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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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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石壁堅硬,潮濕陰冷,偶爾有流水滴答,角落裏都生長著綠苔,蔓延開斑斑點點。

聶小塘蹲坐在中間,抱著膝蓋,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連年戰亂,商賈艱難。聶家的生意剛剛興起不過一年,又迅速散了千金,男嗣被拉去入伍,母親憂思而死,老父愁苦不堪,匆匆將女兒嫁了人家,就連未曾及笄的也匆忙許了人,送入夫家後再不理會。

新婚兩日,夫君被征兵,此後除了一封血信送回來,再無了印象,偶然發覺有孕,懷胎十月生子,挨過了動蕩的一年多。

這就是聶小塘簡短而毫無趣味的半生,如萬千人生一般泯然眾人,甚至都夠不上在話本子裏有一席之地。

初初被強擄來,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聶小塘是怕了好一陣子。然而估計是與解大將軍相處得多了,最近又看多了公子芥的話本子,怕過後,突然靈光一閃,冒出個想法——我這個經歷,是不是夠上個話本子了呢……誒聽起來還蠻不錯的……

半晌後,她再靈光一閃,如果再來一個英雄救美的情節就更好了,翩翩公子解救落難……寡婦,好吧雖然情調不足,但勝在題材新穎……

但很快,她又靈光一閃,想起自己的名聲問題,有點憂愁,這是個大問題,看來自己還是英勇就義比較好,落個貞潔之名,也許來年小解來領她兒子上墳的時候,還能順帶教育教育崽子……

沒等她第四次的靈光到來,囚室的門突然轟隆一聲開了,隨後被推進來個人影,鐵鏈砸在地上哐啷幾聲響,隨後門很快關上,沒有光亮的地方,聶小塘甚至看不清進來的是男是女。

只聽見幾聲喘息,隨後那進來的人咳了幾聲,輕聲試探道:“小塘?”

聶小塘大驚,立刻手腳並用爬過去,摸到了一片衣角,刺繡的確是出自自己的手法。她本來淡定如山的心態瞬間被擊潰,這時候她又變成了幾年前還待字閨中的小娘子一般,還有父兄依靠,還有母親寬慰。她手指顫抖,沿著衣角摸上去,粘稠濕漉了一片,帶著腥味,衣衫破裂處也能摸得出來。

聶小塘抿唇,一言不發開始扯自己幹凈的襯裙,然後摸索著包紮傷口。那血流得太多,不曾幹涸,用些力就能擠得出來。她想再撕一點的時候,一只手卻按住了她:“衣冠齊整些,出去後才不會落得……閑人耳目。”

聶小塘瓦聲瓦氣:“寡婦能有什麽名聲,不要就不要了。”

“喲,小脾氣還上來了。”解般絲毫不在意自己這副模樣,“你說說,怕了沒有?是不是盼著我騎著獵都來救你?不過獵都被我抽了百八十鞭,載不動人,我是騎著山莊裏那只驢來的……”

聶小塘:“……”

被解大將軍這麽一打岔,聶小塘心中覆雜難言。

好好的一出戲,如今被改得亂七八糟,英雌救美就不說了,結果還救得如此沒有美感,為了給她包紮傷口估計還要再把“貞潔的證明”給撕下幾條布帶來……

這只能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知識改變命運,腦洞創造人生。

進來這昏天黑地的地方也不容易,解般單槍匹驢闖了人家的老窩。縱然武藝超群,也是兩拳難敵四手,肋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幾乎斜過了半個腰,身上零散傷痕,手腕上還防賊似的拴著兩根厚重鐵索,她如今動一下手腕都難,只能將頭靠在聶小塘膝上,先昏昏沈沈睡了一覺。

然而解般這一覺睡得不好,睡到一半就開始發寒,好在此地太黑,聶小塘也看不出她像打了霜的臉色,血一直在滲透布絹,用手按著也無濟於事。

解般緩緩吐出一口氣,再難的境地都遇到過,這時候反而心裏還悠著,隨手抓了把綠苔,五指用力,擠了水入口,勉強提了精神,拍了拍聶小塘道:“小塘,出去往上跑,是個二品官的府邸,就在京都之內,往東八十裏就是文火山莊。盡量引人註目些,他們還不敢光天化日下強行搶良家女子。”

聶小塘低低問道:“那你呢?”

“若我不故意示弱,怕是怎麽逼問也找不到你。”解般說,“我總有方法脫身的。”

“他們為什麽要跟我們過不去?”

“因為我的身份……可能走漏了消息。”

“小解的身份?”

“我的確不是穆戍人,我是大黎的臣子。”

聶小塘沈默片刻,慢慢梳理著解般長發,半晌才道:“小解是個好人。”

解般忽而笑道:“你這說法倒是新奇,世上可是從來無好人。”

展馥府,三皇子休養之地。

如今的展馥府門可羅雀,曾經的風光輝煌全化作野草叢生,冬日只見枯黃雪白,了無生機。

“你們是要害死我嗎?”坐在布滿軟墊太師椅上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他吃力地舉起手指,怒氣沖沖指著面前幾個改頭換面秘密前來的臣子,“什麽敵將!什麽群諫!你們自己去弄!不要扯到本殿下身上來!!滾!都滾!本殿下沒見過你們!跟你們沒關系!!”

其中的太仆寺卿壓低了聲音,安撫道:“三皇子殿下,這真是絕妙的機會,與以往不同!敵國重將居然公然在宮內任職,這可是通敵之罪,不說能拉下水的有八殿下,就是君上……”太仆寺卿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接道,“君上他的名聲……也會受影響的……到時候,請太上國君重掌政事,君上他便不足為懼……”

旁邊的侍講學士也趁熱打鐵:“三殿下!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等宮裏的九殿下出來,殿下您機會就小了太多!”

“我不管!跟我沒關系!!”三殿下絕望地踢腿,然而被壓在厚錦裏的雙腿沒有一絲知覺,手臂僅僅能擡到胸前,他的臉因為多年不見陽光添了陰戾,雙眼幹涸轉動,放聲大叫,“跟我沒關系!都滾出去!來人!把他們趕出去!!”

“三殿下……”

“我不想當君上!我不想當!你們想死不要拉上我!!”

臣子們面面相覷,官職最高的光祿大夫忽然上前,不顧尊卑一把扣住了正發狂的三殿下的肩,一字一句:“三殿下!您的舊部不會拋棄您的,您要相信這一點。國主他本身為質子,不顧挑起兩國戰火都要逃回,還手段陰狠殺害兄弟,囚禁父親,他怎能坐在這位子上?”

“不不不,君上的位置是二皇兄的,是他的,他是嫡長子!是穆戍的君上!”三殿下拼命後仰想掙脫光祿大夫的手,驚恐道,“你們……你們這群亂臣賊子!二皇兄白養了你們!滾啊!不要碰我!我跟你們沒關系!”

光祿大夫愕然良久,楞楞地收回手,看著瞪視他們的三殿下良久,忽然低嘆了一聲,揮手道:“各位先出去吧,恐我等在此於殿下養神不宜。”

臣子們三三兩兩諾諾退下,光祿大夫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三殿下,那個青年瞬間警惕往後靠,然而他怎麽努力都離不開那張華貴至極的椅子。

光祿大夫目光忽然黯淡下來。

多少年前,他還是殿試中第的新星,與同僚在宮宴上喝了個天昏地暗,剛跨出殿門就撞到了人。他惶恐低頭謝罪,然而對面的青年行止如風,溫文爾雅,虛扶了他一把,微笑道:“這是哪家的郎官,酒多傷身,先飲一蠱解酒水吧。”

他心裏感激,酒意也下去不少,恭謹道:“謬讚,在下殿試新進榜眼,官居從四品學士,不知閣下名諱?”

青年順手將醒酒的蜂蜜水遞了過來,朗朗笑道:“擎立仲伯,長流淵衍,本殿下名諱虞擎衍,字伯長,不知學士可聽聞過?”

擎立仲伯,長流淵衍。

那一年的風華正茂,終究雕零化泥。

穆戍王宮,方樺殿。

跪在地上的內侍宮女皆不敢作聲,戰戰兢兢地發抖,整個宮殿裏燭火搖曳,然而厚重如山的威儀沈沈壓了下來,將呼吸都要悶在胸口。

上一次宮中有這種陰沈沈的感覺是幾年前?六年前的奪嫡之戰?

熟鐵摩擦的聲音又響起,兩個重甲衛拖著一具氣息奄奄的人走出大殿,沿途刷下血跡,跪著的眾人將頭低得更深,不敢往外瞟上一眼。

低沈的腳步聲傳來,穆戍的國主未褪朝服,烏發如流水垂落,如往常低垂著眉目,細細閱覽著一封密報,半晌,他輕輕勾起嘴角,揉碎了密報:“都不安分。”

旁邊鐵鎧蒙面的重甲衛跪地,聲音嘶啞而低微:“君上,是否動手?”

“斬首之棋,六年終焉。”虞授衣步下階梯,走過血路,聲線帶著微微的寒氣,“去叫父皇監斬,動作務必……慢一些。”

“君上起駕何處?餘一千重甲待命可隨侍。”

“不必,孤去接休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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