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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詩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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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真該感謝以前那些稀奇古怪的禮儀課, 讓人可以在任何突發狀況下都可以維持優雅……他竟然還有一點慶幸……如果米諾真的喝了這種味道的東西, 他一定不會原諒他的!

他現在就想告訴廚房晚餐加一道“手撕圖朵”。

蘇試正在看著巴蘭,那是一種一動不動的眼神,卻也是不斷流轉的眼神。好像被樹葉攪碎的陽光。你明知道他在觀察你、懷疑你, 卻還是會同時覺得那裏面有一種挑逗人心的東西。

但是他的眼神很美, 美到讓你忘記猜測他的意圖。

巴蘭又有點不確定了……

他是不是看起來有點欲蓋彌彰了?

……巴蘭知道他不會看他很久的, 因為那樣會顯得很不自然。到最後,這杯酒被如何處理, 蘇試也不會註意到。

可是那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在米諾心裏, 他可能真的捉弄了他, 也可能沒有捉弄他。

喝下這杯翔,讓他信任自己。

放下這杯翔,讓他滾雪球心中的懷疑……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蘇試基本上可以確定自己杯中的酒是沒有問題的——金黃色的酒液清澈而純凈,洋溢著像是橙子、杏仁和蜂蜜的豐富香氣,甜, 仿佛將酒味和甜味完美的混合在了一起, 兩者之間過渡自然, 口感十分柔和。剛開始喝會覺得有點怪味, 包裹在果香中的貴腐菌的味道, 像是“泡在水裏的朽木”——不過這反而是它對比其他葡萄酒的特色所在, 習慣後會多品出一層類似香草的氣味來。

所以, 有問題的是巴蘭的那一杯?

就在他那麽思忖的時候, 對面的巴蘭突然對他做了個敬酒的手勢,然後一口氣把那淺杯酒都喝了下去。

蘇試的眼中不禁掠過一絲困惑。

他想:是我太小心眼了嗎?

可是如果酒水沒有問題,巴蘭為什麽會想換走他的酒?

如果酒水有問題,巴蘭又為什麽會喝下?蘇試不覺得巴蘭會掩飾什麽。不管是酒店那次還是剛才的圍獵,巴蘭從來沒有掩飾過什麽。不過不管是不是惡作劇,都不太要緊……

蘇試也擡了擡酒杯,從善如流地將餘下的酒也一口喝完了。耳邊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便轉了回去。

巴蘭松了口氣,忍著惡心感坐到座位上。

男仆上前來,用水晶瓶為杯中添酒。

巴蘭冷冷地瞪了圖朵一眼,

圖朵低著頭用手指在茶幾上畫圈圈。

巴蘭只覺得食道似乎變成了下水道,呼吸間都在往上冒騰著臭氣……他隨手擷了塊草莓塔吃下去壓壓味,但胃部似乎更加不均勻地蠕縮了起來。

巴蘭感覺自己的臉都在抽搐,他想吐……

他吐了。

吐出來的東西有多臭,巴蘭的臉就有多臭。

巴蘭往胃裏灌水又吐了一遍。伴隨著嘩嘩的水聲,他用手接水洗了把臉,寒著臉站起來。

盥洗室的白色百葉門被一點點地推開,圖朵躲在門框外,探出頭,少女般怯怯地叫了一聲:“哥哥……”

巴蘭望著鏡子,用手帕吸拭著臉上的水跡,一臉冷酷無情地道:

“解釋。”

圖朵委屈道:“我知道你出於禮教不好對付他,不過你叫他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所以你以為我要對付他,才那麽做的?”

“不然呢?我又跟他沒什麽仇沒什麽怨。”

“不是因為樹林裏的事?”

“……那不是你幹的嗎?!”圖朵想到還是炸毛了一下,不過看到巴蘭陰測測的臉就慫了,“人家……人家才不是那種小氣的人……我是一個特別不記仇的人,真的!”他瞪大真誠無辜的眼睛看著巴蘭,特別強調了不小氣、不記仇幾個字眼。

巴蘭微微一笑:“剛好,我也是個不記仇的人。”

他是個愛報仇的人。

圖朵松了口氣:“哥哥,真的,我特別尊敬你,我一直視您為我崇拜的偶像。昨天我當著艾薩克的面把《神曲》撕了,就像你當初幹的一樣。”

巴蘭嗤笑道:“我撕是因為我全會背,你撕是因為你不會。”

巴蘭又道:“你在酒裏放了什麽?”

“……”

圖朵謹慎地縮緊後背,腳後跟也稍微向後挪了一下,想逃跑。

巴蘭將手帕塞進口袋,不緊不慢地道:“這一點還算有創意,也許我可以試試。”

“我從網上買的,遇水即溶。”

圖朵咧嘴一笑,掏出兜裏一包“整蠱怪味豆”,獻寶一樣遞出去。

巴蘭接過袋子看了一下,裏面裝著不同顏色的小球,包裝上面則印滿了各種口味:牛糞味、肥皂味、狐臭味、泥巴味、苦瓜味……

巴蘭的臉色不太好看,不過反正他的臉色平時就夠冷酷的,所以圖朵並不覺得什麽。

巴蘭忍住打死他的沖動,淡淡地問道:

“你放了哪種?

送我一顆。”

圖朵探頭看了看,又歪著腦袋想了想道:“肥皂味吧?”

巴蘭的臉微微抽了一抽。

圖朵不太確定地接著道:“也可能是牛糞味……”

巴蘭的臉狠狠地抽了兩下。

圖朵想不起來了,勾起唇得意地一笑:“反正肯定是最惡心的……嗷!”

巴蘭一只胳膊猛地一把勒住圖朵,圖朵一邊掙紮一邊緊閉嘴巴,巴蘭伸手在他喉結處一按,圖朵喉嚨裏立刻升起作嘔感,忍不住張開嘴嘔了一下,巴蘭趁機把整包整蠱怪味豆往他嘴裏倒,揪著弟弟的腦袋拖到洗手臺,往他嘴裏灌水。

圖朵因為不想吞入怪味丸,一直將它們含在嘴裏試圖吐出來,怪味丸不愧是“遇水即化”,圖朵的味覺一下炸了,感覺好像爛菜葉子臭襪子被一股腦地塞進了嘴裏……

“噗噗嗚嗷嗚嗚啊嗚嗚嗚!”

圖朵劇烈的掙紮起來,巴蘭一只手制住他,另一只手緊緊捂住他的嘴,就聽“咕嚕”一聲,圖朵不小心吞了一口。

——但這種時候,也不知道是含著更幸福,還是吞下去更輕松一點。

感覺圖朵痛苦夠了之後,巴蘭才甩開圖朵,退開兩步遠,伸手拍整禮服。圖朵立刻翻身對著洗手池驚天動地地嘔吐起來,吐得液體四濺,嘔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

“記住,如果要對付別人,”巴蘭走在前面,冷酷地道,“選你自己能承受得起的手段。”

“嗯……”

圖朵跟在他的身後,猶自面帶淚痕。

前方走廊漸漸傳來細語——

“……如果巴蘭允許,我一定會追求他的,我想要他當我的‘情人’。”

“哦,天吶!那麽塞利維的小姐們一定會嫉妒死你的!”

“比起米諾,她們養的那個男影星,只能算個豬頭。”

聽到“米諾”的名字,巴蘭皺了下眉頭,是蒂娜和西西莉亞的聲音。

下午茶室的門口,站著兩個身姿窈窕的穿著黑色小禮服的淑女——

西西莉亞扇子敲了一下蒂娜的肩輕笑道:“別用那樣粗鄙的字眼……不過還真是這樣。”

“所以你支持我這樣做嗎?”蒂娜巧笑著問道。

“我看巴蘭不像喜歡男人的,他也沒有養過‘情人’,如果他想要的話,而你開口了,他……”

蒂娜轉臉打招呼道:“巴蘭。”

是巴蘭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西西莉亞便止住了話頭。

蒂娜和西西莉亞對視一眼,等巴蘭走近,蒂娜便問道:

“巴蘭,你能把他給我嗎?”

“什麽?”巴蘭停下腳步。

“你的奧菲利亞,你的阿芙洛狄忒,你的阿爾忒彌斯。”

蒂娜攏了攏鬢發,甜蜜的紅唇浮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一雙黑眸斜睨著巴蘭道。

巴蘭皺眉道:“不要總是用女性形容他。”

“所以我一說起她們,你就想起他了是嗎?”

巴蘭懶得回答蒂娜毫無疑義的質問,只是道:“死心吧,不管你多有錢,多高貴,多美貌,他都不會當你的‘情人’的。”

“為什麽?看上他了?”

蒂娜側著臉,擡眸看巴蘭。

巴蘭還不至於蠢到把米諾的事拿出來說,他的手搭在門把手上,聞言只是道:

“和你無關。”

他擰開門把手。

蒂娜在他身後道:

“他們都在看他,但你看得和他們都不一樣。你看他看得太多了,看得都不像你自己了。”

“那是因為我對他的了解比你們多。”

“是的,我們只是用眼睛在看他……”蒂娜微微一笑,而西西莉亞困惑地看著他們,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蒂娜輕聲道,聲音像是在誘惑,“……如果你靠他太近,總有一天你會傷心的,巴蘭。”

這時窗外的鐘樓傳來一段音樂聲,伴著三聲銅鐘敲響的聲音。

室內的血族聞聲都坐回了位置上,便是鄰座間的交談也止住了。蘇試已經有些困倦了,見狀停下了挖酸奶雪糕的小銀勺。

不一會兒,管家弗裏曼來到下午茶室。同時帶來了一堆古紅、黑、金色為主的裝幀精美的書籍。

他一本一本地將書放在一邊的櫃子上,一邊放一邊念道:

“拜倫?”

一個血族用小勺子敲了一下水晶杯。

“好的,拜倫一位。”

管家輕快地擡了擡眉毛,將一本封面有藤葉金屬雕飾的皮革書放下,這本大部頭的書遠看像一個小皮盒子,閱讀這本書還必須先用鑰匙打開才行……

“葉芝?”

這次是一本封面覆蓋著彩繡畫的金紅色書籍,又有兩位血族敲了手邊的杯子。

“葉芝兩位。”

管家放下書籍,又報了幾個詩人的名字,都沒人響應,那些書便給擱在男仆端著的盤子上。蒂娜湊到蘇試耳邊,為他講解接下來的游戲以及規則——

血族慣常玩的詩酒會,大家一起輪流一句一句地念同一首詩,念最後一句的罰酒一杯。當然這只是其中一種玩法。

“……波德萊爾?”

那邊管家又在唱詩人名了,這次的書籍封面織綴滿黑色的羽毛,看起來就像是裁剪下的一片方形的鳥翼一般。

這次是巴蘭敲了下杯子。

便有血族對巴蘭道:“你不是不喜歡波德萊爾嗎?”

巴蘭道:“有的時候喜歡,現在就挺喜歡的。”

等管家將書名念完,便有男仆端著威士忌進來。

游戲首先從巴蘭開始。

便聽巴蘭念詩:

“像黃眼睛的天使,

我回到你的床上,

在夜的暗影中,

無聲無息地溜到你身旁。”

他將詩集向後遞出,男仆接過詩集轉交給蘇試,蘇試順著綢帶書簽重新打開,接著念道:

“我將給你以,我的棕發美人,

冷如明月的親吻,

給你以,盤在洞穴裏的

蛇那樣的愛撫。”

他的聲音裏有月光的味道,最後兩個字溢出氣音,仿佛是交疊蠕動的蛇身攪動了空氣。

蘇試正準備將手中的詩集轉給蒂娜,就聽對面有一個血族略微挺直脊背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再念一遍?”

蘇試沒多想,又念了一遍。

其他血族都靜靜地聆聽著,仿佛在等待著一根羽毛飄落在地上時發出的脆響。一句詩念完了,一室都是寂靜。

詩是短的,寂靜是長的。

空氣裏有一種回味的寧靜。

起先開口的血族,再次勇敢地道:“抱歉,請再念一遍。”

蘇試有些困惑地擡眼看了對方一眼,開始感覺不對了。他猶豫了一下,又重新念了一遍。

那血族道:“我聽不清楚……”

巴蘭開口打斷道:

“閉嘴,下一個。”

波德萊爾的《鬼魂》很短,很快就有一個血族被罰喝了一杯威士忌。

接著又念了《詩抄》裏的兩首詩,最後一句都是蘇試的。威士忌倒在小杯裏,蘇試也不覺得有什麽,都喝了。不想這酒後勁還挺大,他本來就犯困,酒勁一上來就有點迷糊了。

接下來便全是巴蘭在那裏喝酒。

無論是誰拿到詩集,挑選哪一首詩念,總會輪到同一個人念最後一句——他們早就數好了位置,有意為之。而巴蘭似乎也對此並不感到驚訝——當初背詩的時候,和老師互相刁難的巴蘭,可是被要求連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要背出來的。

便有血族打趣道:“巴蘭今天真不走運……以前還從來沒有罰過酒呢,看來今天幸運女神光臨了別人。”其實以前只要巴蘭不喜歡,大家都會主動避開他,但又不冷落他。

可惜兄弟姐妹的助攻並沒有用,被照顧的那個完全沒感覺到,對於委婉的暗示也無知無覺,也跟著大家一起轉臉看巴蘭,撐著臉,睜著因為酒醉而煙蒙蒙的眼,微笑起來。

巴蘭看著他勾了勾唇,再次連讀完最後兩句,又喝了一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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