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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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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九日,晴。

10:00 am

飛鳥在辦公室裏坐立不安,昨天太宰治沒有跟他一起來上班,只發送了一條暧昧不清的短信/我去確認一些事,很快就回來/,人不見蹤影,發消息打電話都不回,無論何時都不在服務區,像跑到了遠離現代社會的深山老林。

“怎麽了,飛鳥前輩?”同辦公室的草間問道,“是工作上出了什麽問題嗎?”他又四下看看說,“今天太宰先生沒來嗎?”

“是啊。”聽見太宰的名字,飛鳥心中煩躁更盛,以至於對下屬抱怨說,“他前天晚上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徹底聯系不上人了,昨天打了一天電話都不在服務區,真頭疼啊。”

[不見了?該不會是見破案無望就直接溜走了吧。]草間想,卻上卻說:“莫名其妙的話?”

飛鳥回憶起那天的情景。太宰治的閱讀速度相當快,幾天的工夫他就將藤水插手的案件全調查了一遍,連帶著對方的身世,今歲夫人的履歷,還有一些失蹤警員的過去經歷全看了,他出入塵封多年的地下倉庫就像信步走在自家的後花園,每一株花草的名字都了熟於心。

他被對方使喚來使喚去,只充當打下手的。

前天晚上,太宰把海量的資料看完,仰躺在沙發上,用手指尖在嘴唇上一點一點:“唔,關聯我差不多清楚了,接下來只要去確定下手法尋找到證據就夠了。”

“啊?”飛鳥的表情很滑稽,他心裏除了問號就是問號。

[你都明白什麽了?]

[我怎麽什麽都不明白?]

“可以解釋下嗎,太宰先生。”他誠心問道,“我真的完全沒法理解。”

“啊,是這樣嗎?”太宰的腿翹在沙發上,兩只腳以膝蓋彎為支點相交疊,右小腿半掛在空中,足尖還一點一點,起伏的節奏像小孩兒手裏的彈力球。

他穿了雙白棉襪。

[還怪可愛的。]

下一秒飛鳥就拼命搖頭,試圖把剛才的想法從腦子裏甩出去。

“怎麽說呢,如果把這些材料看完並且好好記在腦子裏,就算是修治君都能從中找到聯系吧,那樣的話,推理的百分之六十就已經完成了。”太宰治說話時還在晃蕩小腿,他的腿細而直,“再往前推十年的話,我也是相當喜歡賣弄自己才幹的人,一旦有了什麽想法就必須要說出來,而且還要對無知者報以辛辣的嘲諷,不過現在嘛……”

他一躍而起,在沙發上坐直了。

“還是等全部確定了再說吧。”他說,“明天我要去尋找證據,工作加油啊,飛鳥先生。”

“就是這樣。”飛鳥說完還嘆口氣,“完全不知道他找到了什麽。”

“看卷宗就能推理出來,騙人的吧。”

“應該是隨便說說的吧,他到現在什麽都沒有幹。”

“啊,就連佐佐木也被捉去帶孩子了,好可怕。”

[不知不覺間,辦公室的所有人都圍上來了。]飛鳥想,[明明我只在跟草間說對吧。]

“不,這點應該不至於。”飛鳥辯駁說,“太宰先生是真的非常聰明,超越了天才境界的聰明,而且小朋友也是,不是就連小澤川也誇過他厲害嗎。”

“啊,小澤川。”草間說,“他也是個挺怪的人。”

飛鳥不太想把話題進行下去,警署中的人對小澤川的看法大同小異,他們分局一共有兩組法醫,由四人組成,小澤川是解剖數量最高的,遠超第二位,技術也很好,但他人很奇怪,或者說因太過聰明而少有人願意同他交往。

他看其他人時眼神直勾勾的,眼球通透得像玻璃珠子。

[他專業水平卻也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偶爾還能客串偵探。]飛鳥的爭鬥心不強,他不讚同草間的話,卻也不肯說出來,只是默默咽回肚子裏,看著下屬們的臉,不置可否。

[過一個小時,再給太宰打通電話吧。]

“對了,飛鳥前輩。”草間忽然說,“今天晚上我能不能早點離開,不用太早,九點前就走就行了。”

飛鳥先點頭:“如果沒有額外的工作倒是可以。”

“謝謝謝謝。”他雙手手掌合在一起道謝,“有個絕對不能遲到的相當重要的約會,真是太感謝您了。”

……

13:00 pm

佐佐木今日調休。

就工作性質而言他們也有雙休制度,只是每人休息的時間都不一樣,有的在假日有的在平日,有重大事件發生時還要趕到警署,從這角度來看休息日有沒有沒太大區別。

他把文件帶回家看,各色牛皮袋文件夾鋪滿矮桌,津島修治趴在榻榻米上打游戲吃零食,毫無幫助他的意圖。

[不行,看不下去了。]

他騰一聲站起來跟津島修治說:“我出去轉一圈。”

“我要吃蟹肉條。”津島修治翹著腿點零食,他肚子緊貼榻榻米,手肘支撐在地,雙手持游戲機,腳、交疊翹在半空中,也一點一點的,很有童趣。

“要北海道的蟹肉條。”

[也太快樂了吧,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嗎?]佐佐木只感覺到深深的無奈,連看書許久造成的偏頭痛都減輕了,他被案情塞滿的大腦中留下了一部分給蟹肉條。

“我知道了,”他問,“7-11的可以嗎?”

“隨意。”津島修治都沒回頭看他。

公寓的門關上了。

……

佐佐木沿長阪坡一路向下走,他家的公寓建在高地上,走到底是商業街,今日為平日,又是下午,主婦早就買完菜了,上班族還在公司忙碌,於是商業街上少有人煙,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會兒想蟹肉條一會兒想案情,不知不覺走到了書店門口。

他總在這家店買推理小說,也是在店裏遇見T小姐的,對這家老店懷揣與眾不同的情懷,店歲數不小,於是門也不是時下常見的感應門,需要顧客大力推開,屋檐下懸掛手作風鈴,風吹過就叮鈴鈴響。進門時老板正在忙碌,他新收了一摞舊書,正在給他們分門別類,再挑出自己感興趣的幾本。

“下午好。”看見佐佐木也不說歡迎光臨,老友似的打招呼。

“下午好。”

“昨天才來了一批新的偵探小說。”他說,“是最近很流行的妖怪推理流。”

“妖怪推理?”他是本格派推理小說的愛好者,不太懂時髦的新名詞。

“簡單來說。”老板說,“就是把妖怪元素參雜在推理小說中,從根源上來說,妖怪小說的寫法其實跟推理小說差不多,就是制造懸念敘述故事最後真相大白,有位作家把兩元素融合在一起寫小說,還得了學院獎。”

“原來如此。”他愧疚地說,“最近忙於工作,對文學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T小姐就很喜歡妖怪推理。”老板知道他們倆關系很好,甚至出現了超越友情的男女情愫,他不在乎那些,只會在交流書時才提到對方的名字。老板還有怪癖,他不想知道熟客現實中的名字,於是在偶爾寄書籍時都會讓客人屬化名,T小姐、S先生就應運而生了。

“哎?”佐佐木的臉紅了一下,“是嗎?”

“是啊。”老板說,“今天正好來了新書,她約好要來拿書來著。”

“哎?!”聲音又調高了一度。

門口傳來叮當聲,老板擡頭說:“啊,來了。”

T小姐今天穿了一席深棕色的大披肩,披肩下擺墜流蘇,隨她走路一晃一晃的,裏面的衣服很樸實,高領黑色打底衫與同色的褲子,但大披肩看上去實在是優雅,令她的美更韻味悠長。

“打擾了。”T小姐說,“我來拿書。”她擡頭佐佐木的臉正巧入她視角中於是又說,“呀,好久不見,S先生。”

“妖怪推理?”

“是的。”T小姐說,“我最喜歡的就是絡新婦的故事了,不過真要說的話,寫絡新婦最好的卻不是我喜歡的推理作家,而是一為以此作為玩樂的惡劣文學家先生。”

“他是個糟糕的人,性格很差卻又天資縱橫,”T小姐說,“無論是寫什麽內容的作家都會有擅長的題材對吧,以此題材得獎之後出產的作品則會被限定在此題材內,然後將此為作家的標簽與代名詞,寫其他作品也會遭到死忠讀者的反對與非議。”

“倒不是說寫的不好,只是不符合讀者的內心期待,應該這麽說吧,由此做對比寫什麽都很優秀都能得到社會廣泛認可的作家就是鬼才了。”

說完後她從隨身攜帶的帆布包中翻出本巴掌大的書,在佐佐木面前翻開了。

[啊,是那個人的書啊。]他雖然沒買,在看見書名時就懂了。

“你看這一段。”

/在我看來八方美人與蜘蛛美人是完全相同的,從語意理解上來看,八方美人是指誰都喜歡的,誰都討好的,永遠保持端莊姿態的人,而蜘蛛美人美麗的只有皮囊,心是惡鬼的。

在雌性蜘蛛食人之前,她永遠是自然界中最美艷的,人也類同,男人落網前無不被蜘蛛美人所俘獲,或許是因無法看出其危險,無法逃離其誘惑,她們才會被人憎恨警惕吧?

人與動物到底還是不同的,蜘蛛食人是因為生理屬性,而人類除非是生來有精神病變以殺人為樂的絕少數,剩下的人大抵還是有救援性的,我喜愛人的根本原因就出於這點。/

“還有這一段。”T小姐笑了。

/我覺得蜘蛛很惡心、絡新婦很惡心,這種惡心是從童年時期開始的,根深蒂固,所以從我第一眼看見她時就覺得她是個很讓我不舒服的人,不過你們所有人都覺得她很美、很好,還覺得我是個怪人。

現在又忽然不同了,你們說你們喜歡我崇拜我,唾棄她惡心她以她為恥。

原來喜歡與厭惡是如此廉價的商品啊。/

“他什麽書寫得都好,而且每一本一看就知道是他寫的。”T小姐變得鮮活了。

佐佐木只能傾聽,他沒法欣賞當代文豪的作品,治先生的書不符合他的胃口,絕大部分都太陰暗太晦澀,他喜歡向陽的文字。

“說起來。”T小姐忽然說,“我準備在家裏開個讀書會。”她湊近佐佐木耳旁說,“是個很小規模很私人的讀書會。”

[哎?]

[哎哎?]

[哎哎哎???]

佐佐木的心房裏有個小人正捧著自己的臉不斷尖叫:[這是什麽?約會?是約會對吧,不不不不不,肯定是你多想了笨蛋笨蛋笨蛋!]

“你要來嗎?S先生?”

他聽見自己恍惚回應說:“來!一定要來!”

……

14:40 pm

“這就是你耽誤給我買蟹肉條的原因嗎?”津島修治一邊吮蟹條一邊說,“你在外面足足晃蕩了一個半小時,7-11明明就在樓下對吧,走到商業街也只需要五分鐘,剩下的一個多小時你一定是坐在小區的長椅上呆呆看天上的白雲對吧。”

[完全被說中了。]佐佐木捂住自己的臉。

“那你到底準不準備去?”津島修治不像他口上說得無興趣,“就是那個讀書會。”他甚至還略有興致地當起情感顧問,“一定會去得吧,喜歡的女性提出邀請,而且還著重強調很私人,說不定打開門後就會發現只有你們兩個人。”

佐佐木已經窘迫得無法說話了。

[為什麽我要跟個孩子分享細節啊,就算是跟草間他們說也更靠譜吧!]但他也清楚,一旦同草間等人說了,這事就會成為整一層樓的談資,前幾日他才說過自己的暗戀心情,次日女性同時見到他都露出憐惜的神色,更何況那幾個人面對戀愛時略顯嘲弄的姿態讓佐佐木不是很高興,簡言之他如有條件的話,他的同事們多半是婚後會出入風俗場所的一群人。

他們喜歡消費女性。

“等明天去的時候姑且懷些警惕心吧。”津島修治又說,他的眼神很澄澈,澄澈得什麽都能看穿。

“啊?”

“你自己肯定沒發現吧。”他說,“佐佐木先生你啊明明是不喜歡給孩子增加煩惱的那類人,甚至會覺得成年人的戀愛玷汙了孩童的心靈。”他撇撇嘴說,“我不想承認,但你分明已經把我當成孩子了對吧。”

[好像說的,挺對的?]

津島修治撇撇嘴:“告訴我這件事本身就是你自發性無意識的求救行為了,潛意識中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的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求助於身邊人主動留下訊息。”

“怎麽可能。”佐佐木當機立斷否定說。

他腦海中閃過了一些事,一些話,像T小姐身上過重的工業檸檬味,更多則是她談論書本時說的話。

/真是有趣的手法,好想試一試啊。/

/推理小說中的死者,不都有死亡的理由嗎,那兇手也就有殺人的理由。/

/可以學到很多。/

/不,事實上我不喜歡絕大多數的男人,S先生你這樣的人除外。/

/嗯對啊,我跟絡新婦小姐很有共鳴。/

“你看。”津島修治說,“剛才你在回憶對吧。”他的思維是跳躍式的,問的下一個問題往往與上一個問題關聯不大,“說起來,為什麽佐佐木先生會選擇做警探?說是因推理小說而選擇這份職業並不具有說服力,現在活躍的私家偵探也很多,絕大多數選擇此職業的人都是出於經濟上的因素考量還有直接畢業於警方資助建設的學校。你是私立大學畢業的對吧,讀的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文學專業,家庭條件應該也很好,不需要住軍方的宿舍。”

“是因為喜歡危險,才成為警探的吧。”他不需要佐佐木的回答,心中已存答案。

“因為喜歡危險,所以做了生命時刻受到威脅的工作,因為喜歡危險,所以才會被全身上下蘊藏秘密的危險女性所吸引。”

“佐佐木先生其實就是這種人啊。”津島修治說,“你明天去時記得配槍。”他眼底的神經末梢在興奮地跳動,“你會用到的。”

[我以他人的惶惑、躊躇、驚恐為樂。]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麽高興?]

……

15:10 pm

今歲夫人的家在古巷裏,她拾級而下,樓梯共有一百零二節。

走下青石磚塊鋪成的階梯一路向前,就是家旁的神社,再往左就可看見懸掛“今歲”門牌的屋子。

有人在門口等她。

太宰治說:“你好啊,今歲學姐。”他說,“我昨天起才知道,原來跟學姐畢業於相同的大學,我是東大14級的畢業生。”

“今天學姐家裏應該沒有人吧,我在院口敲了快半小時的門都沒有人應和。”

今歲拎購物袋的手指攥緊了。

“請進吧。”她說。

家很古老卻不太舊,一樓正中有座圓柱形的置物架,錯落有致地擺放小玩意兒,八音盒、西洋人偶、照片框都有。走遍一樓太宰治沒看見任何一張照片,除了置物架上的。

今歲止身邊站了一個男孩兒,他有蓬松的黑發與俊秀的臉孔,大抵可愛的孩子都有相似之處,太宰治從他身上找到了幾分津島修治的色彩。

“那是我兒子。”今歲夫人的聲音輕得像縷幽魂,“他是個聰明且敏感的孩子,長得也很好,我很愛他。”

“那天你帶來的,是你的孩子嗎?”她自言自語,聲音是從太宰治耳後傳來的,“一定是的,你看他的眼神就是看孩子的眼神,跟我有點像。”

“可能吧。”太宰治說,“我比愛我自己更愛他。”[即使我根本不愛我自己。]

“有機會的話讓我跟那孩子說說話吧。”今歲止說。

“有機會的話,當然可以。”

她從購物袋裏拿出一紙盒放在料理臺上,下午時她去商業街買了臺破壁機,家裏舊的破壁機壞了於是換了臺新的。

破壁機的作用很強大,能把硬物攪碎成粉末。

於是太宰治說:“為什麽不早點換?上一臺機器早就壞了吧。”

“這說來話長了。”今歲意有所指,“或許只是我不想用它了而已。”

[或許只是我希望被發現。]

……

21:00 pm

草間說:“我想娶好女人為妻。”

他又說“好女人都不要我,她們只喜歡我的錢,只喜歡保險受益證明,喜歡我這個人以外的東西”。

[如果都是為了錢,為什麽不找更值得的?]

[但是軍警內部嚴明不允許嫖、娼,系統內的手機都統一配置,機密信息只能通過特殊傳輸裝置傳遞,招聘的員工以無特殊社會關系為第一標準,家屬也在監控之內,為防止洩密對私生活的監管已經高到了變態的程度,怎麽可能允許去私下找女人,床底洩密可能實在太高。]

違規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他在約定好的地點等待著,淡淡的檸檬味鉆入草間的鼻腔,他想到了伴隨此味的細膩肌膚觸感,還有濃密的秀發。

“請多指教。”女性坐在床沿邊上,“我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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