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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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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死得過於慘烈,解般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下巴,印象中這個部位是第一個被馬蹄子踩的,嘎嘣幾聲從左碎到右,溢了滿嘴血腥。

她手猛地一顫,摸到的是冰涼堅硬的揭面盔。

解般手指停在揭面盔上許久,然後慢慢掀開,精鐵的摩擦聲後,一股獨屬於戰場的味道悶頭而來,四分沙土味三分血腥,剩下三分是無處不在的屍臭。

風呼嘯卷起塵土,拍擊在帳篷上,解般就這麽聽著熟悉的風聲,閉眼後覆又睜開,四周依舊未變,黝黑的燭臺,上面淌下發黃的蠟油,鋪了褥子的床榻,腳下是幾卷兵書,一支細炭筆放在旁邊。

解般右手往身側一按,準確拿到那柄從不離身的佩劍,這柄劍是解遠意留贈於她的,染了八十餘年的血,劍鞘上篆刻著劍銘“伯濁”。

“來人!”她低喝。

帳篷的簾子掀開,兩名親兵入內,按刀低頭,靜候吩咐。

“現在什麽時辰?”

“回大將軍,已過宵分,還不曾雞鳴。”

“糧還剩幾日?”

“不足五日。”

解般沈默了一會,按這樣推算,此時正是九月初七,離自己被拖殺只剩七天。

“退下吧。”她閉了閉眼,手指緩緩握緊配劍。

能死後重新走一遭,也是很稀奇的事,但這個稀奇沒能稀奇到正路上,三軍還是沒糧,敵軍還是兇猛,地形還是活靶子,退路也還是豎著進去躺著出來——就等著將士叛變軍士嘩變了,時間太短,根本沒有給她時間去扭轉乾坤。

解般擦了半晚上的劍,想了整整一天。

然後她想通了。

於是她召見了唯一不曾叛變的高層將領,度遼將軍。將手中打磨好的一支箭扔給他:“子沓,想沒想過撤軍?”

子沓是度遼將軍的字,這個跟隨她八年的將領一身騎射功夫過人,在三軍中有“鬼弓”之稱。在前世最後一戰前,她曾拍著鬼弓的肩,說如果本將軍被俘,記得沖心□□上一箭,我知道你的箭支支精磨細打,絕不浪費,但這費在我身上的這支,下輩子賠給你。

可惜鬼弓最後手抖了,最後一支箭射歪了方向,擦過她的肩,未能往下幾寸。

度遼將軍楞了半晌,不確定重覆道:“撤軍?”

解般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瞳深深。

度遼將軍慢慢皺眉:“大將軍,如若撤軍,奉烈關被破,往後起碼五個城池都要遭受穆戍鐵蹄……如何能撤?”

“五個城池,不過近二十萬人口,這一場戰事從大前年打下來,五十萬減到如今三十四五萬,如要硬抗,剩餘的都要送掉。”

度遼將軍眉頭更深:“可是陛下有令……”

“夠了,到此為止,你下去吧。”

解般垂了眼簾,雙手交握,撐著額頭,只覺得煩悶非常。

誠然,前世的征澤大將軍忠勇非常,從未結黨營私,從未私營兵馬,也從未恃寵而驕,在這個敗絮一般的大黎能找出這樣一個兩袖清風的大官,也是千年王八萬年龜的存在。

但死過一次,那聲聲哀切的“休衷”,終是令她大徹大悟。

他家王權,於我何幹?

江山人非,於我何擾?

帝宮處處涼薄,保全自己的,唯有止忠——這也是解遠意最後的箴言。

解般蘸了墨,執筆寫下一卷命令,蓋上征澤大將軍印,用蠟封好後遞給親衛:“轉交度遼將軍。”隨後又道,“撥兩千精兵,跟本將軍去一趟中游崖。”

中游崖險峻非常,卻是撤軍的唯一退路。說是唯一也不妥當,因這中游崖縱橫交錯,光是棧道就有百處,狹窄而危,像足了盤絲洞。

兩千精兵說是探路,然而等分開走後,兩個時辰內就沒有人碰上面的。獨自行動的解般並未穿戴甲胄,葛衫常服,布條紮袖,背上是兩套更換衣裳,五日幹糧以及幾卷古兵書,手提半出鞘伯濁劍,一線劍光刺目。

幼年時養母解遠意早逝,造就解般極端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她忠於大黎時,治軍極嚴,但凡逃兵者,誅三族,屍身餵狗;然而她不忠時,公然調動兩千精兵一起逃,留給大軍的不過是給度遼將軍最後的書信吩咐。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這便是解休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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