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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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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統領看闌珊臉色不太好,卻又笑道:“不過,娘娘是至為聰明的人,又曾是決異司的司首,自然是能人所不能。只怕不用這法子也可找到出路,恐怕就不用屬下多事了。”

闌珊看著他:“鄭大人何必自謙,這法子能不能,你只管說出來大家參詳就是了。”

“既然娘娘這樣說,那屬下也就直言不諱了,”鄭統領略一忖度才道:“屬下對鮫人的傳聞也略有所知,據說這種異獸能察覺人身上的善惡,而且甚是喜歡親近心地仁善之人,所真的如此,那如今只要設下一個計策,用這樣一個人做誘餌,自然就能引出鮫人。”

闌珊簡直聞所未聞,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半晌才皺眉問道:“鄭統領這樣博學廣記,怎麽我並沒有看到有關這方面的記錄呢?”

鄭統領道:“我也是偶然從一個水手口中所聞,未必是真,其實也沒有十足把握,只是如今我們給困在這島嶼上,外頭的兵船上眾人若是遲遲不見我等外出,勢必要派人來探查的,到時候人會越來越多,更加無法闖出去了,所以才逼得想到這件。”

闌珊道:“那按照鄭大人的意思,可有那樣作為誘餌的合適人選?”

鄭統領笑了兩聲:“屬下也是才想到這計策,還沒來得及想別的。”他話雖如此說,似笑非笑的目光卻在闌珊面上逡巡。

闌珊卻仿佛沒有察覺,只又繼續問道:“那麽還要請教,不知這捉到鮫人跟離開這島之間又有什麽確鑿關聯麽?”

鄭統領道:“方才那幾艘船出行失敗,加上江大人想要游過去卻給鮫人阻攔,差點傷了性命,我便猜測這兩者之間一定有關聯,就算無法確鑿,若是能捉到鮫人,未必就得不到真相。”

說到這裏,闌珊鼻端嗅到一股怪異的味道,忙轉頭看去:“那是……”

原來這會兒鳴瑟那邊,那些原本奔著鯨骨寶藏去的人,因為眼睜睜地見寶藏給彌漫的煙火遮擋,消失,一個個如泥雕木塑般立在了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火焰閃爍。

空氣之中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息,是鯨骨跟魚油混合的古怪刺鼻氣味在隨風彌散,慢慢地,那巨大的鯨骨因為給燒透了,再也撐不住,竟嘩啦啦地垮塌下去,發出沈悶的聲響,煙塵越發四散。

鳴瑟回身折返,正經過這些人身邊,其中卻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嚎啕大哭,有的人跌坐在地上,似哭似笑,還有的卻一聲不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時之間,場面無比混亂。

鳴瑟後退一步,警惕地手摁著腰間劍柄,卻見這些人並沒有想要攻擊之態,只是或哭或笑的不一而足,還有的不知往何處狂奔而去。

闌珊看著這般亂相,不由往前走了一步,暗暗驚愕:“他們是怎麽了?”

此刻卻聽到“轟隆隆”的聲音,竟是從島外傳來!

闌珊回頭看去,見島外的兵船上慢慢地有一縷白煙飄了出來,剛才的聲響正是船上放了火炮發出的聲響。

鄭統領點頭道:“也許是因為那鯨骨上冒出的煙,讓船上留守眾人看到了。”

原來那鯨骨上的黑煙這會兒直沖向上,在藍天碧海之間顯得格外的刺目。

鄭統領又看向闌珊:“這兩炮應該是試探跟詢問,若是我們不能盡快回應,船上就會再派人來了,娘娘若是有法子,要盡早定奪了。”

闌珊瞥了眼鳴瑟方向,見沙灘上已經沒了他的影子,便蹙眉道:“海行方面我的經驗很少,倒要跟江大哥以及其他眾位工部的大人商議了再做打算。至於鄭統領先前提的那個法子,實在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再考慮吧,畢竟一來未必跟鮫人有關,二來,哪裏去找鄭大人所說的合適誘餌呢?”

鄭統領凝視著她,道:“事在人為,娘娘也不必過於擔心。”

闌珊對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有鄭統領在我自然安心多了,不過剛才散開的那些士兵跟眾人,還得鄭統領派人把他們一一追回來。”

鄭統領道:“屬下這就去辦。”

闌珊又道:“另外需要派一艘船離島巡查,隨時記錄報告異狀。”

“屬下也正有此意。”

“對了,你心中是不是有合適的誘餌人選了?”

“這……”

“我只是好奇,你但講無妨。”

鄭統領想了想,微笑道:“屬下覺著,葛公子似乎不錯。”

闌珊頷首道:“這個倒是跟我想的一樣,方才江大哥落水,葛兄大叫的那幾聲,我便覺著有些不大對了,倒像是跟什麽熟悉似的,那倘若用他的話,不知勝算有幾分?”

鄭統領似覺得意外:“娘娘真的要考慮這法子?”

闌珊道:“我畢竟要想好了山窮水盡後的退路。”

鄭統領忖度道:“勝算的話大概有……”

正在考慮,就聽有人輕輕叫了他一聲。

鄭統領想也不想便脫口答應了一句,但就在他應了這聲之後,卻又忽然醒悟過來。

他滿面駭然,猛地擡頭看向面前的闌珊。

卻見有個人拉著闌珊的手腕,已經將她拽的退後了幾步,正是紅線。

而在闌珊身前的是才趕回來的鳴瑟,手按劍柄,跟紅線一前一後。

鄭統領的眼神閃爍不定,兀自鎮定地問道:“這、這是在做什麽?”

“鄭大人,”闌珊盯著他,淡聲道:“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你還要負隅頑抗嗎?怕是沒有用吧。”

鄭統領的眼角有些抽搐。

“呵呵……”他笑了笑,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他自己知道,掙紮無用,他已經給人識破了。

原來剛才闌珊在跟他說話的時候,旁邊紅線突然出聲。

當時紅線叫道:“平島君。”

要命的是,紅線用的是倭語。

更要命的是,當時鄭統領回答紅線的,也是不折不扣的倭語。

闌珊見他目光陰沈的不做聲,便道:“你真的就是倭人的首領平島君?”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何必多問。只不過……”

“鄭統領”——或者說是平島君回答,他看看闌珊,又看看紅線,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方才闌珊哪裏是真的要問他用誘餌的可行性有多少,不過是故意引他說話,牽動他的註意力,所以在紅線用倭語喚他的時候,鄭統領一時心神不屬,竟脫口答應了!

畢竟倭語是他的母語,在精神恍惚的時候絲毫也不覺著異樣,當然就也以母語應了。

如今行跡敗露,鄭統領牙關緊咬,他盯著鳴瑟跟紅線,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先下手為強”。

畢竟方才鳴瑟不在闌珊身邊,他動手的話本來有一半以上的機會。

闌珊道:“剛才那些人的騷動,是不是也跟閣下有關?”

“那只是調虎離山之計罷了,沒想到你竟然棋高一著,”平島君幹笑了聲:“我居然小看了啟朝的女人……”

闌珊問道:“讓那麽多人失去心神,你是怎麽做到的?”

“鄭統領”還沒有回答,偏偏就在這時候這會兒江為功給人扶著走了出來:“什麽聲響?什麽味兒?”

話音未落,闌珊急得道:“快回去!”

平島君卻靠門口最近,一個閃身掠了過去。

鳴瑟跟紅線畢竟隔得遠些,要救已經來不及了。

平島君擡手劈落,扶著江為功的那侍從悶聲不響往後倒下,“鄭統領”把江為功揪到身前:“別過來!”

江為功還不知怎麽樣,懵頭懵腦地說道:“鄭大人,你你這是做什麽?”喉頭一緊,給捏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闌珊不禁擔憂:“放開江大哥。”

“說罷太子妃,”平島君盯著闌珊:“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闌珊道:“你指的是什麽?”

平島君道:“你為什麽會懷疑我?”

“我本來早該起疑的,”闌珊看著江為功,定神淡淡道:“那個在蘇縣被殺的倭人,其實不過是你們達成目標的工具罷了。”

平島君的雙眼瞇起:“哦?”

闌珊道:“起初我以為是那個人太過肆意張狂,所以才會當著我們的面兒公然跟張文書交流逃獄的事情,只是後來越想越是不對。直到最近我終於想通了,那個人分明是故意的,他應該知道我懂幾句倭人的話,才故意如此以引起我的註意,我以為是我找到了他的破綻,卻想不到是給他、和你們引入了圈套。”

鄭統領笑笑:“什麽圈套?”

闌珊道:“當然就是三山仙島,若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們雖然知道這三山仙島,但具體怎麽進是不知道的,所以要借助朝廷的力量,而你們的目標當然也不只是那三艘寶船而已。”

平島君擰眉,卻又傲然說道:“只憑這些你也疑心不到我身上!我自詡從沒有露出過破綻!”

闌珊道:“你的確沒有露出破綻,這種喬裝改變堪稱是天衣無縫,非但是我,連鎮撫司其他人只怕也看不出什麽不同,讓我疑心你的,只有一點。”

“是什麽?”

“鄭統領是北鎮撫司的人,雖然是早我抵達東南海的,但他聽命於太子,雖然公務要緊,但對他來說我的安危卻更要緊。”

想到當初決定出海時候鄭統領親自前去勸說,闌珊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跟不忍,也許……自己當時答應鄭統領,他會不會就不至於給人盯上。

“然後呢?難道我在這上面犯了錯?”平島君沈沈地問。

“的確,”闌珊斂神,淡淡道:“你的外表能夠以假亂真,行為上也保證不出錯,但有一點——真正的鄭統領,並不敢跟我目光相對。”

鄭統領是趙世禛的人,闌珊又是太子妃,故而面對她的時候都是十分的恭謹,這種恭敬是發自骨子裏的,絕不是能夠偽裝出來的。

而且先前江為功給人質疑,猶豫要不要改道的時候,是鄭統領力排眾議堅持兵船向前,他的表現完全不像是個沒出過海的鎮撫司統領。

平島君聽著闌珊所說,不由揚了揚眉:“原來是這樣,這大概就叫做‘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他一個倭人,居然也知道這句話。

“智者嗎?你未免太自大了。”

闌珊想到是他不知何時殺死了鄭統領的,而且之前王太監只怕也是因為窺破了什麽給他殺人滅口,便又道:“還有一件,記得怪魚襲擊,你斬落的章魚手麽?金盤膾鯉魚雖然古而有之,可連我們土生土長的啟朝人都並不喜歡,倒是倭人是最喜歡這種生吃習俗的,你那時候對江大哥說章魚手可以生吃,可知已經在無意中透露你的身份了。”

平島君長笑道:“原來還有這件!”

闌珊道:“看見寶船的時候,以你的身份,很該親自過去查看仔細,你之所以按兵不動只叫副手前往,自然是因為知道那船上上下無人,所有人都已經到了海島。”

平島君點點頭,居然坦然道:“你說的很對,我大概是當不起‘智者’這個稱號,但是最後這個你卻少說了一點,雖然我知道那海船上並無人了,但是真正讓我不必過去的理由,卻是我不必親自過去了。”

“是嗎?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平島君淡淡道:“因為我沒有這個必要再裝下去,我要的只是進島而已,你已經幫我做到了。”

闌珊道:“所以你最終的目的並不是寶船,而是這座島。或者是這島上的東西。”

“不錯,”平島君笑道:“我想要的……就是鮫人,所有的珠寶,財富,跟能夠吃了長生的鮫人相比都不值一提了。”

江為功原先還不知發生何事,呆呆地聽兩人對話到現在,似懂非懂:“你們、你們在說什麽?我為何都聽不明白?”

他說著便笑對平島君道:“鄭大人,咱們別開這些玩笑了,不好笑,乖,你快點放開我,我的朱果都給那些怪魚們搶走了,我還要再去摘一批呢,等我摘回來多分給你一些好麽?”

平島君皺皺眉,用倭語罵了一聲:“笨蛋,誰要吃那些果子。”

闌珊聽了這句便道:“那朱果有問題嗎?”

平島君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終於笑笑道:“既然現在不必隱瞞了,倒也省事,舒闌珊,你要找的是寶船跟船上的人,而我最想要的是鮫人,你如果不想要魚死網破,我們合作怎麽樣?”

闌珊道:“合作?”

平島君道:“不錯,現在的情形是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說到最後他把江為功的脖子捏緊了幾分。

闌珊眼中透出憂慮之色,勉強鎮定道:“你是在要挾我?”

平島君道:“既然是談判,當然要有些籌碼。你若是答應,我就放了他。”

兩人目光相對,闌珊還未開口,江為功卻悶聲不響地擡手,竟然捧住了平島君的手臂,平島君以為他要掙脫,正面露不屑之色,不料江為功低頭,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平島君大為意外,行動不免稍微緩慢,就在這時候旁邊一直在等候機會的鳴瑟出手了,劍光如電刺向平島君的臉上。

平島君先前有許多機會卻一直沒有動手,就是因為知道鳴瑟跟紅線武功高強,偏偏兩人始終都不離闌珊左右,如今見鳴瑟出手,來不及傷害江為功,猛然抽身倒退出去。

鳴瑟緊追而上,幾個起落,兩人竟離開了十數丈遠,只聽平島君道:“舒闌珊,你會來求我的。”

闌珊一怔,先不理這句鬼話,只忙趁機上前去查看江為功的情形,紅線則仍是留下來保護。

江為功給平島君臨去推開,一頭栽倒地上。

闌珊把他扶起來:“江大哥……”

江為功眨了眨眼,咧嘴問道:“我咬死他了沒有?”

闌珊見他嘴邊都是血,想笑又不敢笑,只忙道:“快拿水來漱口。”

屋內有幾個人原本在看著,見狀忙去取水。

江為功自己吐了幾口,卻滿不在乎地說道:“小舒你放心,我是不怕他的,也不管他到底是鄭大人還是什麽鬼平島君,什麽都擋不住我老江……”

闌珊見他臉色微紅,眼神異常的亮,便嘆了聲:“江大哥,你可不能再吃那些朱果了。”

紅線聞言低聲道:“主子,真的是那些朱果的問題?可、可我也吃了一顆啊。還有那鄭、那個倭人也吃了。”

闌珊道:“照我看來,這果子吃一兩顆只怕是沒什麽大礙的,頂多會讓人覺著神采奕奕,想要再吃。”

紅線一想,果然如此:“那若多吃呢?”

“若是多吃,只怕就會、要麽跟江大哥這般,要麽跟葛兄那樣了。”闌珊嘆息。

其實葛梅溪早說過了這果子不能多吃的,只因為沒有提原因跟後果,加上這果子吃一兩顆的確是極好的,所以才叫人大意了。

只是先前江為功主動請纓離島,又奮不顧身地跳下小艇要游到兵船上去,這行動本來就已經太過反常了,他這樣有違常態的亢奮,闌珊當然看得出來。

江為功此刻還沈浸在朱果帶來的奇效中,便笑道:“不行,我得吃,小舒你也要吃,那個什麽鄭大人就不給他了。不是個好東西。”

闌珊笑了笑,江為功有掀動鼻子問:“這是什麽味兒?”

闌珊道:“是鯨魚骨燒了。”

江為功瞪著眼睛,突然道:“你燒了鯨魚骨?……可惜可惜,那麽多寶藏呢,可如果只能看不能拿,那燒了也罷了,而且鯨魚骨也不好吃。”

闌珊扶著江為功站起身來,又想到先前的話:“江大哥,你先前所見的那個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為功撓了撓頭:“當時我本想一鼓作氣游到船上去,誰知跟那個東西打了個照面,嚇得我又游了回來,誰知有差點給它追上……不過這會兒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幻了。也許是一時情急看錯了……”

畢竟鮫人這種東西是傳說中才有的,這還是因為江為功是工部的人,故而了解一二,對於那些不曾見過海的尋常百姓而言幾乎都不知道世間還有此物。

只是誰能想到,倭人竟然對此物勢在必得呢。闌珊想到這裏心中微亂,此時鳴瑟去追平島君尚未回來,闌珊有些後悔,倒不如別讓他去追,那倭人詭計多端,萬一鳴瑟有個損傷就大不好了。

不料就在這會兒,去取水的侍從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道:“葛公子不知為何……昏迷不醒呢。”

葛梅溪昏迷不省人事,臉上卻帶著痛苦之色。

紅線聽了聽他的脈,又飛快查看了一番,說道:“葛公子像是中了毒。”

闌珊問道:“什麽毒?”

紅線對這些上不如飛雪精通,便搖了搖頭。闌珊驀地想起平島君臨去的話,心頭一寒:“難道……”

大概一刻鐘左右,葛梅溪醒了過來。

他的目光有些朦朧,當看見闌珊的時候,蒼白的臉上才浮現一絲笑容,輕聲喚道:“小舒。”

才叫了這句,整個人悶哼了聲,便又皺眉閉上了眼睛,呼吸急促,仿佛在忍痛。

闌珊看他疼的渾身發抖,卻只是幹著急,無法幫得上,只能握住他的手:“葛兄,你覺著怎麽樣?”

葛梅溪只覺著腹痛如絞,連說話的力氣幾乎都沒有了,半晌才喘著微弱說道:“朱、朱果。”

闌珊知道他想吃朱果來鎮痛,可是偏偏朱果也不是什麽好的,但兩害相比,終於還是去葛梅溪儲存朱果的罐子裏倒出了兩顆果子,餵給葛梅溪吃了。

說來也怪,葛梅溪吃了果子後,覺著那股劇痛果然減輕了許多,臉色才稍微平靜。

闌珊正替他擦拭額頭的冷汗之時,鳴瑟回來了,見狀便在門口止步。

闌珊回頭見是他,忙問:“怎麽樣?”

鳴瑟道:“這人對島上的路十分熟悉,加上有人阻攔,一時沒有追上。但他臨去之前說……”

“說什麽?”

鳴瑟看了一眼葛梅溪,道:“他說若是想救葛公子,就把他放進海水裏。”

闌珊莫名。

這日下午,葛梅溪的腹痛又開始發作,這一次比上回卻更猛烈百倍,葛梅溪牙關緊咬,嘴角都滲出了血。

紅線用針灸之法,又取了自帶的幾顆藥丸給他吃了仍是無用,朱果一連吃了五顆,只能保住半刻不痛,最後竟疼的再度昏死過去。

終於闌珊無可奈何,便叫鳴瑟抱了葛梅溪,將他帶到海邊,放在海水之中。

就在葛梅溪半邊身子浸在海水中後,不多久,他的臉色就見了些舒緩。

闌珊見他的痛楚仿佛減輕,雖然心裏安慰,但想到平島君的為人,便仍是提心吊膽,覺著這人如此安排一定是有什麽用意的。

很快的夜晚降臨,依舊是一輪皎潔的月,近乎圓滿。

海面上波光粼粼,葛梅溪緩緩醒了過來。

他看著頭頂的月光,轉頭,卻見自己人在一艘船上,在他身邊的卻是闌珊。

因為吃了太多的朱果,此刻的葛梅溪竟有些神志不清,他看著闌珊道:“小舒……”笑的非常燦爛。

闌珊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葛兄,你覺著怎麽樣?”

葛梅溪道:“我?我很好啊……小舒……”

他說了這句,微微皺眉,想了片刻才又道:“小舒,你願意嫁給我嗎?”

闌珊楞住:“葛兄……”

葛梅溪的眼神恍惚,又喃喃地說道:“我是不是在夢中?”

說了這句,有血漬從他的鼻端湧了出來,闌珊大驚:“葛兄!”

葛梅溪掙紮著起身,爬到船邊上,俯身吐了一口鮮血。

血沒入海中,將深藍色的海水濡染的仿佛墨色。

闌珊上前扶住他,想讓鳴瑟幫自己把他放到水中,不料就在這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奇異的吟唱。

這聲音似曾相識,仿佛是個女子隔著天際在低唱什麽,闌珊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身後的海面上空無一物,只有一抹暗色的水痕輕輕地劃過。

“那是……”鳴瑟顯然也發現了,驚疑地看了闌珊一眼。

小船像是給什麽東西在水底撞了一下似的,微微搖晃起來。

與此同時,只聽“嗖”地一聲響,有什麽東西從岸上激射而來,沒入水中!

眾人猛地擡頭,卻見在不遠處的海邊巖石上,是平島君立在上頭,他身邊若幹黑衣人,手中各自持握一把弩,正沖著這邊紛紛射來!

小船的搖晃猛烈起來,像是水底的東西受了傷,或者給激怒了。

鳴瑟想要躍上岸對付平島君,又怕留下闌珊不便:“我先帶你回去。”

闌珊道:“不怕,你只管去!”

紅線道:“放心,我看著主子。”

對話之間,那邊刷刷地又有數箭射了過來!有一支甚至射在了船上,若不是紅線及時擋開,怕要傷到葛梅溪。

而那入耳的吟唱聲也戛然而止,變成了有些淒厲的嘶鳴。

闌珊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鳴瑟知道耽誤不得,當下將長劍一揮,縱身往岸上躍去。

這一刻,海底有大股的鮮血湧了上來,把小船周圍都染的通紅,看的人觸目驚心。

葛梅溪本已半是暈厥,不知為何清醒過來,他盯著海面,忽然道:“走,快走!”

船底的東西從血水之中冒出頭來,隔著很近,闌珊看到一個很光潔的額頭,給水浸濕了的長發緊貼著,一雙眼睛有些哀婉地盯著葛梅溪。

闌珊跟紅線都看的呆了,直到紅線道:“小心!”

水底下寒光閃過,那探出頭來的“人”突然皺緊眉頭,仰頭痛苦地叫了聲。

紅線咬牙道:“水底有人!”

這時候鳴瑟已經沖到了岸上,擋住了平島君。

但是平島君既然有這種安排,當然不會白白錯過機會,他非但布下天羅地網,且早在水底安排了水性很好的水手,就是為了獵殺鮫人的這一刻!

“鮫人”露面之前,水底已經有過一場惡戰,這鮫人顯然也受了傷,但不知為何她竟不肯走,仍是圍著船轉圈。

葛梅溪把這一幕看的很清楚,強撐著起身,向著那鮫人揮手道:“快走呀!”鮮血從他的鼻子跟嘴裏湧了出來,又滴入海中。

剎那間,水底的鮫人驀地躍了起來,一把攔住了葛梅溪,竟將他生生地從船上拖了下海!

闌珊撲過去,卻只拉住了葛梅溪的衣裳一角:“葛兄!”

眼睜睜地看著葛梅溪給那鮫人帶到了海中去了。

此時在岸上,鳴瑟跟平島君本不分勝負,直到平島君留意到那鮫人帶了葛梅溪離開。

他猛地躍了出去,道:“住手。”

鳴瑟停了下來,平島君目光轉動,看向闌珊道:“我一直在尋找這種東西的弱點,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給我找到了,可因為你不肯合作,白白地錯過了這次機會,我們所有人將會永遠困在這裏!”

闌珊盯著沈寂的海面,想到葛梅溪的慘狀,痛心徹骨,聞言擡頭道:“我們?我們跟閣下從不同路。”

平島君道:“各得其利,有什麽不好?你如果同意合作,我甚至可以分鮫人的肉給你,你可以拿回去跟你們的皇帝邀功,你是大啟的太子妃,居然這麽目光短淺!”

闌珊道:“你既然很懂大啟,那麽就該聽說過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寧肯目光短淺,也不要與虎謀皮。”闌珊氣急了,說完後便吩咐鳴瑟:“別放過他!”

耳畔傳來了兵器相接發出的響動。

闌珊不想理會其他,只看著沈寂的海面,半晌才顫聲喚道:“葛兄……”忍了很久的淚一湧而出,墜入海中。

海浪輕輕地往岸上推湧。闌珊並沒有上岸,只是躺在船中,聽著浪湧的聲音,目光所至,是頭頂的星空跟朗月。

這會兒她想起很多,不禁是葛梅溪,更有遠在京城的趙世禛,端兒,言哥兒,鄭適汝,阿沅……甚至還有溫益卿。

“五哥……我該怎麽做?”

“要真的無法從這裏出去,又該怎麽辦?”

從懷中掏出那顆江為功曾分給她的果子,那會兒也許是出於本能的謹慎,闌珊並沒有吞下。

她看了片刻,正要放進嘴裏,紅線道:“主子……”

闌珊動作一停,對上她擔憂的眼神笑道:“一顆沒事兒。”

慢慢地咬開那果子,果然是甘甜滿頰,怪不得江為功一吃上癮。

闌珊慢慢地把那果子吃了,那股甜意慢慢地麻痹了心頭的悲酸痛楚,闌珊緩緩地長籲了口氣。

雙眼看著頭頂的星空,心底卻又想起臨別時候趙世禛的話——“你擔著的是兩個人的命”。

想到趙世禛,心裏仿佛有了底氣。

闌珊輕聲道:“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她念了這句微微一笑,定定地又看了半晌星空,忽然一震。

她睜大雙眼,猛然起身,俯身在船舷邊上往水裏看去。

波光搖曳,倒映出天上的星子。

闌珊定了定神,對紅線道:“上岸。”

回到了岸上後,闌珊便調了兩名工部主事,六名水兵,讓乘著一艘小船啟程。

但是這一次並不是循著不遠處兵船的燈光,而是反其道行之,竟是往那沒有燈光的相反的海上而行。

最初聽見這話的時候,江為功呆住了,但他還處在朱果效力未退的時候,幹什麽都頗有興致,便道:“讓我帶路去試一試!”

闌珊拉他到旁邊,格外詳細地叮囑了幾句,江為功驚喜交加,笑道:“小舒,這次你若說準了,出去後我跟你磕頭,把你當菩薩一樣拜。”

因為葛梅溪的事,縱然窺破了這島上的天機,闌珊卻並無欣喜之意,只微笑道:“江大哥務必小心,不要再幹出貿然跳水的事情了,若是還有別的海獸呢?”

江為功答應,又道:“若我順利摸到了兵船,放信號煙火為記號!”

兩人約好了後,江為功便領著眾人去了。

小船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正在闌珊等的有些著急甚至開始擔心的時候,海面上終於升起了一團絢麗的煙火!

接下來的事情好辦了很多。

那邊的兵船上陸陸續續又來了幾艘小船接應,這邊島上的人便也有條不紊地開始按照原先的路線撤退。

親自來接應的人之中,便有飛雪,飛雪本是想接了闌珊先走,不料卻給她拒絕了。

這一夜無眠,到了天明時候,島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經去了兵船上,只剩下了十數人。

最後連那剩下的幾人也都給運走了,飛雪問道:“你是在擔心葛梅溪,還在等他嗎?”

到底是跟了闌珊太久的人,很快就知道闌珊的心思。

闌珊道:“我不敢相信,葛兄就這麽無聲無息的去了,我想再等等。”

飛雪看了眼那跟西坊相似的院落,猶豫片刻,道:“人各有命,你也不要……”

不等她說完,闌珊淡聲道:“你陪我在這島上走一走吧。”

鯨魚骨已經給燒毀,原先的寶藏也都蕩然無存,闌珊緩步而過,白沙碧浪,海風拂面,仍舊是宛若春日的和煦。

此處的確遠離了所有塵世的喧囂,沒有鉤心鬥角,沒有生死離別,雖然葛梅溪說那些話的時候多半是有朱果的效用在其中,可也未必沒有幾分真心在內。

如今闌珊回想當時,卻只想葛梅溪能夠好好的,不管他是留在這裏也好,跟自己回京也好。

正在神智恍惚的時候,飛雪皺眉道:“那是什麽?”

闌珊擡頭,見前方的一塊巖石底下依稀透出一方衣角,素白色的袍擺,看著有幾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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