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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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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譚盛禮揍完人火氣都不消反漲,因為只要看譚振興疼得面龐扭曲抹淚的模樣就怒氣更甚,“去祠堂跪著。”

別侮了他雙眼。

就譚振興這動不動就哭的性子,早晚要把他氣活過來又氣死回去,堂堂七尺男兒,看兄弟遇事就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半點沒有兄長的容人之量,訓兩句就委屈得淚如泉湧,譚盛禮又想揮棍揍他,“將《弟子規》給抄寫十遍,倒背如流再出來。”

孝敬父母友愛兄弟,整日張嘴讀得字字響亮滾瓜爛熟,結果書都讀到別人肚子裏去了,從不思考,完全沒有讀書人的通達,果真是譚辰清手把手教出來!

見譚振興垂頭抹淚,他額頭青筋暴起,“還不趕緊滾。”

“是。”譚振興頷首,顧不得哭了,抓起桌上的紙和筆,倉皇的奪門而出。

譚盛禮太陽穴突突直跳,想起什麽,出聲喝住譚振興,“回你房間抄寫去,別侮了祖宗的眼。”

列祖列宗可不想見到這麽不中用的後人。

待譚振興回屋,他收回視線,正準備檢查譚振學功課,被院子裏的男聲給打斷了。

“父親,我回來了,聽說大嫂又生了個侄女,我特意去首飾鋪挑了對銀鐲子,你看看成色,小侄女留著將來做嫁妝都成。”

是譚振業的聲音,譚盛禮緊了緊木棍,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東廂房的窗戶邊探出半個腦袋,譚振興歡呼雀躍道,“三弟,你可算回來了啊。”清潤高昂的語調像飽含了無數思念之情。

譚振業不適應他的熱絡,步伐微頓,隨即齜牙微笑,晃了晃手裏的鐲子,“大哥,我這個做叔叔的很給面子吧,兩只銀鐲子呢。”

“給面子給面子,非常給面子。”譚振興瞟了眼書房,故意扯著大嗓門道,“父親在書房,你快去找他吧。”

那兒有木棍等著你呢。

不能只有他挨打啊,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譚振興滿含期待地催他,“三弟,快去書房吧。”

語聲剛落,就看他父親拍著手裏的木棍出來,目光鋒利的瞪他,他打了個哆嗦,慌慌張張地縮回腦袋,鋪紙,研磨,不敢再朝外邊看,但實在太過好奇,故而屏住呼吸,側耳認真聽窗外的動靜。

屋檐下,譚盛禮沈著臉,半晌沒有言語,譚振業就在院子裏站著,和譚盛禮大眼瞪小眼。

許久,譚振業疑惑地開口,“父親?”

譚盛禮沒有應聲,揮著木棍,冷若冰霜地走了過去。

譚振業似有所感,往後退了兩步,戒備道,“父親,你又醉酒了?”

譚盛禮面不改色,捏著木棍的手泛白,兩步並三步走到近前,舉起木棍就往譚振業身上打,“你這個不孝子,譚家列祖列宗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屋裏,剛提筆寫字的譚振興聽到這話心情大好,不怕患寡就怕不患均,好在父親處事公允沒有偏袒誰,該打就打不講情面,這般甚好。

他揚唇淺笑,再想到十遍《弟子規》,仿佛沒那麽難了。

院子裏,譚盛禮的棍子被譚振業躲開,並沒落到他身上,譚盛禮勃然大怒,“不孝子,跪下。”

“父親。”譚振業側著身子,目光幽暗的望著怒氣盛然的譚盛禮,數日不見,隱隱感覺父親變得不一樣了,他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湊到譚盛禮跟前,輕輕抵了抵譚盛禮胳膊,小聲道,“父親,急著回來看小侄女,忘記去醉香樓抱壇女兒紅回來,要不我明早去?”

譚盛禮:“……”

“對了父親,醉香樓又出了新酒,桃花酒,價格貴不了多少,味道更香更淳,前幾日有人送了壇給夫子,夫子嘗過後讚不絕口,父親是高雅之人,怎麽能被夫子比不下去,要不買壇回來嘗嘗?”

譚盛禮:“……”

看他不答,譚振業眨了眨眼,繼續說,“父親,你不喝也得為祖宗們想想,他們在世時何等風光體面,死後竟落到惠明村這樣偏遠的地來,咱貧困潦倒些沒什麽,不能虧待了祖宗們啊,買壇桃花酒回來孝敬他們,沒準他們就顯靈保佑二哥院試過了呢?”

譚盛禮:“……”

瞧瞧,瞧瞧譚家人的德行,不修養己身,自甘墮落,不求進取,諸事求祖宗庇佑,祖宗造了什麽孽以致死後都不得安寧,他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切齒道,“跪…下。”

“父親。”

“跪下!”

譚振業雙腿彎了下,隨即又繃直,晃了晃手裏的銀鐲子,小聲道,“父親,買的銀鐲子還沒給小侄女呢。”

譚盛禮耐心告罄,舉起棍子就砸了過去,怒道,“跪下。”

譚振業知道父親是動真格了,規規矩矩跪下,不服氣道,“父親,孩兒不服。”

“閉嘴。”譚盛禮撿起地上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打人,“不服?有何不服啊?慫恿長輩吃喝玩樂不務正業,不認識自己的錯誤加以改正,你不服,你有何不服啊。”

想到清明那日譚辰清抱著那壇女兒紅罵罵咧咧的場景,譚盛禮手下愈發狠,“我且問你,買鐲子的錢哪兒來的?”

譚振業埋著腦袋,任棍子落在身上也不吱聲,大聲道,“給書店抄書掙的。”

“這時候還敢說謊是不是,抄書?給哪個書店抄書?要不要我找人當面對峙啊,算計到長輩頭上,看我不打你…”譚辰清抱怨買的酒不好喝要找店家麻煩,想來是被譚振業坑了。

坑到父母頭上,有何良心可言啊。

譚振業徹底不說話了。

已抄寫兩頁紙的譚振興半刻不曾聽到說話聲,唯獨棍子落在人身上的聲音分外沈重響亮,他心下狐疑,三弟怎麽不哭啊,莫不是害怕得暈過去了?

不應該啊。

按耐不住心底好奇,他慢慢地,慢慢地趴著窗欞望出去。

只看父親抿著下唇,用盡全身力氣地揮棍子,表情猙獰可怖,嚇得他腳底生涼,快速地收回了目光。

原來往日父親對自己竟是手下留情了,他抖了個激靈,再不敢東瞄西瞟,回位置上坐好,心無雜念地抄起書來,字跡比任何時候都工整……

院子裏的聲音足足持續了兩刻鐘,到後邊,譚盛禮直接暈過去了。

是的,譚盛禮怒火攻心一口氣沒喘上來,咚的聲倒地了。

還是譚振業拖著疼痛難忍的身體去村裏喊的大夫,譚振興和譚振學跪在譚盛禮身旁,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來,要把心肺都哭出來似的。

後院整理稻草的譚佩玉跑出來看,嚇得花容失色,“大弟,父親怎麽了?”

“嗚嗚嗚,父親被三弟氣死了。”

“……”譚佩玉緩過神,“快把父親扶回房間去請大夫啊”

“嗚嗚嗚,三弟已經去了。”

譚盛禮這次暈倒還真是被氣的,懶惰能改,酗酒能戒,不良作風能糾正,但心壞了就真的沒救了,譚家竟養出這樣的人,要他如何不生氣!

譚盛禮這次被氣得臥床好多天,整天心神恍惚無精打采,大夫都說沒辦法,心病還須心藥醫,他把脈開方子在行,其他愛莫能助。

譚家兄弟徹底慌了神,父親的心病是什麽沒有比他們更清楚的了。

那天起,三兄弟日日早起讀書,子時過半才歇,無人督促卻比以往都用功。

譚盛禮雖沒看到,但有聽到書房裏傳來的讀書聲,以及功課的討論聲。

這天,他醒來時,三兄弟跪在床前,神情悲痛,譚振興先說,“父親,兒子知道錯了,請父親保重身體,兒子不敢懈怠,日後必定好好用功讀書,振興我譚家家業。”

譚盛禮掀了掀眼皮,沒有吭聲,譚振興給旁邊譚振學使眼色,後者急忙表態,“父親,兒子必當刻苦學習,不枉費父親一番教誨。”

話說得漂亮,實則言行不一,譚盛禮坐起身,不欲多聽,“出去罷。”

“父親,兒子知道錯了。”最邊上的譚振業額頭貼地,聲音擲地有聲。

譚盛禮臉上波瀾不驚,冷淡道,“何錯之有啊?”

“孟子曰,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為不孝,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為不孝,好貨財,不顧父母之養為不孝,兒子德行有損,請父親責罰。”譚振業語氣低沈凝重,擡起頭,雙手捧著木棍,臉上沒有半點膽怯。

譚盛禮掃了眼木棍,心情極為平靜,子孫不孝,他作為祖宗亦不能免責,打已經打過了,還得耐心引導,去惡從善。

“出去罷,容我靜靜。”

三兄弟不敢逗留,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譚振業身上的傷不輕,走路姿勢僵硬,譚振學扶著他,小聲道,“三弟,你說得對,父親不會真正生我們的氣。”

父親氣的是他們不爭氣,竟連劉明章都比不上,還讓劉明章把長姐給休了,這對父親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

譚振業抱著木棍,眉頭並未舒展,“二哥,你與我說說長姐與劉明章到底怎麽回事。”

若不是大嫂出月子,他問長姐何時回劉家竟不知長姐被休了,劉明章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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