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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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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憲有些詫異於自己居然會生出這樣一種感覺。

他有些自惱,心想興許是李衾出去這趟, 自然又沾了些軍中的威煞之氣, 或者說他的本色其實就是這樣, 原先在京城中那謙謙君子的樣子不過是做出來給人看的。

畢竟, 謙謙君子可帶不了千軍萬馬。

蕭憲想通了這個,心氣兒略平了些。

他們本就不是一類人,就如同鶴跟虎, 蕭憲風雅清貴,翩然出塵如仙鶴, 而李衾,則是一只猛虎,只是平時裏假裝的跟一只狐貍似的, 獠牙跟爪子都藏的天衣無縫, 這會兒不過是不裝了而已。

蕭憲長籲了口氣, 道:“李子寧, 這會兒也該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有些話咱們不用再藏著掖著了吧。”

李衾聞聽這句,才笑道:“哥哥指的是什麽?”

“好,那我來問你,”蕭憲道:“袁嘉的事情,你插手了多少?”

李衾眉頭一蹙, 想了片刻後說道:“我知道他向來不甘於只在兵部謀個職位,但他目光短淺,並無多少智謀。”

蕭憲畢竟跟他相交甚久, 聽了便道:“你是說你知道袁嘉一直想要上位,也知道他很容易給人左右。那我再問你,趙申平是不是你特意安排的。”

李衾的目光閃爍,顯然是笑意:“順義侯為人磊落,深明大義罷了。”

蕭憲冷笑:“他的大義是什麽?聽你擺布?”

李衾道:“他在袁嘉身邊,至少沒有容他殺人放火,荼毒京城。”

蕭憲嘖嘖道:“喲,照你這麽說,是不是該封賞順義侯?”

李衾想了想:“蕭尚書若有此意我並不反對。”

“呸!一丘之貉!”蕭憲磨牙道:“你是怎麽說通他的?”

李衾道:“這有什麽,我只告訴他為了蕭家跟趙家,暫且委曲求全或者被人誤會是值得的。順義侯便一口應允了。”

蕭憲冷笑:“他應允的時候,你可告訴了他你是想造反?”

李衾眉峰一蹙,並沒有立刻回答。

此刻外頭有低低的說話聲音傳來,原來是下雪了。

李衾起身走到門口,將門打開看出去,地上已經白了一層。

他看著那雪白的顏色,半晌才說道:“蕭憲,你可曾心生絕望?”

蕭憲皺眉。

李衾卻並沒有要他回答,只又負手仰頭看那雪從天空紛紛揚揚灑落:“你可知道當初我在北關,大戰在即生死一線,偏偏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是何心情。”

蕭憲情不自禁咬了咬唇,沈默垂首。

李衾道:“其實……我不知道。”

蕭憲雙眸微睜,有些詫異。

李衾道:“我是真的沒有感覺。因為我不能讓自己去想,因為我很清楚只要稍加放任,我就完了,可我完了也罷了,北關失守,狄人揮師南下,到時候鐵蹄所至,百姓芻狗,山河淪陷,我李衾……擔不起這樣千古的罵名。”

蕭憲握著拳,輕輕地嘆息了聲。

李衾安靜地看著亂雪紛落,北風卷雪吹了進來,有幾片雪花跌在他的額上,飛快地化成了一點晶瑩的水光。

“可是我能護住江山百姓,卻護不住一個人,”李衾輕笑了聲,道:“那時候我回京你打我罵我,可知我也覺著你罵的對。但是你永遠不知道那種絕望到無能為力的滋味。”

半晌,蕭憲道:“怎麽又提起這些。”

李衾回頭,見他衣衫單薄,知道他不耐寒,於是便重將門扇掩起。

“我提這些是告訴你,也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這種感覺。”

蕭憲道:“什麽?”

李衾道:“這種被人壓制,被人算計,被人欺辱,卻只能隱忍,緘默,犧牲的感覺。”

蕭憲的眼中透出疑惑。

李衾俯身,撥了撥那火炭爐子,加了幾塊炭,淡淡道:“從文皇帝開始,就一直忌憚我,幾次三番地想削我的兵權,我能統領兵部,因為北關那一戰,但是那一戰中我付出的是什麽?”

蕭憲才張口,又仍是雙唇緊閉。

“我付出的是什麽,大概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李衾看著手中的火鉗子,一笑道:“人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是啊……兩國交戰自然是免不了死人,將士殉國,馬革裹屍,理所當然沒什麽可說的,但是你跟我都知道,她不該算在內。”

蕭憲轉頭看向李衾,發現原本神情泰然自若的李子寧,眼睛隱隱地泛著微紅之色,那是一份難以愈合的舊傷,跟更多的怨恨和無法釋懷。

一時之間蕭憲竟失語了,他不知該說什麽。

蕭憲很明白李衾的心情,因為作為東淑的哥哥,他失去至親妹子的痛苦,跟李衾失去愛妻的傷痛雖不一樣,但卻都是一樣的深重,難分高底。

“可……”蕭憲生生地咽了口唾沫,不再跟李衾對視,他緩緩垂眸道:“這件事情雖也不想見到,但是作惡之人已經伏誅,何況老天見憐,東寶兒……”

“她是回來了,但是當時為了她的那些傷痛,誰能忘,你能嗎?你能當完全沒發生嗎?你可以說你沒有失去過蕭東淑嗎?”

“李子寧!”蕭憲大喝一聲。

他當然不能說,事實上就在此時此刻聽著李衾提起此事的時候,蕭憲的心還是在顫顫的疼著。

他們都不能否認這件事情的發生,就算東淑又回來了,但是沒有人能忘卻,何況,無法忘卻的不止是他們這些至親的傷心痛苦,還有東淑自己所經歷的。

不知不覺中蕭憲的牙關緊咬,他聽見自己牙齒磨動的聲音,眼睛幾乎都濕潤了。

正要收斂心神,再行說別的,李衾卻又說出了一句讓他喪魂落魄的話:“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你。”

“什麽……什麽事。”蕭憲深深呼吸,擡起頭來。

李衾道:“你以為,當初害了東淑的是楊盤嗎?”

“嗯?”蕭憲的眼睛有些發直:“你……你什麽意思?”

李衾看著他的反應,便揚首一笑:“原來你果然還不知道,我就料到……她不會告訴你的,她連我都不肯告訴。我當然明白她為何不能說。”

那是東淑最痛的一處傷,她當然不會揭開示人。但這不僅是為她自己,也是為了李衾。

這本就不是能宣之於口的。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說出口來更是另一回事。

所以當初李衾雖然設計殺了太子,但此後跟東淑相見,卻仍是只字不提。

蕭憲也是一樣。

不體就是最大的體恤了,正因為他們心疼東淑,所以寧肯緘口。

這會兒蕭憲屏住呼吸,人卻從圈椅上站了起來:“李衾,你說明白,你、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個真正害她的人,”李衾閉了閉雙眼,也輕輕地吸了口氣:“是楊瑞。”

蕭憲的身體猛然一晃,他急忙伸手扶住了小幾,盯著李衾道:“你、你說什麽?!”

“是楊瑞。”李衾的臉色非常平靜,這是如深海無波似的平靜,因為那些驚濤駭浪他都已經過了,“原本我也不知道。還記得嗎,當初東淑進宮,宮內傳言說她持刀行刺楊瑞。”

蕭憲本來還不信,聽了這句,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透了過來。

“當時我趕著去見她,我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道她如何回答我的嗎?”李子寧回想當日的情形,奇怪的是,這件事他的記憶也至為鮮明,甚至東淑當日細微的表情變化,“她說,‘你總不會以為皇上對我怎麽樣吧’。我聽著這句話,心裏有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就在這時候,她又叫著我,問我……”

當時東淑叫住李衾,仿佛有話要問他,但是只說出了“假如”兩個字就停了。

假如什麽?

在“假如”的前一句,可正是東淑的“你總不會以為皇上對我怎麽樣”。那麽她沒有出口的假如,會不會就是——“假如皇上真的對我怎麽樣。”

當時李衾的心頭陰雲密布,他卻仿佛從那沈重密布的陰雲之中窺見了一點可怖的真相。

尤其是在這之後東淑的反應。

蕭憲聽李衾說起,他當然也記起來,那天他也聽說了宮內有事,急匆匆進宮正見李衾跟東淑拉拉扯扯的,東淑見了他便委屈的撲了過來,淚流不止,當時蕭憲還以為是李衾幹了什麽,或者給了她委屈受。

現在想想,一切都有跡可循。

李衾道:“楊瑞登基後,宮內換了不少人,你原先安排的那些人有的已經近不了他身邊。我派人打聽,卻知道當天楊瑞沒做什麽破格的,既然如此,東淑何至於要持刀相向。”

東淑不是軟弱的性子,也並不是那種沖動的人,何況持刀行刺,她很知道後果,若是等閑絕不會輕舉妄動。

李衾道:“太子當時的確到過廣恩寺,只是以前在宮內的時候他輕薄東淑,給東淑打過耳光,他到底是怕惹事竟逃了,那個人……是景王楊瑞。”

剛剛李衾加了炭,火本來正旺,但蕭憲覺著方才從門外進來的那陣冷風仿佛吹到了骨子裏,把他從裏到外都凍的透透的。

楊瑞為什麽這麽做?大概是想栽贓給太子,又大概是別的惡念。已經不必去猜測了。

蕭憲呆呆的,過了半天,才說道:“所以……”

他竭力凝神,道:“袁嘉在京城裏上躥下跳,自然在你意料之中,也跟你脫不了幹系,畢竟兵部你的心腹陪著他演戲,故意封鎖了九城,城外的百姓一定會慌亂,又有人故意散播些謠言,說是什麽臣子謀朝篡位、亂了國體之類,連那些各州的反應你也早料到是不是?”

蕭憲說著這些令人心驚膽戰的話,卻竟有些黯然:“你要的就是個效果,你想讓天下大亂,或者有這麽一個樣子,畢竟天下兵馬,誰又能比得過你堂堂兵部尚書李大人親自帶的兵呢,所以在回京的路上,你才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你是在立威,讓大家看看這天下是唯誰馬首是瞻嗎。”

“是啊,我就是想讓他們知道,我不想再忍著了。”李衾回答,臉色異乎尋常的平靜,像是在說什麽司空見慣的尋常事情。

“可,”蕭憲的臉色不停的變幻,聽李衾說完後,便咬牙皺眉道:“如果是這樣,那、那你為什麽還要為了楊瑞鞍前馬後的,就是說那遺詔的事情上,你就該跟我一心,讓鎮遠侯登基啊!”

李衾有些怪異的笑了笑,道:“為什麽要讓鎮遠侯登基,這不是前門驅虎,後門迎狼嗎?李持酒對於東淑的心思不比那兩個畜生少……我受了他們一次兩次的氣,如今還要讓我輔佐他們楊家的人?我是受氣上癮嗎?”

蕭憲愕然語塞:“你、怪不得你一定要得到那道遺詔,原來你早就打定主意了,我還以為你是糊塗的一心為了楊瑞,沒想到……”

李衾道:“我不想給鎮遠侯任何機會,所以我借著楊瑞的手先把那道遺詔除了。”

這是借刀殺人的計策,毀了遺詔的是皇帝,殺除李持酒的還是皇帝,跟他李衾絲毫沒有關系。

李衾所做的,只是在可能的絆腳石給鏟除後,再挾持楊瑞這個傀儡皇帝,以後要怎麽行事,只看他的心情就是了。

他將身上的袍子輕輕一撩,在椅子上四平八穩的坐了:“除掉了鎮遠侯繼位的可能,剩下的就簡單了。”

蕭憲屏息看著身邊的這個人,這是他最熟悉的人,此刻卻又極為陌生。

“你、你難道……”他的聲音有些幹澀:“是想效仿高皇帝,逼迫楊瑞禪位嗎?”

“那也未嘗不可。”李衾淡淡的,絲毫不再隱瞞:“事實上那是最合適的法子了,一兵一卒也不用動,一滴血也不必流。”

蕭憲啞然失笑,那笑卻是苦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是嗎?”

“是啊,”李衾也笑了,卻是泰然的:“我想不到楊瑞那個蠢材居然沒有直接將鎮遠侯殺了了事,還不知死的帶回了京,而你們……竟然還是擁立了李持酒。”

蕭憲本來對李衾滿腹怨怒,可是聽李衾剛剛說了這件過去的事,那股怨惱不知不覺散去了一些。

此刻蕭憲的手在袍擺上微微用力,頓了頓,才道:“那、那你現在想怎麽樣?”

李衾端起旁邊的茶盞,杯中茶已經冷了,但他不在乎,慢慢地啜了口,才道:“本來你所說黃袍加身,的確有的,但是我之所以阻止了他們,不為別的,我知道你們不會喜歡我真的跟朝廷開戰,但是我的意思已決,絕不回頭。”

聽到最後,蕭憲心頭那股冷意越發凜冽:“你還想要……”

李衾淡聲道:“其實這件事不難,李持酒也好楊瑞也好,他們手裏沒有兵權,我這次特意親自去南邊,自然是為了平亂另外收權,最重要的是,本來打算讓袁嘉一番大鬧,能殺了楊瑞自然更好,橫豎我會收拾爛攤子,殺不了就如同方才所說的一樣……現在對鎮遠侯,也是一樣。”

蕭憲道:“你真的想效仿高皇帝逼他禪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鎮遠侯不是楊瑞!……相反,他曾幾次三番救了我跟東寶兒,而且這段日子他登基後,雖然時常也犯些錯兒弄些笑話,卻也看得出是個可造之材。”

“那也得你們這些人肯幫著他,”李衾的笑裏多了幾分冷意:“登基後那幾條新政很得民心啊,可見你沒有少為了他操持。”

蕭憲聽出他語氣裏仿佛有些嘲諷之意:“李子寧!我也不知是為了他,更是為了這江山穩固,你以為帝王更疊這麽頻繁是好事嗎?”

“所謂物極必反,這也是他們楊家所造下的孽,難道之前文皇帝跟楊瑞在的時候,朝臣們就不曾盡心竭力了嗎?但是他們兩人一個固執多疑,一個更是個下作的瘋子……叫誰去力挽狂瀾?不如徹底打爛了更好!”到此他微微冷笑:“至於李持酒,現在看著還可以,久而久之呢?他畢竟也是楊家的血脈!且他對東淑也是心心念念,你想叫我忍嗎?直到出現第二個太子,第二個景王嗎?我受夠了。”

蕭憲怔怔地看著李衾,此刻忽然想起那天在宮內跟東淑放那“在朝暮”的時候,他曾跟東淑說“不破不立”,現在倒好,李衾也是這個意思。

只是跟他當初所說相比,李衾這個“破”,卻徹底的讓蕭憲也不能接受。

蕭憲出神的時候,李衾輕瞥著他的臉色,道:“你若是不願擔這罪名,一切由我出面便是了,可我不拉你下水,你也別攔著我。”

“李衾……”

不等蕭憲開口,李衾垂眸道:“我不怕給人說是什麽謀朝篡位,我本來也是孤直之臣,只是他們逼得我無路可選!”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被子也是不容易的~

持狗:哼哼這是要比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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