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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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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般覺得自己唯一能勝過解遠意的一點,就是死得更慘。

解遠意是先帝時期的名將,身世疑似解家幺女,然而滿門清貴文人的解家並不曾承認有個年少時就征戰沙場的女兒。即便這個女兒在大黎擎鴻二十一年被封二字並肩王,史稱“遠仲王”。

遠仲王身為一介女子,謀略卻可任將相,只是鋒芒太過,在擎鴻五十一年時被年邁的先帝用“久不放權,居心叵測”的罪名絞殺,其中不乏有各處暗手推動,然而當時被收養的解般年僅三歲,對於帝王的觀刑諭令只有兩個選擇,睜眼和閉眼。

解遠意在刑場上遙遙看著年幼的養女解般,扯了嘴角笑了笑,語重心長喊了一聲:“休衷。”

她沒能說更多的話,絞繩勒住了她年老幹皺的脖頸,猛地提起時所有人都聽到了骨裂的清脆聲,兩只腳在空中搖搖晃晃。

一生隨帝王金戈鐵馬的遠仲王,死於一根細弱的繩子。

解般十三歲之前不曾離京,十四歲大黎都城質子發生暴亂,各地趁大黎衰弱蠢蠢欲動。一時間邊疆兵馬聚集,一直閑養的解般被封了個郎將,順勢派去沙場。

解般繼承了遠仲王的風骨,五年後官拜驃騎將軍,四年後弘蜀之戰大勝而歸,回京述職時被任命為大將軍,賜號“征澤”。

說起征澤大將軍,總離不了一個“忠”字。

征澤大將軍忠啊,陛下說要兵權,她就將手上一塊虎符兩支令箭三炮軍煙都上繳了;征澤大將軍忠啊,陛下說先別打顥國那裏美人多,她就叫三軍止息放跑了顥國的元帥;征澤大將軍忠啊,陛下說心情不好不想看見她,她就去午門跪了八個時辰……

連跟隨解遠意,養大解般的老仆都喋喋不休勸誡:“大將軍,要忠啊,遠仲王要是表現的更忠一點,也許就不會被賜死了,所以要忠大黎,忠陛下……”

解般左手疊起右手的寬袖,一言不發,提起狼毫在宣紙上寫了個中規中矩的“忠”字。

彼時穆戍國作犯,征澤大將軍領五十萬遠赴奉烈關。

穆戍國來勢浩大,而此國國力在周圍諸國中也是拔得一個頭籌。且新國主在不久前的奪嫡戰中將兄弟們殺了個七七八八,順利登基,堪稱一代梟雄。這個梟雄對大黎的感情顯然比其他兄弟要來的深,因為此梟雄曾經被作為質子送來大黎住了個十多年。

大黎的質子府有個一脈相承的傳統,就是不能吃豬肉和狗肉,對此大黎很有理——爾等不可殘害同類,便如我泱泱大國不食人肉。

可見質子們對大黎的感情之深不是沒有理由的。

於是梟雄穩定了國內朝政,就開始舉兵五十萬與大黎交流感情了。

戰況一度慘烈。

征澤大將軍的確是天生名將,但是天生名將也趟不過四面楚歌這道坎。後方遲遲無糧,前方敵軍虎視眈眈,地勢險要無防禦,撤退路線九死一生——解般想著,要是麾下將軍叛變,軍士嘩變,自己估計真回天乏術了。

結果一夜之間,車騎將軍勾結敵軍,傅國將軍私逃,三分之二軍士因無糧抗議,正一鍋粥的時候,穆戍大軍如蝗蟲壓過,於是征澤大將軍迫不得已打了此生最大的敗仗。

常年征戰,解般也想過自己的死法,不出所料應該會是死在戰場上,刀劍無眼,不註意被捅上一窟窿,冒上半盆血,馬革裹屍,也不輸此生。

被俘虜後拖殺是她不曾想過的,正因為不曾想過,經歷起來才格外驚心動魄,百馬踐踏,直將她踩成一攤稀泥一樣的血肉,隔日大雨一沖,幹幹凈凈,只剩了碎骨嵌入磚石。

斷氣前,解般吐出最後一口微弱氣息,下顎都被馬蹄子踩變了形,鼻梁碎成幾段,血糊得哪裏都是,然而她似乎模模糊糊聽見一個久遠的聲音,叫著:“休衷。”

“休衷啊……”

解遠意給她起這個字的時候,是在個臨湖的園子裏,當年的她一身配金魚袋的紫袍官服,取了鬢發往後細細編起,手上握著一本兵書,翻頁時掀起眼皮瞧了解般一眼,淡淡道:“你原先的字是修若?不大好,過於女氣,叫休衷吧,休於止,衷作忠。”

“休衷。”

年老的解遠意披著單薄素衣,在刑臺上勾起嘴角,也喚出這麽一個意義深重的字。

解般動了動碎裂的半張臉,解脫般笑了。

釘著熟鐵的馬蹄狠命地踏下,漸涼的血潑了三尺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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