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平日裏看著人高馬大，吃飯時同樣勇猛得很，再加上吃飯如吞山的哮天犬，別說一竹簍，就算把一畝田搬來都只是吃個半飽。

本著來者便是客的規矩，李府自然要讓他們盡興而歸。可眼下即便是把整個庫房裏的米都搬出來，也滿足不了他們的大胃口。

哪咤無語望房梁，低頭就想撞竈臺。

“哪咤？你是不是在煩惱糧食的事？”

“現在把他們揍上九重天還來得及麽？”

敖丙沒有回答，只是把小塔安放在變出的小椅上，覆從袖間摸出個絨球讓她坐在那兒玩，隨即上前拍手去抱小球。

小球察覺到哪咤的怒意，不多掙紮，任由敖丙把自己抱到挨著妹妹的椅子上。捧著一本全新的啟蒙卷軸，目送敖丙前去爐竈。

“我已囑青鳥傳信給饕餮和青龍，看他們能否送些吃食過來。你不必心急，一切有我們。更何況，依照楊戩大哥的脾性，登門拜訪時定會帶上點禮物，去年是烤仙鶴，前年是醬腌太公魚，不知道今年會是什麽？”

哪咤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燉哮天犬罷。”

敖丙噗嗤笑開，踮了下腳撫哪咤的頭，“我們咤兒不生氣，怒火飛走！”

哪咤鼓了鼓嘴，“就這樣？”

“孩子們都在，有些事對他們來說還太早了。”

“不早，小球都明白。”

突然被點名的小球從妹妹的手指處擡頭，正見自己爹抱住娘，不過二人很快就分開。且敖丙的耳朵眼見得紅透。

“就是這樣的事，他們怎麽看不得？”

敖丙隨意應和兩聲，拐過身去對付那碗已轉溫的米飯。

“原來你會坐的麽？”小球忽然問道。

小塔一心撲在絨球上，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小球訕訕一笑，轉而去看敖丙捶年糕。

往年這活都是由李靖去做，等他休息時再由哪咤接替，至於煮年糕、分給仆從們的事則交給殷素知和敖丙這兩個比較細心的夫人。

“要用多大的力道？”敖丙舉著木槌，一臉茫然地停在石臼前。

哪咤道：“只要不把槌子和容器打壞，隨你。”

敖丙似懂非懂點頭，打了幾下，又開始發問：“一次要放多少飯？”

“這麽著，”哪咤走過去，把手中的蒲扇交到他手裏，“你去看火，我來打。燒火你應該會的罷？”

“你難道忘記那麽久以來的飯都是誰做的？”

哪咤輕笑，捏了下他的臉，同他交換位置。敲幾下米飯偶一擡頭，恰好撞見小球好奇的目光，“想試試？”

小球不假思索地點頭。

“不成，你還太小。”

“看上去很好玩。”小球說，“這個槌子比火尖槍和乾坤圈重嗎？”

哪咤重重一捶，“那倒沒有。”

“我拿得動它們。”言下之意是，我也能拿槌子砸年糕。

哪咤了解他的意思，可這樣的體力活不比平日裏的玩鬧，要是出了危險，他難辭其咎，便道：“等你再大一點，爹可以教你。”

“多大？”

“十歲。”他十歲的時候已經能搬著大鼎到處跑，小球現在就可以隨意拿得動火尖槍和乾坤圈，長大後勢必會比自己更加優秀。

小球掰手指算了算，還有近七年，但哪咤的話他句句都聽，也句句都信，於是乖乖同意，繼續擔任小塔的護衛。

打完第一鍋年糕時，楊戩等人到府。

按照禮數，先行拜過李靖夫婦，在大廳中用過茶點，再寒暄幾句才禮貌離開，跑到大鍋房這兒找哪咤敘舊。

哮天犬一見到小球就汪汪直叫，一溜煙兒地沖到他身前，對他吐舌頭搖尾巴。

雷震子絲毫不吸取上次的教訓，還是不怕死地喚敖丙嫂子，看在孩子們的情面，敖丙沒有發作，只保持原本的溫柔模樣，朝他頷首微笑。而心裏則是把他按到東海裏泡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淵辰罷？多大了？”楊戩靠近，伸手到小塔眼底，小塔頓了頓神，仰脖看他。

“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楊戩叔叔。”他邊說邊蹲下／身子，與小塔平視，“你在玩毛線團麽？正好叔叔那裏也有不少，有機會到我宮裏與哮天犬一起玩，好不好？”

小塔靜靜地看著他，過去點時候，慢慢點頭。

“她真聰明，龍的女兒果然不同凡響。”楊戩這話說得真誠，聽得敖丙有些害羞。

哪咤一如既往地捶他的年糕，聽到這話時，回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孩子。雷震子你註意點，別摔著我兒子！”

雷震子握著小球搭在自己肩上的白胖小腿，“小星星，你害怕嗎？”

“真好玩！”

“哪咤，你聽到沒有？你兒子喜歡著呢。”

哪咤又開始捶年糕，罵罵咧咧兩句，又道：“反正你看著點，要是我兒子磕著碰著，我就讓金烏們天天繞著你宮殿門口叫。”

金烏共有十只，是帝俊的兒子，即小球的表叔伯。他們閑來無事時總愛圍著九重天亂飛，要是哪個神仙惹惱他們，他們就會變成太陽，整天照耀對方的宮殿或洞府，直把那神仙逼到求饒為止。

雷震子與他們並無多大接觸，但這十位惡烏的名號如雷貫耳，想忽略都不成。如今這群金烏最疼愛的侄子就在自己腦袋上，無論如何都不敢有所怠慢。

要是哪咤真讓金烏們沒日沒夜地烘烤自己的宮殿，那他費心費力種的那些仙草可就得全軍覆沒。

玩得高興的小球哪裏知道他心裏的小九九，只一味朝前俯身看哪咤做年糕，有事無事地呵呵笑幾聲。

大概是有哮天犬的輔助，楊戩很快與小塔混熟，眼下正抱著她在水缸邊上轉悠。等小塔失了興趣，就帶她到大鍋這兒看敖丙鏟米飯。香噴噴的米飯在蒸籠裏翻個時，小塔還忍不住發出貓似的咕嚕聲。

“辰兒想吃了？但你還沒長牙，吃不了這個。”敖丙說著，把米飯端到窗下晾曬，後返身去準備最後一鍋米飯。

小球玩得有點累，在雷震子的協助下落地，啪嗒嗒跑到哪咤對面，頭跟著木槌一上一下搖擺。

“我能嘗一口麽？就一口。”兩只手指像鹿角一樣貼在腦袋邊上，看上去十分有趣。

哪咤扭了指甲大小的年糕沫送到他嘴裏，“現在就是先前米飯的味道，等添了紅豆會好吃很多。”

“是我去年吃過的那種麽？”

去年？哪咤陷入回憶，過去一會兒說道：“嗯，就是那樣的。不過這個吃多了容易腹脹，你這幾天不是總說肚子不舒服麽？稍後記得少吃點。”

小球抿著那點沫子，回了句好。

幫著鋪米的楊戩偷笑一聲，對敖丙說：“你是怎麽治住這混世魔王的？我記著自打我們相識以來，哪咤就很聽你的話。”

“這問題你以前問過，我還是那個答案，對他真誠就行。哪咤的心眼其實一點都不壞，就是有點直腸子，好好與他溝通就成。”他輕拍著靠在肩上的小塔後背，“況且，我並不認為哪咤與你的關系不好。”

楊戩笑，“有這樣的好兄弟，的確是件幸事。”

在友人們的協助下，紅豆年糕湯比預期的早一些完成。李靖夫婦按照人頭，從又大又深的鍋裏默念個數分發給府內所有人。分到最後，只剩下一碗的量。

敖丙執意要留給哪咤，哪咤以自己吃撐了玉米餅為由，把這碗年糕讓回。

“不是我這人矯情，可能是打多了年糕，現在看到這玩意兒，有點想吐。”哪咤別過頭，嗅著甜香悄悄咽口水。

一年到尾，其實他最期盼的就是現在。可喝了二十多年，的確不差這一次。敖丙才跟著自己過了幾次新年，對這些習俗一直都保有新鮮感。龍族不愛過年，那是他們的事，但他的丙兒和孩子們得好好過。

敖丙的心思更加簡單，他是龍族，本就對人族過的節日沒太深厚的情感，有他的份他就吃，要是不夠，他就不要。

“你們別爭了。巧兒，再去找個碗來。”小丫頭巧兒利索地放碗跑出去，眨眼間拿了小球吃飯用的小碗回來，“夫人，就剩這個了。”

“也成。”她擺了擺手，巧兒重新回到原位喝她那碗暖乎乎的湯。

小球見自己的碗正擱在祖母手裏，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驚訝道：“這是要做什麽？”

“不用怕，祖母不會對你的碗怎麽樣。”言畢，她拿過自己未動一口的年糕湯，把大半團子舀到裏頭，李靖見狀，也把自己還沒來得及吃的年糕倒下／部分。

楊戩在餵哮天犬吃年糕，於是把自己那份讓出，著雷震子去添，雷震子順道也將自己的送出幾顆。

“現在夠了。”殷素知把滿滿一碗年糕湯推到哪咤面前，“我現在做主，把它獎勵給我們的年糕英雄，大家沒意見罷？”

讚同聲四起。

“民心所向，咤兒你再難受也得吃下去，莫要辜負你的勞動和大家的心意。”殷素知見兒子沒有回應，一把抓起他的手，將碗摁在他手裏。

哪咤傻楞楞地看著盛得滿滿當當的年糕湯，鼻頭忽然有點酸。他很快調整好心情，拿過勺子與小球分食，敖丙便吹了湯餵小塔。

一年一度的飲糕湯就這麽安安穩穩地過去。

吃飽喝足的仆從們各自散去，開始忙活自己的事務，哪咤和小球吃得有點撐，一同癱倒在椅上吐長氣。

“我真是覺著奇怪，怎麽小星星長著敖丙的臉，行事作風卻像哪咤？”雷震子手捧消食茶，疑問道。

殷素知哈哈笑，掃一眼動作表情如出一轍的父子倆，“星兒出生後就一直跟著咤兒，難免會有樣學樣。不過，你們不覺得這還挺好玩的麽？”

“照此看來，淵辰長大後會更像敖丙？”楊戩沖哮天犬一揮手，讓它去院裏玩，回頭時說道。

“像丙兒挺好。”哪咤說，“至少腦子活泛。小球就隨他娘，你們看，多機靈。”

小球歪過點頭瞧哪咤，因著實在太飽，隱隱有種想嘔的沖動。他生怕哪咤誤會自己是因為看到他才想吐，猛然轉回頭繼續盯房梁上雕的木龍頭。

長著哪咤的臉，擁有敖丙性格的女子？飲進一口茶的雷震子腦中逐漸有了影像，驟然又被他自己趕走。

這丫頭要真是這樣子長大，妥妥的小混世魔王。

作者有話要說：

金烏，傳說中是帝俊和羲和的孩子。帝俊是東皇太一的哥哥，東皇太一是敖丙的親爹，所以帝俊的兒子們就是敖丙的表兄弟。

後羿射日射的十個太陽就是金烏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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