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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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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止是我學生時代的後輩。]

[真按年齡來說的話,其實她比我年紀還大,別看我一副頹唐大叔的模樣,今年也才不過28歲,還相當年輕。不過,學生時代的前後輩從來都不是按年齡分的,入學先後才是判斷的唯一標準,我入學太早了,以旁人讀國中的年齡入醫科大學。畢業也很早。]

上年紀的帝國大學大同小異,它們跟年邁的老伯一樣,那些人都有白而長的胡須、佝僂的身材與不靈便的腿腳,而它們有飛滿校園的春季櫻花、碧綠的河川與兼容並包東西二種建築特色的教學樓。

12周歲的森鷗外第一次進入東京大學就被紅磚砌成的階梯形高樓、炸得火樹銀花的銀杏以及加賀藩的禦守殿門深深迷住了。

[真美啊。]

他是醫學院的學生,並且在考入者中位列第一。

又過一年,他成大二生,被委任接待新人,全院都被派出去了一對一,當時他所接待的正是今歲止。她很聰明,學習時連跳兩級,16歲的少女亭亭玉立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蒼白的肌膚與油墨色的長發又很惹人喜愛,女性看她唯恐嫉妒,男性見了又少不得要手機號碼騷擾,絞盡腦汁想了許久只能從院裏把森鷗外挑出來。

他對比自己年紀大的女性應該沒有企圖。

13歲,還是少年。

[漂亮是漂亮。]過分早熟的森鷗外打量今歲止,他看得大大方方,人竟能在逡巡的視線中讀出紳士二字,[年紀太大了,我只喜歡比我年紀小的女性。]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森前輩。”今歲不在意對比自己年紀小的人低頭,她可能唯才論人,更有可能是對誰都疏離又客氣。

“請多指教。”於是森也瞇著眼睛回應。

……

“聽說了嗎,今歲也兼修了藥劑學。”

“哎,她啊。”

“她成績很不錯吧。”

“說是還成,比起森又差遠了。”

“是學年第一?”

“是,第二跟她咬得很緊。”

“導師讓她不要那麽做,內科已經學得手忙腳亂就不要再添課程了。”

“啊。”棕發女生意味深長說,“我們議論也沒用啊,還要當事人自己清楚才行。”

“她啊,覺得自己是跟森前輩一樣的天才。”

少年時代的森鷗外個子不高,他是從15歲開始抽條的,不到半年就成了一株高挑的柳樹,在此之前他與班上的女生差不多高,她們說話很難註意到森鷗外,他偶爾到其他班級跑堂,幾節課下來就聽了滿耳朵今歲的壞話。

她不會做人,或者說不屑於同女同學交往,也不屑於跟男同學交往,你永遠看她捧一摞書安靜地坐在首排,靜謐如扇面仕女。安靜帶來神秘,男同學很難不註意到她出色的外表,再加之高貴的氣質與優異的成績,男人狂蜂浪蝶式地撲向她,要推特賬號,要fb賬號,要ins賬號,要line賬號。

女性沒辦法喜歡她這樣的,最多不過是不討厭。

“你們剛才說。”森鷗外忽然說話了,他站在那群女生身後,把她們嚇得哇哇直叫,“今歲君兼修藥劑學?”

“是、是的,森前輩。”

“那不就跟我一樣了吧?”他說,“要找她好好交流下學習心得才行。”

……

誰邁開了第一步?

可能是森主動幫今歲講解了一道題,也有可能是今歲拿筆記本在實驗室門口踟躕等待年輕的學長,兩個月過後他們就成熟人了,一起學習的熟人,他人可能會將二人界定為朋友,互相學習、互相促進、廣采博取,多數是今歲止向森學習,偶爾後者能從前者身上得到啟發。同級生中有不好聽的言論在流傳,當事人卻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一致奔前程,努力幾月後,今歲止終於適應了輔修兩門課的節奏,能跟上導師了。

師長對她臉色好看半點。

15歲的森鷗外認為東大醫學院的東西他已經學遍了,學校無法帶給他更多,就收拾行囊成為了國際人道主義組織的一員,走的時候今歲止不知道班上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們是看森鷗外一直缺席就問了老師,教授說他已經拿到學位證書往戰場上去了,還沈痛地說不知他能不能順利回來。

中東戰場上炮火永不停歇,石油、水、資源,每個國家都在為它們而戰,異能者的加入讓戰局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所有戰役都遠離本土,有些甚至還是僅為少數人知的機密事件,但不管怎麽說,世界被籠罩在硝煙下。

森鷗外去了哪裏?中東、非洲還是更遠的更冷的島嶼?沒人知道。

“小男孩兒都不要她了。”女生在今歲身後扯嗓子說,她矯揉造作地壓音量,嗓音卻極具穿透力,小半個教室的人都聽見了更別說是前面的今歲止。被冷嘲熱諷蓋上標簽的女性不為所動,四平八穩地溫書。

畢業時她的內科成績排名第一,藥劑學卻不是特別理想,磕磕絆絆地完成學業,順利拿到證書,教授倒是很看好她,有森鷗外珠玉在前,今歲止的成績不很醒目卻也超出常人太多,國內外的泰鬥對她發出邀請,問是否要繼續深造,東京都內的診所也都對她敞開大門。

但今歲止一畢業就消失了,過段時間同學間有空穴來風找不到出處的傳說蔓延,講她一畢業就結婚做了主婦。

“不會吧。”聽此傳言同學們都一笑了之。

“如果是為了做主婦,她幹嘛那麽努力學習啊。”

……

19歲,森鷗外回到橫濱。

[我像一抹幽靈在戰場上游蕩了四年,四年中見過太多鮮血與死亡。有女人背著五歲的孩子逃難,炸彈落下來,女人還在走,孩子的頭顱卻滾落在地,她走過雷區如釋重負地回頭,只看見血淋淋的斷口。

還有母親,她坐在路邊的土凳上哺育孩子,她的頭臉上全是灰,胸口卻雪白的,給孩子喝的乳汁中不能有灰塵,昨天她還在跟我說這句話。今天又空襲了,警報聲響起,孩子在槍林彈雨中喝乳汁,我擔心槍炮聲會對嬰兒的耳膜產生永久性損害,最好的預計是他能保持聽力到20歲,更有可能是他現在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母親端正地坐著,這回飛掉的是她的頭顱,孩子太小了,毫不知情。

我在戰場上大體看的就是這些,不斷死亡的人以及受到饑荒侵襲的孩子,於是我從戰火中體悟到了和平的可貴,爭鬥是永遠不可能停止的,但無秩序的爭鬥只會帶來更多的死亡。

我回到生我養我的橫濱,這是我成長的地方,我深深愛著這座城市,我告訴自己,這裏不能變成非洲的小國,不能變成中東的戰壕。

穩定、和平、繁榮、昌盛,是我家鄉所需要的。]

時隔多年回到家鄉,這座城市骨子裏沒有變化。

他順城市的中軸線走,正前方是城市,背後是海,右手高樓林立,不乏有些後現代化建築,地標塔空中花園是他不在時落成的,森鷗外擡頭,右手掌遮擋在眼前防止陽光直射,據說塔有200多米高。他打開花花綠綠的宣傳畫冊,是在橫濱站拿的,旅游手冊上說它是“日本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真厲害啊!”土生土長的橫濱人都不得不感嘆。

中軸線以左卻是另一幅樣子,以簡練的語言來形容,這裏應該被稱之為貧民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遺留物。橫濱是日本最重要的面向國外的東西洋交通樞紐,早年大戰時,整座城市被美軍轟炸得渣都不剩,戰後幸存的人生活在簡陋的棚屋中,一些女人成為了妓、女,她們掙往來大兵的錢,男人打仗死了,小孩兒則到處流浪,抱膝蓋蹲在垃圾桶邊上,搶餿掉的牛奶與發黴的面包。

距離戰後至今快五六十年了,貧民窟依舊,這座城市的地位太特殊了,那些外國的軍隊、偷渡人、試圖跑到國外的逃犯都會於此停留,它孕育了全日本最大最混亂的貧民窟,裏面的人沒有身份,槍械自由流通,傍晚後總能聽見擦槍走火的火炮聲。

貧民窟的人沒有身份,護照、身份證、出生證明,很多人一個都沒有,所以他們甚至無法跑到只有一路之隔的另外半座城市裏,蜷縮在陰暗的角落。

[我愛這座城市。]

森鷗外面對大海,他身後倉庫林立。

[我愛這座城市的一切,無論是好的、壞的、光明的、黑暗的、有秩序的、無秩序的、整齊的、混亂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城市的一部分,我愛他們。]

19歲那年,森鷗外在貧民窟最靠近道路的一端開了家診所,有營業執照,是正規的診所,而不是地下密醫。

[我得同時聆聽光明的事與黑暗的事,之後再試著尋找,到底哪一邊更適合我。]

……

藤水是被同僚扛進小診所的。

他肯定不叫藤水,但也不能說自己的真名,反正在他清醒過後他跟森鷗外說自己叫藤水,後者就那麽稱呼。

醫生對著人的身份、來歷、受傷的原因一概不知,他從男人身上取出了三發子彈,三種型號,在這裏行醫久了,森鷗外早就摸清當地組織慣用什麽槍械。

這男人同時被三方追殺。

“你生命力很旺盛啊。”他對藤水說,“普通人早死了。”

他早明白了,只有心懷求生意志的人才能在鬼門關前繞一圈又一圈,藤水的精神力強大,也很想活下去,他就是老話說的“有不能死理由的人”。

藤水沒有說話,他平躺在床上,望天花板,森有一搭沒一搭地逗他聊天,他是談話高手也是出色的情報搜集專家,從細枝末節中從言語中獲得信息是他的拿手好戲。

“是為了妻子嗎?還是為了孩子?你這年紀的人要有什麽執念大概也就是這幾樣吧,當然也有人為了錢和權利,但看你的眼神好像不是。”

“眼神?”藤水忽然說話了,他嘴唇上傳來一陣刺痛,刺痛比胸膛上腿上傳來的痛小多了,卻也是有感覺的。

“啊啊啊。”醫生無奈地喊了三聲,隨後任命把棉簽塞進蒸餾水中沾沾,在他的嘴唇上來回掃蕩,“說話幅度別那麽大,”他說,“你嘴唇都開裂了。”

“我有什麽樣的眼神。”藤原清水的嘴唇在流血,他不在乎,他就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從小時候起他就過分固執,國小老師隱晦留下評價,說希望他能“放寬心,別太執著於細枝末節的事”。

他較真,而且情感充沛,後者在現代常被人解讀為追求浪漫,相信一見鐘情,很難想象兩種特質同時融合在一個人身上,不過再回憶下過去,好像日本歷史上,武士中不缺乏情種,同時又會將忠義道貫徹到底。

你可以說他的特性是武士的變種。

“什麽樣的眼神嗎?”森鷗外微微擡頭,他在思考,下巴生了點胡渣出來,白大褂也皺巴巴的,看上去實在不像個厲害的人。

“兇惡的愛情。”他花半天時間組織語言,突出了古裏古怪的詞句。

“我從你眼中看出了它。”

藤水不說話了,他閉目養神,關上了心靈的窗戶,可能森歐外的洞察力讓他害怕了,他不希望有人能看出那些。

半晌,他說:“我可以問你些事情嗎,醫生?”

“只要不涉及其他病人的病情隱私都可以。”森鷗外說,“我可是很擅長與人聊天的。”

……

後來聽說藤水從黑幫中叛逃了,他是警方的臥底。

他走後,幾個倉庫的貨物都不見了。

……

“大概就是這樣吧。”森鷗外坐在活動椅上,他又新開了診所,這次不開在貧民窟外了,而在最深處,以前他服務的對象有富豪、警察、臥底與黑幫,現在病人的構成十分單一,只剩下黑幫了。

在說話時他都拿筆在病歷上勾勾畫畫,地下密醫的工作是很忙碌的,他這裏的護士就是一個小女孩兒,他叫小女孩兒愛麗絲,除此之外只有醫生了。

“聽完故事後新作品有靈感了嗎,太宰君。”他回頭問坐在臟兮兮沙發上的青年。

“已經構思好了。”太宰治從善如流地回答。

“真是期待啊。”森鷗外露出一副有點廢的孱弱大叔表情,“我已經好久沒找到有意思的書看了,現在就指望太宰君的幾本書過活,但真說的話其實我也沒有什麽時間能看書就是了,這裏的工作實在是太忙碌啦!每天每天都要壓榨我的睡眠時間,這樣下去身體一定會先一步撐不住的吧!”快要抱頭痛哭了。

“唔,工作繁忙什麽的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太宰治說,“森前輩還真是喜歡一遍又一遍重覆早就知道的沒用的廢話,既然都成為社會人了好好做下去就行了,抱怨一點用處都沒有。”他說,“而且,你不是很樂在其中嗎?”

“啊。”森鷗外卡了一下。

“這樣說,其實也沒有錯啦。”

森鷗外,28歲。

現任職業:地下密醫。

“說起來,森前輩是為什麽會記住今歲夫人還有藤水?”

“那個啊。”

“因為,鉆石要用鉆石來打磨。”他說,“但如果有一方,或者兩方硬度都不夠的話,就會成為他們那樣,也算是個很好的失敗典型吧。”

“唔。”

太宰說:“真是壞心眼的答案。”

“這話說的。”森鷗外講,“畢竟我也不是什麽慈善家啊。”

[我只是深愛著這座城市,僅此而已。]

最後。

“聽說你養了一個孩子,太宰君。”森鷗外說,“是什麽樣的孩子。”

太宰扯笑說:“是跟我完全不一樣的,相當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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