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跟個旋轉的陀螺一樣來了地府，又掉頭急匆匆趕到南海, 身上滿是地府裏的血腥氣, 連洗個衣裳的時間也沒有, 生怕那猴頭出了大事害死自己，誰知道我沖到南海, 卻見他倚在我那蓮花池子邊兒上，將身子往那臺子上一靠，腿翹在那石臺上, 正懶散坐著, 低頭把玩一朵從我池子裏摘下的蓮花兒, 滿臉的無所謂。

他見我來了，擡了眼皮瞅我一眼, 甚至還給我抿嘴笑了一下, 道：“菩薩回來啦？”

……真是氣死我也。

可我不能生氣, 我的設定就是不能生氣。對, 我堂堂南海觀音，連發脾氣的權利也沒有。

既然他不著急, 那我也不著急, 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來, 問他道：“你這猴子，又來添什麽亂？”

可算是這猴子對我還有一分敬重之意，給了我個面子, 懶洋洋從那池子邊兒上起身，給我彎腰做個不到位到的禮, 順手將那摘下來的花兒別我頭發上來，還順帶笑嘻嘻和我說：“菩薩，送你朵花兒。這是有來頭的，叫借花獻佛。”

……

偷我南海花池子裏的花送我？

你考慮過花的感受麽？

我說：“你到底闖了什麽禍來，今天這般獻殷勤，想必禍闖的不小罷？”

那孫悟空道：“菩薩你可知道鎮元子那老頭兒啊？”

我心裏咯噔就是一下子。

這個鎮元子，也是大有來頭的。他本人道號鎮元子，混名與世同君，在萬壽山裏有座五莊觀，裏面有一樣異寶，名為草還丹。

說起來，這位與世同君，自己的本事倒是不咋大，倒是他養的這棵樹很厲害了，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的。這世上的道理就是這樣，越早的東西越好，後面來的都是晚輩了，也就是說這麽不大不小一棵樹，是全世界樹的老祖宗，誰都得供著。

說起來，我和與世同君鎮元子沒什麽交情，和這棵樹的交情還是不淺的。

別人也知道，我是觀世音，幾千萬年前就在了，這個設定其實是個bug，因為正常情況下，幾千萬年前連人都沒有，我是哪兒來的呢？可是bug在bug的世界裏就不是bug了，那時節不僅人沒有，神仙都少得可憐，整塊地方上沒幾個活的，我就過得很沒勁。

但是這棵樹從頭到尾都在那兒，我認識它比我認識鎮元子那毛頭小子早多了，所以我那個時候閑著沒事，我又是個喜歡瞎叨叨的，我就在這顆樹底下叨叨，雖然它是一棵樹，我對著樹叨叨，顯得我很有病啊，但是我能怎麽辦，又沒有人來聽我叨叨，話憋多了，就真容易憋出病來了。

說實話，那時候我哪兒知道它就是未來這顆人參果樹，我和它叨叨，它是棵樹，也不能反駁我，我就和它說，我們倆也是叨叨了幾千年的交情了，它能聽我叨叨到現在也沒被我煩死，那我們就是過命的交情了。

既然是過命的交情，我總叫他大傻樹就不合適，所以看在他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就給他起了個名兒，叫小綠。

小綠其樹，非常老實可靠，從來不嫌棄我廢話多。

說起來，別的樹，長個幾百年有可能就成精了，但是小綠，它兢兢業業長了幾千萬年，非常固執，非常熱愛自己的事業，就是死活不成精，不跟風，每天老老實實長葉子，吸收天地精華，然後結果子，無限循環，一點也不膩。

他就這點追求：吸收天地精華，結果子，再吸收天地精華，再結果子，後來認識了我以後，很貼心地怕我太無聊，把果子結得跟那三朝未滿的小孩兒似的，希望可以哄我開心。

然而這麽一來，我就不開心了。

這樹上掛著十幾個不穿衣服的小孩，風一吹到處逛蕩，我在樹下坐，頭頂上幾十雙眼睛盯著我看，很滲人了。

說起來，這小綠，也就是人參果樹，也就是天底下草木的老祖宗，他一開始沒見過幾個人，就照著我的樣子和他不知道咋見到的幾個人的樣子結果子，結出來的果子簡直惡意滿滿，跟恐怖片裏布偶娃娃似的，五官具備，四肢俱全，栩栩如生，就連下面的那個啥都照著我的樣子徹底還原，每次看見他的果子我就害怕，後來我真是怕了這棵老實樹，死也不承認我以前和他認識。

唉！還好他沒見過人肚子裏的腸子，要是他把果子裏面結出腸子來，簡直不要太可怕啊！

但是這世上的人，不是都和我一般想法的，我覺得小綠把果子結成那樣就是在搞我玩，你像鎮元子，他的腦回路就覺得這棵樹很神奇，很有逼格，不僅覺得有逼格，還把他給供起來了，也不叫他小綠了，叫他草還丹。

所以，小綠還是我一個人的小綠，草還丹就是鎮元子的草還丹了。

但是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畢竟有人照顧小綠，我還是很開心的。

以前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去找小綠吐槽，主要是他不會講話，我的吐槽很安全，不會惹事，比如我至少給他吐槽了不下幾千年佛祖有多直男害得我被他連累，每當我吐槽到心累的時候，小綠就晃晃他的葉子安慰我，對我說：咕嚕嚕，咕嚕。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這個植物語，畢竟我和小綠說，我被佛祖逼得穿裙子，他和我說：咕嚕。

我和他說，玉帝是個小賤人，他也對我說：咕嚕。

再或者是我和他說，我有點想他，但是每次我見到他又嫌棄他，他還是和我說：咕嚕。

唉，我要是聽得懂他講話就好了，萬一他是在看我聽不懂，背地裏罵我呢？

他這樣，我也不知道他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我單方面把他當成好朋友，還當了幾千萬年，這就顯得我有點自作多情。

我覺得我給他起的名字不是很好，我為什麽要叫他小綠呢？我應該叫他咕嚕，咕嚕嚕。說起來，自從我有了小徒弟以後，就很少去看小綠了，這就有一種有了娃就忘了老朋友的意味，顯得我很渣，不好。

所以我想，這次我還是應該趁著孫悟空惹禍的機會去看看他，不然他該生我氣了。

我看那孫悟空是個心高氣傲的，大約是看不上那鎮元子，這也難怪，鎮元子這人，本事也沒有，人還小氣了點，但是他長得不錯，大家都比較待見長得好看的人，所以大家就看在他長得帥的份上，都尊稱他為與世同君，有什麽活動都要邀請他，畢竟他長那麽好看，帶出去長臉啊。

但是有可能就是因為與世同君長得好看，也不知道哪個神仙背地裏嫉妒他，他那張臉傳到人間就變味了，所有供他的道觀裏他都是瞪得老大的一雙眼睛，還有特好笑的小胡子，他氣了好久，一張帥臉真是白長了，可是人間的事情就是這樣，我被人傳是女人，至今都兢兢業業穿著裙子普度眾生，他被人傳長得醜還有小胡子，能怎麽辦呢？

其實這事兒我一直暗地裏懷疑是東華帝君做的，畢竟東華其人長得真心不好看，但是他就比較註重宣傳效果，人間供奉他的地方都把他塑造得非常好看，但是我又沒有證據，只能背地裏和小綠叨叨兩句，小綠也只能和我說：“咕嚕。”

所以，我和孫悟空道：“你呀，不要看那鎮元子沒什麽本事便看不上他，他觀裏供奉了一棵樹，乃是天下的靈根……”

我話還沒說完，那猴子歪著頭，將那金箍棒扛在肩上，滿不在乎地笑道：“什麽靈根，我給他整了個斷根！”

……你什麽？

孫悟空嘴角叼著根草，散漫地往我南海的臺子上一倚，側目望著我笑道：“那鎮元子好生小氣！不過是樹上結的果子，我師徒四人在他門下借宿，他可好，只請我師父一人吃果子！兩個果子，如何讓我師徒四個分？我師父不吃便也罷了，那兩個童子竟端走了自己吃去了，有這般待客的麽？”

我還沒從剛才他說的話裏緩過勁來，他剛才講的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還茫然著：“你方才說什麽？”

孫悟空也不理我，徒自叼著他那根草，繼續說下去道：“既然主人不肯好好待客，我們便自己動手，敲了他幾個果子吃，誰知他那兩個不過我腰高的道童，竟然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孫當年盜蟠桃，吞仙丹，就連那太上老君西王母，也沒誰敢指著我鼻子來罵！”

說著，仰天大笑起來：“我一棍子將那樹推倒砸斷，我看他鎮元子上哪裏尋果子去！”

……

我一個沒忍住，眼淚嘩啦一下就掉下來了。

那想當年，我們也是過命的交情啊！

你把小綠打死了，我要和你這混賬猴子拼命！

你還我小綠！還我咕嚕！還我老祖宗！

那猴子本叼著根草，漫不經心的一雙眼睛裏帶著恣意，正玩鬧似的給我講他做的事，忽然見我哇的一下哭了，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冷汗嘩啦一下就下來了：“菩……菩薩？菩薩你沒事吧？”

那猴子慌得手足無措，著急地圍著我團團轉，說道：“菩薩，我知道你大慈大悲，同情天下蒼生，但是一棵樹而已，你也不要這麽感同身受吧……”

我擦了眼淚，冷漠地望著他，揚聲喊道：“惠岸！”

惠岸正在一邊看好戲，忽然被我叫了，忙道：“師父？”

我：“打死他。”

孫悟空：？？？

惠岸：“……打死誰？”

我：“就這混蛋猴子，往死裏打，真打死了算我的。”

惠岸一聽說可以打人，尤其是可以打齊天大聖孫悟空，立刻大喜，抱著小棍子就跑過來，激動地說：”來了！“

孫悟空起初茫然不解，見我真的要打他，最後又覺得不能打我，也不能打我徒弟，兩相為難了一下，絕望地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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