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跪在地上，一把扯住我裙子角, 扯住了以後忽然想起來這是裙子, 氣得又急急丟了手, 著急道：“菩薩，我已經知錯了, 你饒我這一次吧？”

我問：“何以見得？”

孫悟空著急道：“尋常時候我若是打死了那樹，我便任由它死了，如今我上窮碧落下黃泉, 四海八荒尋求醫治之法, 可不就是為了悔過麽？”

我對他溫柔地說道：“好好好, 知錯了就好，起來吧。”

見他站起來了, 我從容對惠岸道：“來, 打死他。”

孫悟空：“？？？”

我又說道：“哦, 我忘了, 這猴子是個石頭做的，你我打也打不死, 不如這樣, 你把為師傳你的緊箍咒念一念, 念到他死了，再停。”

說實話，這猴頭天不怕地不怕, 最怕這緊箍咒，見我要念, 急忙道：“菩薩，菩薩且慢！我已經悔過認錯了，真的！我若是不悔過，怎麽會如此努力尋求醫治之法呢？”

我對他說：“這又何妨，我早就知道你悔過了，我也原諒你了。這樣，我先讓我徒兒念咒把你痛死，等你死了，我再去陰曹地府，尋那十王求情，把你的魂魄帶回來，重新安放到你身上，如何呀？”

孫悟空嚇傻了，道：“可、可那緊箍咒要痛死我啊！這生生被樂斷頭顱，何其痛苦，這雖又覆生，但那痛苦經歷一次，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在那噩夢下生活……”

我怒道：“好！你這猴子說得不錯！死的一次，何其痛苦，即便再救你覆生，也不是當初那感受了！那你將那千年靈樹一棍打翻，任由他枝葉枯萎盡，如今再來找我尋法子把他覆生，那筋骨俱斷的痛苦、枝葉幹枯的滋味，你怎麽不自己親自去那奈何橋上走一遭，體會體會再來向我求情？”

那齊天大聖孫悟空，何曾受過他人搶白，如今怔在我面前望著我，手足無措，片刻後才結結巴巴道：“我……”

我冷笑：“你可真是瀟灑恣意啊！我的大聖，你生在這世間才幾千年，那靈樹自鴻蒙初判的時候便在了，是天下萬物的靈根，滋養了多少草木，你一時氣憤，推翻了，可真是做得漂亮呀？你號稱是齊天大聖，為這萬物蒼生做了一件好事不曾？你不曾，你只想到自己痛快，上天入地掙了一身英名。那人參果樹幾千萬年都不曾修行成仙，只靠自己攢的靈氣，滋養天下草木，你卻仗著自己痛快把他推了？誰給你的資格？”

他這潑猴子哪裏懂得，我的小綠，雖然是一顆傻樹，卻是一棵有善心的好樹。

那孫悟空站定了望我，起初他以為我在說笑，直到他發現我確實是認真的，整個人僵住，也不說話了，垂著頭靜靜地在想什麽。

他是最驕傲的性子，從來不肯認錯，無論做了什麽都理直氣壯，把闖下的禍事當玩笑說與眾人聽，此刻反倒靜了，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自身冰淵，渾身上下的血都涼透了，一雙眼睛亮了又暗，始終沒有擡起來。

過了許久，他忽得擡起頭來望著我，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麽，欲言又止，末了，道：“好！”

氣壯山河地一聲好，震地紫竹林的葉子嘩嘩作響。

他將那翻山攪海的金箍棒拿出來，腰桿挺得筆直，一雙眼睛熠熠生輝，朗聲道：“好！菩薩說的沒錯，我做錯的事情，我一人承擔！之前是我的過錯，因一時氣盛，將那人參果樹掀翻了去，如今不必菩薩動手，我一命換一命！只一點，我師父還被那鎮元子壓在油鍋前，萬望菩薩搭救。”

說罷，將那金箍棒一揚，一時間萬道彩雲生，顯然是下了死心，那素日裏降龍伏虎的金箍棒裹挾著千鈞之力，向自己頭顱猛地擊去。

他當日去東海拿起這金箍棒攪動汪洋的時候，何曾想過有一天這棒子要打到自己頭上去，打得自己頭破血流、腦漿迸裂呢？

見那金箍棒已經打下，斷無回轉的餘地了，我這才在那最後一瞬攔下了他的棍子，道：“罷了，知錯悔過就是了。”

孫悟空原本已經抱了必死的心，忽然見我攔下他的金箍棒，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起初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我願意幫他，且不要他死了，一瞬間眼睛亮起來，險些躥上天去，喜道：“菩薩，你不要我死啦？”

我說：“你死了，誰送那嘮叨鬼去西天取經去？”

他顯然沒反應過來，還停頓在我要他死那裏，頓了一下，依舊不敢置信：“真不要我命償了？唉，菩薩，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你不要偏袒我導致你自己為難啊……”

他雖然嘴裏這樣說，見我不要他死了，和小孩子一樣高興，道：“我以後再也不給你惹麻煩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再說，我大小沒人教我這些，我那老和尚又只會叨叨我，菩薩你日後說什麽我都記著……”

找我幫他的時候，說什麽都好聽，自己惹禍的時候，怎麽一點也不想著？

就為著他這只潑猴子，我這幾千年裏都別想睡個好覺了。

我答應了和他去那萬壽山五莊觀救人參果樹，臨行前，見那猴子自己駕了雲，離我那徒弟遠遠地，生怕我徒弟將他怎樣一般，就對惠岸說道：“他再躲你，用我佛家的寶貝，念叨死他。”

孫悟空別的什麽也不怕，就是那鎮元子要把他丟進油鍋裏都面不改色，唯獨聽見這緊箍咒登時臉都綠了，一瞬間賴上惠岸，死活是不走了，就差把惠岸當棵樹，趴在他身上了。

惠岸是個嬌生慣養的，嫌棄他：“你這猴子離我遠些，我衣裳是剛洗的，你身上有虱子跳蚤怎麽辦！”

孫悟空勃然大怒道：“我是你能嫌棄的麽？”

惠岸瞪著一雙眼，漠然將他左看看，右看看，上下打量一番以後，撇了撇嘴，眉毛一擡，那神情不言自明——就是嫌棄你，你怎麽說都嫌棄你。

孫悟空被他看扁，恨不得將他腦袋一口咬下來，然而當著我的面不敢放肆，只能咬牙強忍。他因站得離我更近，我都聽見他在我旁邊氣到呼嚕呼嚕的，只咬緊牙關翻著一雙眼睛忍著惠岸。

我那徒弟是個脾氣怪的，在我邊兒上道：“師父，這猴子穿著虎皮裙，身後卻有尾巴，你說他那尾巴可怎麽辦？”

孫悟空穿得虎皮裙麽？我還真沒註意啊！

我只知道他外面套著層我給的僧衣，裏面穿的什麽，我還真沒留心過，沒想到他也學我穿小裙子？

那孫悟空正被惠岸氣得在一邊翻白眼，忽得發現我師徒二人齊齊用一種難以描述的怪異神情打量著他的某個部位，嚇了一跳。

我說：“他裙子下面還套褲子，不算是穿裙子吧。”

惠岸說：“是你帶壞的就是你帶壞的，你不要不承認。”

孫悟空可能忽然覺得自己身上一涼，把他那金箍棒抱緊了，問我道：“菩薩？”

我：“啊？”

孫悟空道：“你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麽？”

惠岸在旁邊涼颼颼道：“沒事，你喜歡就好。”

孫悟空：“？？？”

就這麽一路上說著驢唇不對馬嘴的話，我們趕到了萬壽山五莊觀。那鎮元大仙好歹也算是我的相識，見了我，對著我行了禮，道：“有勞菩薩來一趟了。”

我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那小和尚就一臉淚水地撲了過來，看見我，險些哇的一聲哭出來，對我說道：“觀音姐姐，好可怕啊，他們要把我下油鍋啊！”

我安慰他：“你被下鍋也下了好幾次了，習慣就好。”

我不說還好，我一說他就真的被我氣哭了，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被我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末了才咬牙道：“這次是油呀！以前都是水冒泡泡，這次是油冒泡泡呀！”

我繼續安慰他：“沒事沒事，反正下去都是要死的，一樣的。”

他愕然瞪大了眼睛，看著，仿佛我不是他的觀音姐姐，氣得哆嗦了半晌，一甩手，走了。

鎮元子生得仙風道骨，此刻看那小和尚一甩手走了，眉毛一揚，淡然道：“哪兒有他說的那麽嚴重，我茶都請他喝了好幾杯了。”

我轉頭看他，發現他正抿著唇望著我笑，我忽然醒悟過來他早知道那孫悟空要請我來救小綠，畢竟我和小綠是有交情的，我哪兒有看著他死的道理。只見他看那孫悟空立在一邊，湊過來一步，在我耳邊低聲道：“我把那煩人的金蟬子，困在柱子上，打了好幾鞭子。唉，本來可以讓他下油鍋倒黴一次的，可惜他徒弟太厲害，沒下成。”

說完，忍下嘴角那溢出來的一絲笑意，長眉一挑，輕聲道：“我昔日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奉茶，佛子敬我，起初還好好的，沒喝幾杯就要和我論道，吵到後面，真是煩死我也，這世上他金蟬子煩人謙稱第二，絕無人敢稱第一。”

你這公報私仇也是很厲害了。

見孫悟空有疑，他便退開一步，又恢覆了那副漠然的神色，同我向後院走去的時候，才趁機在我旁邊低聲道：“真是可惜，下次我要打他之前，先給觀世音你來條消息，請你來看。”

……

我還是不看了吧，萬一他又一眼把看好戲的我認出來，拉著我說什麽，這個姐姐，我前世裏見過的，就很驚悚了。

我對那鎮元子道：“與世同君，你可小心這些，等他來日想起這件事，又來煩你。”

鎮元子慣是個諸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半分也不在意地聳肩，依舊是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又如何？他徒弟掀了我家老祖宗，他這輩子都別想吵的贏我了。”

說罷，飄然將那白衣羽袖一甩，瀟灑大笑著，負手而去了，走得遠了，還不忘側目望我，抿嘴笑道：“觀世音，你給你那猴兒子收拾完爛攤子，記得來找我喝茶！那靈茶我攢著給你，早留了幾千年了！”

正說著，他忽然發現那孫悟空正一臉狐疑看著他，忽得換了一張臉，如喪考妣一般，將那長袖一揚，掩住半面臉，哀聲道：“可憐我的人參果樹喲！”說著，還不忘趁那猴子看不見他，掩著面低聲笑了一聲，這才揚長而去了。

……這與世同君的戲真是很多了。

我算是看透了，他供著我家小綠，就是想吃他的果子，一點也不擔心的安危與否。

我開始認真考慮把小綠移到南海這件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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