀨和夏依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級,雖然兩人也盡量地擠時間呆在一起,但是愈來愈繁重的學習任務卻也讓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有些事情,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

夏依的腿傷比想象中痊愈得更慢,為此她也只能每天練練基本功,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學業上。畢竟馬上面臨升學壓力,這也是應該的。然而到了高三,功課越來越多,他們的課表又不一樣,連之前每天午休見面和放學一同回家都成了奢望。

“我們一定要考同一所大學哦!說好了!”他曾經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她對他笑。

這個年紀大多數男生女生似乎都喜歡將八卦作為茶餘飯後的消遣。一天她在教室邊看書邊吃著便當的時候,班上幾個女生嘰嘰喳喳的閑言碎語鉆入了她的耳朵。平常她是絕對自動屏蔽的,但是這次的對象卻是跟她有關。

“哎,我最近經常看到黃瀨君和他們班的小林在一起耶!”

“誒,好像是同桌呢,交流多一點也沒啥奇怪啊。”

“說是這麽說,但小林明顯喜歡黃瀨君啊!那麽明目張膽誰看不出來啊!”

“但是,黃瀨君的女朋友不是……”

“噓!小聲點……”

……

夏依翻書的聲音有些煩躁,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若有若無的視線。夏依自認為是屬於比較冷靜的人,那些空穴來風的言論她並不會太放在心上。可是,當有一天,她看到黃瀨和那個女生一同走在她前面,女生肩上的書包帶子反了,黃瀨很自然地替她翻過來的時候,所有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她楞在原地,瞬間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她在走廊上狂奔,一路帶過的風攜著路人的雜音在耳邊交織成嘈雜模糊的混響,她跑得很快很快,她從來沒跑過這麽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不讓旁人發現她迅速泛紅的眼眶。她不會讓別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

回到家,她在父母疑惑的目光下直接沖向自己房間,小花在她鎖門的最後一刻沖了進來。門外響起父母的敲門聲,她一律不理。她坐在床邊,雙手抱膝,無聲地哭泣。

小花不明白,它睜著兩只大大的眼睛,睫毛忽閃忽閃,湊過來溫順地舔去她眼角的淚,它不明白小主人為什麽就哭了。人類的眼淚那麽鹹。

“他只是隨手幫忙的,他們什麽都沒有,對不對?”她對著小花說。它仍然天真地看著她。

她抹了抹眼淚,扯出一個笑容,拿出手機開始撥他的電話。她想和他好好見一面,好好彌補一下之前缺失的時光。

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你會接的對不對,你會接的對不對……

然而在一聲又一聲蒼白的等待音後,她終於無力地垂下了手臂。

房間內光線越來越暗,她起身,並沒有去開燈,而是走到旁邊的練習室,開始瘋狂地做著花樣滑冰的動作。她那樣用力,每個關節的強烈舒張讓她感到一絲快意。她練習了好久好久,直到一聲刺耳的鈴聲響起,她一驚,腳一崴跌倒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皺眉,緊緊捂住自己的腳踝,冷汗不斷地從額角冒出。鈴聲還在不停地響,她緩慢地爬過去都顯得無比艱難,終於在她快要碰到手機時,鈴聲戛然而止。

上面顯示的未接來電的名字,在黑暗中刺痛了她的雙眼。

夏依因為腳傷請了好幾天假把自己鎖在家裏覆習,她屏蔽了一切外界消息,將自己埋頭於題海之中。然後回學校的第一天,她竟然就正好碰上了黃瀨和小林。

她停住了腳步盯著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黃瀨給了女生一個眼神示意她先走,女生點頭會意,自行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

當時她多想擁抱他,但是卻雙手卻有著千斤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為什麽不接電話?”他問。

“我在覆習。”她避開他的眼神。

他努力忽視她的冷漠,關切地問:“……你的腳傷不要緊吧?”

“嗯。”她淡淡地回答。良久不見回覆,她目視著別處說:“沒有事的話我先走了。”

不料經過他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然後聽見他說:“我們……還好嗎?”

夏依一怔,對他揚起一個不算難看的微笑:“好啊。”

後來有人問她為何那麽要強,那麽固執倔強。她只能笑笑說,他們都還是太年輕了。

其實她是內心那麽脆弱的一個人。

升學考試之前,夏依都有意地回避和黃瀨的接觸,只顧著學習,專註到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然而於黃瀨,他也只是忍著不去打擾她,讓她專心備考。對於她的這種行為,好友怎麽勸都沒用。

“夏醬,你和黃瀨君在一起不容易的。”她雖然也隱晦地勸過她。

就這樣,他們迎來了最後的升學考試。除了前一晚失眠以外,其他一切倒還順利。

“你要去北海道?”渡邊綾驚訝。

“嗯。因為父親調動工作的關系,我們全家都要搬去北海道。”

“是真的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兩人一震。渡邊綾看到來人,很識相地和她先行告別。

她擡頭看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才一個月不到,卻感覺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他仍然是記憶中高大帥氣的少年模樣,耳釘在夕陽的光輝下閃著耀眼的光。她瞇了瞇眼,恍若又看到了最初遇到他的場景,也是這樣耀眼的光芒,但卻不像現在這般,眉宇間帶著一絲憂傷。

她突然感到深深地自責。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麽會讓這樣一個人出現這種表情呢?

曾經說好要讓他一直陽光快樂下去。說好他應該是充滿正能量的……

她真是差勁!

“你到底要怎樣?”久久沒得到她的回答,黃瀨有些疲憊地低聲說。

她深吸了口氣,舒緩著有些發酸的鼻子,對他揚起一個溫暖而無力的微笑:“對不起。家裏已經決定了,要搬去北海道。”她至今都能回想起當時被父母告知這個消息時天打雷劈的感覺。

“好遠啊……”他也對她擺出一個笑臉,像是無力的自我安慰,“這樣來回不是要好久嗎。”

“不。”她搖搖頭,強迫自己直視他,“不出意外的話,我已經報了那裏的大學了。涼君……不,黃瀨君,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黃瀨睜大眼睛,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不可置信地動了動唇:“你…這是要跟我分手嗎?”

夏依的眼淚迅速洶湧了上來,她死死咬著唇,眼睛一下也不敢眨,不然眼淚會落下來。話到嘴邊卻不忍出口,剛想點頭,卻被黃瀨搶斷:

“我們到底怎麽了?不是說好要上同一所大學的嗎?還是因為……是小林?我們什麽都沒有!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夏依輕輕搖頭,微笑著說:“這不重要。”因為這與任何人都無關。

她看著他悵然若失的面龐,終於懂得了這一切都是那麽地必然。有些隔在人與人之間的東西,能輕易地在彼此之間劃過深深的溝壑,下過雨,再變成河,就再也沒辦法渡過去。

“是不是我太幼稚了?”他難過地垂眼望著她,“是我錯了!是我太粗線條了……”

“不!”她狠命搖頭。幼稚?她又何嘗不幼稚?只是明白,這樣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你沒有錯!只是有些東西並沒有我們想得那樣簡單……”

“那到底是多覆雜?我想不明白!”

“搬去北海道已經無法改變了!我們等不起的!”她終於帶著哭腔大聲說。

黃瀨楞住了,望著她無言以對。

她有她的倔強,他又何嘗沒有他的向往?他應該擁有更耀眼的未來。而她這樣的人並不配他,她終於明白了。

——是不是也許最初就不應該開始?

即使如此,還是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高中歲月。能讓我曾經的暗戀開出花來。

兩人相顧無言。像是要把對方的模樣永遠記住一樣。

時間像是被定格了一樣,短短的幾分鐘卻像橫渡太平洋一樣漫長。

“那麽,以後一定要多保重!”她用盡全身力氣朝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然後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而在她沒看見的上方,黃瀨琥珀色的清澈眼眸裏,慢慢凝結出一滴晶瑩的淚珠,在夕陽的光輝下璀璨耀眼。

她到後來也沒有告訴他的是,她的腳踝在之前受傷中落下病根,可能以後再也無法成為職業選手了。也罷,就算是曾經的夢想,也終究抵不過在現實的沖刷下面目全非。

夢想有時候多麽像愛情?假若不是癡心相信,是無法堅持到底的。只是,失落了的夢想也像失落了的愛情,始於如此的興奮與渴望,又終於如此的挫敗與荒涼。

不過幸運的是,他們都還年輕,有資格去承接未來無限的可能。

她向他揮手告別。也許也是最後一次吧。

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直站在那裏,站成一種模糊而氤氳的姿態。然後隨著夕陽,一點一點噴薄成眩暈的色澤,最終暗淡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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