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姑姑看他這般陣仗，心裏也咯噔一下。

“我說讓你別燙著。”

敖丙搖頭似撥浪鼓，“最後一句，您說侄孫女？”

“你父王沒同你說過麽？你肚子裏懷著的是條雌龍。”

獲知這一重磅消息的敖丙近乎是飄浮著打了個來回，在龍姑姑不住誇讚他手藝好的時候，依舊是沈浸在五味雜陳的情緒中。

既高興又憂愁，還摻雜一點驚訝。

高興的是自打他姑姑出生後，龍族已有數百年不再聽到母龍的吟叫，若自己懷著的真是個雌龍，那還真是件能讓龍族上下大喜的事。

擔憂的心情主要來自對孩子的照顧上，姑姑是唯一的女長輩，自己自然可以求助她，可她總是不見蹤影，著實有些難辦。

“丙兒，想什麽想得這麽認真？我瞧著像是要吃人了。”

“姑姑，我，我想說……”

龍姑姑哎呀一聲，詢問他現在是什麽時辰，敖丙報了時間，她急急忙忙站起身，“不得了，我答應桃仙要給她送胭脂。就她那暴脾氣，等急了可是要罵人的。要是日後吃不到新鮮的桃子，那可就麻煩了。”

她彎身抱了下敖丙，“有什麽事就召喚青鳥傳信，我盡量早些回覆。糕點很好吃，不介意我帶一些走罷？”

“沒關系，都給您。”敖丙憑空變出個牛皮紙包，仔仔細細地為她包好，還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姑姑萬事小心。”

“丙兒真乖。”

敖丙站在龍宮大門邊，微笑著看龍姑姑的身影消失在海水中。返身回去走了好一大段路，才想起自己遺忘的事，無比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腦門，扁了扁嘴回房。

再說李府。

哪咤郁悶歸郁悶，該有的待客禮數還是不忘。又是命人給饕餮在自己所住的院子裏拾掇出一間幹凈的廂房，又是撐起笑臉陪客人坐在塘邊小亭裏觀花。

小球吐出口中的糖，見上頭花紋不減，重新塞回嘴裏，坐在哪咤腿上東張西望。

午睡後的哪咤逐漸恢覆爹樣，時不時觀察兒子的情況，生怕他坐著不舒服，偶爾還給他餵點水，惹得小球開始懷疑自己的隱瞞會不會有些過分。

可當哪咤把乾坤圈錯當面包圈餵到他嘴裏，差點硌掉他門牙時，這樣的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饕，你為何突然到訪？還留著這麽難看的胡子。”

饕餮不解地撫摸毛茸茸的胡子，“哪裏難看？好看極了。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俊朗。至於為什麽要來，自然是因為我想來。”

“你來就來，何必這麽辛苦做飯？”

辛苦老半天，你哪咤還這麽嫌棄？想到這兒，饕餮就覺著有一團火堆在嗓子眼。

哪咤不曾察覺他面色變化，繼續道：“那你這回打算何時走？要留得久，我還能帶你到陳塘關轉轉，興許你還能挑到滿意的食材做菜。”

“我無官一身輕，隨時能留隨時能走。就怕你李哪咤到時候嫌我煩，嫌我煩不夠，還要挑揀我做的菜，那我可算是丟了老臉。”

哪咤笑著打哈哈，自覺中午的行為欠妥，連忙沖他賠不是。

“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這麽拘謹，我方才也是開個玩笑。其實這回我也不好久留，過些日子白虎生辰，用冰火蓮做定金請我去給他做壽宴，最多只叨擾你三四日。”

哪咤詫異，“冰火蓮？那可是個稀罕物。”

冰火蓮，七彩貝，定海珠，三界公認的三大神物。

定海珠世上僅有四顆，分存四海龍宮，東海的在敖丙肚子裏，暫且不表。冰火蓮比七彩貝常見，但同樣是生長在極偏的地界，且還是魔族的聖物。

相傳它的周圍都會有一只長著三個頭顱的魔獸在守護，但凡取花者功力不足，等待他的只有灰飛煙滅。

“白虎今年是怎麽了？過去也沒見這麽重視。”

饕餮咽下小球口中所稱的清冽的茶，感嘆一句，回答：“正好五百歲，能不重視麽？”

“老頭子。”哪咤笑。

兩個老友談天說地，期間續了好幾次茶點，待霞光漫天方止。

饕餮打算去做晚飯，被哪咤攔下，好的壞的說了大半天，對方依舊油鹽不進，自顧自地領著在外頭候命的丫頭們去廚房。

“爹，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哪咤頷首，抱緊點兒子，揉揉他圓滾滾的小腦袋，“咱們父子倆這麽客氣做什麽？有話就直說，是不是想噓噓？爹帶你去。”

“我才噓過。”小球鼓起嘴做金魚狀，很快又恢覆原樣，“是先前那故事的後續。我一直好奇，明明是為娘布置的紅風車山，為什麽最後痛哭的會是月老爺爺？”

“因為我是用他宮裏的紅繩固定風車。”哪咤想了想，“聽說還讓那山上裏的花草樹木動了凡心，月老因為這事沒少數落我。現在見著我就哼哼直響，說到這事我就生氣。那時我都替他牽了一千條姻緣，結果他還是不待見我，兒子，你說這是不是他太小氣？”

小球偏頭思考，小半會兒才道：“一千對都成功了麽？”

哪咤點頭。

“那為什麽還要生氣？”

“誰知道？那老頭的脾氣古怪得很，兒子，你日後見到他，鞠躬問好就行，不要多說話。省得他要同你說些碎嘴子話，煩人。”

小球答應。

可小腦袋骨碌碌轉了大半天，總覺著哪裏有點不對。

在哪咤喝完茶擱下杯子時，他又發問：“你牽的那些姻緣，都是什麽樣子的？”

“男女，人妖，妖妖。”他咬下一口脆餅，“哦，還有男男和女女。天底下有情人這麽多，總歸要讓他們成眷屬不是。兒子，你也覺得爹這是在做好事，對不對？“

因著哪咤的一腔熱血，最終倒是促成兔兒神和福姬娘娘兩位主掌同性婚配神仙的問世。不過這是後話，點到即止。

對你個風火輪。

小球伸出食指點了下哪咤的額頭，“爹，我真是你的兒子麽？”

“如假包換。怎麽？是不是什麽人在胡亂嚼舌根，跟爹說，爹保準揍死他！”

“我這麽聰明，是像娘罷？”

哪咤不假思索點頭，“像你娘好，又好看又乖巧，還耐操……還愛草草花花。”見兒子臉色如常，他悄悄為自己的機智舉起火尖槍，一不留神就把大實話給說出來，這樣的毛病可要不得。

小球道：“我有點擔心弟弟。”

“怎麽了？”哪咤的問話明顯急躁許多，“你是不是感覺到什麽？你娘呢？你娘沒事罷？”

“我擔心，弟弟會和你一樣笨。現在連陳塘關裏最小的孩子都知道月老爺爺只管男女姻緣，即便是人神、人妖、妖妖，那也都是一男一女。你這一通亂牽，不是在存心找他罵麽？”

哪咤張著嘴，楞是大半晌沒有回音。

“爹，大人們總說七情六欲會使人失去理智，可你這理智丟得未免也太多了。心是好的，可事確實也辦壞了。”小球無奈搖頭，小手拍拍他的肩頭，“沒關系，我們不嫌棄你，我就當多個不懂事的哥。”

哪咤：“……”

“李綏星，我是你爹！”

他對兒子什麽都可以讓步，獨獨這個不行。兒子要是把他當朋友，願意跟他親近，那是情有可原甚至還是件喜事；可要是當成哥哥，那他不就成了丙兒的兒子，這層關系真的要不得。

直到入睡前，哪咤都在絮絮叨叨地給小球灌輸自己不能當他哥哥的思想。小球迷瞪著眼，半夢半醒地聽他說話，等實在困得不行，才變回小龍，蜷縮在法術變成的蛋裏。

這是他從元始天尊編寫的啟蒙書裏學來的，說是能隔絕外界一切聲響，安心歇息。他學了幾天，一直找不到機會施展，今天可算是能大顯身手。

哪咤看到旁邊的蛋，心算是涼去大半。

這等秘術當初他學了半個月才學會，還算是昆崳山弟子裏學得最快的，第二名是楊戩，學了一個月。

而自己取回師祖編纂的書籍不過幾日，兒子居然已經把這門法術學得驢火純青，真真是傷透他的心。

一家四口，目前來看，還真是他哪咤最蠢。

“兒子，我知道你現在聽不見。但爹還是想跟你說，無論如何，爹都是喜歡你的。我希望咱們能像朋友一樣相處，但絕不可以是兄弟。兒子，你明白麽？”

散發著淡淡藍光的蛋沒有任何回應。

哪咤蔫了身子，打個長長的哈欠，彈滅蠟燭，提過自己的被子睡下。沒多久就沈入夢鄉。

經過些時候，小龍蛋動了動，發出輕微響動。

“爹，我也喜歡您，像喜歡娘一樣喜歡您。晚安。”

朱雀手掌一切，關閉天鏡，擡眼看已然抱作一團痛哭的兄弟們，“有必要麽？”

“太感人，不對，太感神了。”玄武抽搭搭地吸鼻子，“小星星才三歲啊，聽聽，才三歲！你們三歲時能有他這麽善解人意麽？肯定沒有。”

青龍跟著點頭，“朱雀三歲的時候就是只掉毛鳥，說都不會話，不是，話都不會說，成天就知道學金烏亂叫。”

“誇小星星就好好誇，不要順帶罵我一句。”朱雀冷冰冰丟下這句話，轉頭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

小星星，不愧是你。

黑蛟龍安靜地站在邊上看北海龍王哭出豬叫，靜聲遞上一塊全新的帕子。北海龍王接下狠撚鼻涕，用力呼入一口長氣，以生平最大的嗓門道：“看看！這就是我的乖侄孫。”

“你的耳朵是被鼻涕堵住了麽？”黑蛟龍話裏仿佛藏著寒刃，凍得周圍兵將直哆嗦，“我聽到，也看到了。所以，你為什麽要用水鏡做這種低俗的事？”

眾所周知，四海龍宮的水鏡主要是用來探查海面與海底的變化，相當於人族帝王使用的烽火臺。將士們尚且不敢亂點烽火臺，可這北海龍王卻用這麽重要的水鏡偷窺自己的侄子。

看就看罷，結果就是看個蛋。蛋有什麽好看，雞窩裏多的是。

“宮裏還有多少事務？”北海龍王用回正常的音量。

黑蛟龍正色回覆：“三日的量。如果十二時辰不停歇，一日半足矣。”用龍角想都知道，這懶到連定海珠都能讓自己輕易偷走的北海龍王又打算裝病不幹活。

“那，從明天起，我要變成陀螺。”

“嗯？”

“十二時辰不停轉，爭取早日辦完事，去陳塘關看我的小星星。”

熟睡的一家四口（捎上敖丙和未出世的小龍妹）絲毫不覺，他們即將迎來又一陣雞飛狗跳的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福姬娘娘，自創人物，無原型，別深究。

兔兒神是存在的，主管男男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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