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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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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作為一位忠心報國的名將,頭一遭做逃兵,很沒有經驗,很不解人意。

具體就表現在酷似盤絲洞的中游崖裏,解般繞了五天,沒繞出去。

第六天夜裏烏雲朧月,解般手裏早已沒有幹糧,默記著各個棧道險坡通往何處,然後拼湊出不曾走過的道路。她邊餓邊想,自然腦子有些發昏,在這發昏下走出的道路,很是不尋常,具體如何不尋常,只能說她沒有退回大黎邊境,而是一舉越過中游崖的連綿險峰,跑去了穆戍邊境的小村。

好在身為伐穆戍多年的大將軍,對於穆戍的口音也有研究,情急之下倒也沒說漏嘴——解般不敢想象若是淳樸的村民知道她是征澤大將軍的反應,前世被拖殺時,哦對,一幫穆戍百姓就樂滋滋邊看邊磕瓜子花生來著。

一碗薄粥下去,又睡了兩三個時辰,醒來後的解般看村民們也順眼了很多,收留她的是個寡婦,姓元,有個兩歲毛孩子。解般原先幫忙帶孩子,結果被毛孩子吵了一盞茶的功夫,狠狠一拍手中的重劍——旁邊承載重劍的小木桌應聲而碎。

毛孩子被嚇住了,接下來半個時辰都維持著生人勿近模式,但凡解般踏入三尺範圍內,必定哭得不死不休。

寡婦沒有辦法,只好與解般調換了任務,解般頭上系著布巾,手掌大勺,奔赴廚房開始糊弄今天的晚飯。

正糊弄著,忽然外頭傳來薄鐵摩擦的聲音,腳步一致,有條不紊,絕不是此地五大三粗的村民們能走出的步調。解般握勺的手剛頓了頓,心中一緊,寡婦的木門就被哐啷敲響,伴隨著的是低沈的聲音:“開門,借宿!”

寡婦人家著實不易借宿,元氏剛想隔著門回絕,忽然村長帶著諂媚的聲音響起:“元氏,各位官爺今日剛到村裏,大部分支了個篷子歇著,但官爺的頭頭可不能將就著,你家屋子多,讓人歇上一夜,又少不了你幾頓米……哎元氏,聽到了嗎?開門吶!”

元氏無奈,抽了門栓子,矮身福道:“各位官爺若是不嫌棄,妾身還有一間屋子空著……”

一把胡子的村長瞪眼:“一間?你不是有兩間閑置著嗎?”

元氏低頭:“今日撿了個落難人,便分了她一間屋。”

村長剛準備教訓,旁邊穿戴鐵甲的輕騎兵就冷冷打斷:“一間房足夠,大人屈居,我等只需個馬廄。”

元氏低頭應道:“叫官爺委屈了,我領各位官爺去。”

元氏住的是主屋,主屋後對稱著的是一雙小屋,解般住了左側屋子,官爺們自然去收輟右側的屋子,領頭的輕騎還沒進屋,就微微皺眉,隨後雙手拍擊兩下,道:“清理幹凈!”

立刻有一隊輕騎齊步邁進,開窗除灰,擺放銀雕的燭臺,搬送三足銅爐,撒上香料後焚起青煙,然後鋪設軟褥與絨毯,延伸出房門五丈遠。

元氏呆傻許久,才感嘆了一聲:“非富即貴。”

解般透過小廚房看見這一幕,心裏像是被巨石壓住似的,她第一眼就看出這群人絕不是富貴人家,鐵甲上的血味和沙土是偽造不出的,但之所以他們又透著優雅威嚴,只可能是一些位高權重之人的侍從——這對於她來說,不亞於隔壁住著閻王爺。

解般心不在焉,想七想八的結果,就是飯糊了。

定昏時刻,元氏隨著輕騎兵們跪迎,在廚房打雜的解般往臉上拍了灰,也在後面附和著。

半柱香後,蹬蹬步入六位重甲兵,往兩側扇形散開,長戟頓地如雷鳴。在這陣勢下步入的人披著黑色滾邊披風,皚雪似的衣擺處繡著金色的山紋與華蟲紋,隨著步伐流動如雲。

剛踏入門檻,立刻有侍從躬身取下他的厚重披風,然後退至一邊,接著第二個侍從上前擦拭沾泥的靴底,再退後第三人上前奉茶漱口,第四人拿公文稟報……半盞茶的功夫,有條不紊的將一位高高在上的將領變作一個閑來歸家的貴公子,錦衣緩帶,沈靜清雅。

解般蹲著腿有點酸,覺得還是跪著比較舒服一點。

她還未曾有動作,前頭閱覽完公文的貴公子就掃了一眼跪迎良久的眾人,啟了聲:“退下,晚膳送來便可。”

元氏已是緊張得一頭冷汗,見貴公子以及身後六個殺氣逼人的侍從走後,忙回到廚房問起解般:“晚飯可好了?”

解般用碟子蓋住顏色焦黑的飯菜,然後道:“許是好了。”

常年在軍中,解般從不覺得食物有何區別,因此焦飯她也吃得很好,理所當然覺得沒事,要緊的事是如何遠離隔壁的閻王爺。

正打理好了包袱,想著如何向元氏寡婦告別,結果屋門猛地被推開,如狼似虎的重甲兵幾乎是瞬間控制屋子的每一個角落,然後一個襕衫的人走進來,語氣三分不善,開門見山道:“大膽狂徒,敢造焦飯獻於大人食。既然手賤,要來何用?”說完揮手喝道,“斷了她的手!”

解般心裏一震,這個聲音她很熟悉,想必如果擡頭,這個人會更熟悉她——前世穆戍五十萬大軍的監軍,薛儒!

冤家路窄之餘,解般也沒明白——這地兒離前線還隔著一座城,監軍不好好待在大軍中,跑來這寡婦家做什麽?難道今日來的那位貴公子來頭之大,要用上監軍親迎?

奶奶的,那人到底是個什麽派頭?

解般低著頭,木然伸出手,重甲兵剛押住她準備踩斷她的手骨,一腳還沒下去,薛儒忽然大喝一聲:“等下!”

重甲兵沒收住腳,但收了半分力道,只將解般的手壓出了鐵片褶子,片刻後骨頭微微酸痛。然而解般心中的危機感卻越來越深,直到薛儒甩開袍邊,拄腿半跪,扯了她的手借光看了一下,語氣更深三分:“厚繭六處,膚質緊實,常年習劍且駐疆——你是什麽人?”

解般心道,好尖的眼神,眼睛不生得斜尖如狐狗真是枉費。

“你是大黎探子,還是穆戍逃兵?”

解般沈默了一下,啞了聲音答道:“我是……大黎的逃兵……”

薛儒明顯不信,冷笑道:“你當我跟你一樣蠢麽?”

“……”

“擡頭!”

“生得醜陋,不敢見人。”

薛儒名字文雅,手法卻絲毫不文雅,直接扯了解般的領子拎起,昏暗油燈下正對上那一雙蘊著三分冷意七分戰氣的眸子,仿佛一眼望進去能直面三千雪亮亮的刀光。

薛儒僵住了,一個名字就堵在他喉嚨裏,張了嘴,卻發不出一個音。

這個名字在大前年就響徹奉烈關,作戰彪悍,心性冷狠,麾下將領勇武,迄今為止折了他們穆戍近三十萬好兒郎——征澤大將軍的名號,在穆戍是用來唬小子的,譬如“你再胡鬧,老子就把你打包送去奉烈關,讓征澤大將軍把你叼了去!”

薛儒一生都沒想過,能如此暴力而挑釁地拎起征澤大將軍的領口。

正當薛儒和解般僵持之時,屋門處走來一個身影,皚雪緞面的中衣,腰帶墜著玉壓袍,深紫鶴氅將飄逸的袍裾壓下,僅僅在鶴氅邊緣浮動,顯得厚重而冷漠。

等此人走近,薛儒更是被驚嚇到一樣,手一軟扔了解般的領子,跪道:“大人……”

貴公子垂眸,並未理會,只是將目光停在解般身上,久久不動。

解般低頭,手指緊握裙下伯濁劍。

貴公子忽然俯身,一只手自繡著華蟲紋的雪白袖口伸出,卻停在她鬢發前,頓了片刻後,僅是小心而拘謹地將這縷鬢發繞到她耳後,似乎只要面前的人生出一絲抗拒之意,他便會立刻收手。

解般眼角瞥見他衣袍上的紋路,這樣的繡紋在穆戍極其少見,只有王室才可匹配。

“你來自大黎?”

薛儒一個激靈,也不管貴公子問的是誰,立刻搶答道:“大人,此人必殺!”

貴公子沈默回看了一眼,薛儒噤了聲,帶著恨意和不甘看向解般,而解般此時也低聲答道:“是,來自大黎。”

“大黎何處?”

“幼時都城,現今軍中效命。”

“你認識休衷麽?”

解般訝然,微微擡了頭——休衷這個字她不常用,自從十三歲出征後,更是沒怎麽用過,穆戍國熟悉的是她的將軍名號,至於字號,沒幾人會在乎。

她一擡頭,就撞見貴公子深如潭的目光,他似是本能垂眸,半晌後才慢慢看向解般,同時沈靜冷漠的臉上慢慢溢出一個淺淡的笑,問道:“休衷?”

解般不敢作偽,只能點頭。

貴公子再度垂了眼,額發散落,蓋住了黑曜石的護額,他將身子俯得更深,似乎是本能想抱解般起來,然而伸手伸到一半,像是怕唐突,側頭叫人送來一件霞披,替解般細細系了帶子,扶了她起來,然後低聲問:“你用過晚膳了麽?”

解般今日換洗的是元氏的絹裙,腳下還擋著伯濁劍,聞言點頭:“用過。”

在廚房沾了一鍋爐灰,此刻搭在貴公子皚雪似的衣袖上,立刻染花了白色。然而貴公子的目光落在她被踩過的手上,眸中深深:“手可要緊?”

解般握了握拳:“無事。”

“我看看。”

解般將手伸給他,然而一想起手掌裏的繭子,想來這貴公子再笨也能猜到她是個什麽人物,現在無敵意不代表知道她殺了穆戍三十萬人後還無敵意,於是她剛擡手,又迅速將手背到身後,搖頭道:“確是無事,公子不必看了。”

貴公子眼中暗了一下,向旁側做了個手勢,立刻有侍從遞上一個小木盒。他將木盒遞給解般:“用作活血化瘀。”

解般接了木盒,心中疑惑更重——這人跟她有舊?

可是前世,她沒叛國通敵啊!舊從何來?

解般百思不得其解。

跪在一邊的薛儒很絕望,很想諫言:大人,您真的不問問這賊子來穆戍究竟想幹什麽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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