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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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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昏暗的光,他打量著汪氏,皮膚黑黑的,臉頰略顯圓潤,換尿布的雙手粗糙寬厚,身上的衣服半新不舊,看著就是鄉下人,氣質樸素其貌不揚,他摸自己的臉,五官精致儀表堂堂,哪怕穿著件素凈的長衫,看氣質談吐也知是讀書人。

細細想來,汪氏和他太不登對了,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汪氏明擺著配不上他嗎。

見汪氏拿著換下的尿布聞,聞了後笑瞇瞇地擱在旁邊,他眼睛都瞪直了,就沒見過如此邋遢的人,打了個哆嗦,趕緊拿起書箱裏的書,三步並兩步地去了隔壁。

府城的書鋪書類繁多,除去科舉類的書籍,還有各式各樣的話本子,以及各地院試鄉試的優秀文章,琳瑯滿目,譚盛禮順著挑了兩本書和幾章鄉試考卷,南北東西考生水平參差不齊,鄉試考題亦有不同,鄉試考卷是學習各地民風習俗最好的書籍,他挑了幾篇比較有代表性的文章,再去找各屆狀元榜眼探花的文章卻是找不到了。

問書鋪老板,老板解釋,“兩榜進士的文章字字珠玉,價格比書更貴,擔心進進出出的人摸花了就沒放外邊,你若想要,我去內室給你拿。”

譚盛禮問,“文章怎麽賣?”

店鋪老板上下打量譚盛禮眼,斟酌道,“前兩屆狀元的文章八百文,榜眼文章六百文,探花文章四百文……”說著,他頓了頓,“如果你要得多,價格可以稍微少點。”

譚盛禮皺眉,兩篇狀元文章就八百文,米價不過幾文,照這算法,兩篇文章夠買上百斤糧食,尋常百姓從年初忙到年尾能攢上百斤糧食就很歡天喜地,若知道兩篇文章便要他們忙活整年,誰還敢供孩子考科舉?

而且狀元的文章是針對科舉考試,不像《千字文》《三字經》啟蒙類的書能淵源流傳,因為過幾年就淡出人們的視野了。

以書鋪賣的價格,沒幾個讀書人能承受得起,尤其是寒門學子,更難堅持下去。

見他氣質不俗,書鋪老板小聲道,“老爺若是想買,能再少點,只是再低不能超過這個數…”他比劃了兩根手指,六百文,再少不能少過六百,“此去京城要兩個月左右,山路難走,途中又有山匪,更是艱難,不瞞你說,不止文章,但凡從京城運來的都貴。”

文章書籍類的還算好,首飾布料那才貴得離譜,整個府城,沾上京城字樣的鋪子就沒便宜兩字。

他給六百文完全是看譚盛禮容貌儒雅,有貴人之氣,換做其他人,少兩文錢他都不賣。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譚盛禮明白他的意思,但沒有買,六百文於他而言略微昂貴,他決定等到郡城安頓好再做打算,總不能為了讀書不顧全家人的死活。

科舉開銷遠比他想的大,現在不省著點,將來要錢拿不出來就悲涼了。

他就買了幾本書,走之前問老板抄這麽本書給多少錢,老板摸不準他的心思,如實道,“根據書賣的情況來定,賣得越好的書抄書需求量越大,其中,以字跡好的為最貴…”

在他的書鋪,賣得最好的是話本子和每年院試案首的文章,畢竟書鋪就靠府城的夫人小姐和讀書人養活了。

本來想順嘴說兩句,但譚盛禮已經走了,他搖搖頭,倒不好多言。

他閱人無數,尋常讀書人來他鋪子轉轉就知他能不能考上,以他的眼光來看,此人絕非泛泛之輩,至於是不是走科舉的,他倒看不出來了。

要說他走科舉,但以他的年紀和氣質,少說是個舉人,府城多大點地方,舉人就沒他不認識的,要說不走科舉,但他通身的高貴儒雅從何而來?

譚盛禮不知道買個書就能引書鋪老板生出好奇心,他走出書鋪,沒有立即回客棧,而是順著熱鬧的街道逛了圈,去幾間鋪子問了價格,和書鋪老板的說法相同,帶京城字樣鋪子賣的東西要比其他貴得多,但整體而言,物價要比桐梓縣貴不少。

貨比三家,沿著街道走了兩圈,譚盛禮買了些幹糧,回到客棧已經很晚了,譚佩玉在房間裏教譚佩珠做針線活,汪氏帶著孩子不給兩人添亂,而譚振興他們則在讀書。

譚振興讀書聲音嘹亮,死記硬背不求甚解,讀書的速度很快,譚振學他們則慢得多,譚盛禮在門口站了會,聽到譚振興讀錯兩個字他才推門而入,“你們吃晚飯了沒?”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桌邊四人戰栗了下,譚振興欣喜道,“吃過了,客棧的面不錯,父親要不要嘗嘗,我下樓和小二說聲。”

“不用,我吃饃饃就行。”譚盛禮放下買的幹糧,檢查了遍幾人背書的情況,譚振興錯的多些,譚振業和談生隱穩重,背的內容少,出錯的地方也好,至於譚振學,要比他們都好,譚盛禮把買的書給譚振學,是《左傳》和《新論》,譚振學讀過點,但內容深奧他就棄了,他驚訝,“父親,這些書要鄉試才用得上吧。”

他連院試都沒過,這類書用不用得著還不好說,現在看是不是為時過早了啊。

“你能看多少看多少,不懂的做好標註問我。”譚盛禮知道譚振學的學識在哪兒,院試不難,難的是心態,心態能調整。

譚振學不再說什麽,將書收好,繼續讀手裏的書,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本書他早倒背如流了,然而翻開再看,總能有其他收獲,他與譚盛禮說,譚盛禮點頭,“拿筆做好批註,你大哥他們讀的時候也算也捷徑了。”

譚振興偏頭瞅了眼,“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有什麽難的,他也會,就譚振學大驚小怪的,他不甘落後道,“父親,我好像也會,要不要也做上批註啊…”

譚盛禮掰開饃饃咬了口,有點硬,他就著水咽下喉,沒個好氣道,“你把書讀順再說吧。”睜著眼睛瞎讀,讀給誰看呢?

“我讀順了。”譚振興承認荒廢了幾年,然而這半年勤追猛趕並沒落後多少了,四書五經的背誦沒有任何問題,頂多就是有些詞句釋義記不住,也不是記不住,就是有些句子釋義馬馬虎虎過了,但譚盛禮要求高,要他弄懂每句話的釋義,四書五經這麽多的內容,得學到猴年馬月啊,要知道,他剛把四書讀完,五經剛開始呢。

“讀順了?”譚盛禮不鹹不淡地反問,譚振興忙不疊點頭,自信滿滿道,“讀順了。”他指著書頁的字念給譚盛禮聽,以示自己專專心心地在讀,語速快是他嘴皮子利索,和不認真沒有任何關系!

譚盛禮垂眸,看他手指著的兩行字,蹙起了眉,原因無他,書上的內容有誤,他在門外聽到譚振興讀錯兩個字懷疑他沒有用心,沒想到問題出在書上。

書裏有幾個字是錯的,難怪聽著拗口,他道,“俞,允若茲,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鹹寧。稽於眾,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要譚振興將錯字糾正過來,譚振興盯著字看了看,“父親,你…”開玩笑呢…

書怎麽可能出錯,出錯的只能是人,想不到父親竟有出錯的時候,他幸災樂禍得眼睛彎了起來,誇張地和旁邊譚振學道,“二弟,你看看,父親說這幾個字是錯的,怎麽可能嘛。”

譚盛禮:“……”

算起來,好像又有兩天沒打他了。

這書是譚振業的,離家時譚盛禮將重樣的四書送了人,想著五經內容深奧,就留著了,譚振學湊過去看了兩眼,默背了遍,其中有幾個字確實是錯的,他將其圈出來,譚振興咧開的嘴就這麽僵住了,“真錯了,咋能啊?”

他們讀書是要考科舉的,書有錯,不是影響他們科考成績嗎,他罵道,“日他祖宗的,竟拿有錯字的書出來賣,害人也不怕遭報應,咒他祖宗的斷子絕孫……”

譚盛禮:“……”

見幾人詫異地望著他,譚振興意識到自己言語太過偏激且沒用,他祖宗要斷子絕孫也生不出他來了,他輕咳了咳,試圖緩解他的尷尬,說道,“商人奸詐,我是為其他買書的人氣憤,得虧這書落到我們手裏,如果落到其他人手裏,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嗎?”罵他祖宗怎麽了,活該被罵。

“大哥。”對面的譚振業臉色微紅,“養家糊口不容易,抄書人恐怕也沒註意抄錯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祖宗,算了吧。”

譚振興不讚同,“該罵就得罵,不罵他認識不到錯誤,禍害更多人怎麽辦,書鋪老板也是,賣書就該校正沒錯誤後再賣,三弟,這書你在哪兒買的,咱去找他們。”他看了看封皮,不像桐梓縣書鋪的書,約莫是私塾夫子那買的,他提醒譚振業明年回去縣試必須找夫子聊聊,做事得有責任心,害誰也不能害自己的學生啊。

譚生隱和譚振業是同窗,私塾裏的事他清楚,夫子重視名聲,斷不會弄些錯字連篇的書給學生,他想了想,猶記得譚振業並未從夫子那要書……

“大哥。”譚振業岔開話題,“接著讀吧,今天的功課還沒完成呢。”

譚振興張了張嘴,欲再說點什麽,就看譚盛禮走向床邊,拿出包袱裏的木棍,他頓時噤若寒蟬,後背都繃直了,正糾結要不要識趣的跪下求饒,但聽譚盛禮道, “振業,隨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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