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咤是被凍醒的，可一檢查被子，卻是穩穩當當蓋過脖子。

等再清醒些，他才察覺到自己胸膛上的重量。

小球睡前支起的蛋不知道什麽時候破開了，散成淺藍色的光片，籠罩在全身。它的眉頭微微皺起，右手大拇指塞在嘴裏，看上去像是快樂又痛苦。

哪咤伸手碰了碰他的頭，頓時被冰得打哆嗦。

“兒子？”

小球無意識地哼哼兩聲，哪咤不做多想，當即放出三味真火為他烘身子。

天越發亮堂，小球的身子也慢慢回溫，蜷縮的身子也開始舒展開。睫毛微微抽動幾下，逐漸睜開眼。

“爹？早上好。”

哪咤抿了抿唇，繼續施法，直把屋內烤得像祝融的宮殿才收手。

“你這是要做什麽？”小球從他身上爬走，坐在邊上打哈欠。

哪咤不答，只伸出手指去探測他體內的靈力。見哪咤臉色始終黑如鍋底，小球不免也有點緊張起來，等人松出一口氣後，才大起膽子問道：“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綏星。”

小球當即坐直身子。

“啟蒙書裏寫過的法術先不要用。”

“可我都學了。”

哪咤語氣平靜，“我知道。但即便要練習，也不要練習太長時間。你年紀還小，有些法術確實不好速成。明白了麽？”

小球楞楞點頭。

他爹雖然平日裏傻裏傻氣的，但嚴肅起來還真是有點嚇人。

“好了，先在這兒暖會兒身子。爹去給你打水洗臉。”

小球看著哪咤下床出門，忽然想到什麽，喊道：“爹，你不要擔心。娘他很好，如果師公和祖父說了什麽，你都要選擇留在原地等候。”

玩歸玩，可爹對他真的很好，有點不忍心繼續欺瞞。

“你怎麽知道？”

小球扯出個素日裏大家都誇可愛的笑臉，揮了下自己的小拳頭，“因為我是娘的兒子啊。而且，大家不都喊我小龍神麽？既然是小龍神，自然就有自己的法子。”

哪咤心中仍舊有疑惑，但見到兒子這仿佛能融雪開花的笑容，疑慮倏然煙消雲散。正如小球說的，他和敖丙是血脈相連，只要他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

這般想著，哪咤出門的腳步霎時輕快許多，連著見到自己平日裏不甚喜歡的守衛時都笑著同對方問好。

李家的兩位長輩依舊沒有回來，只是讓青鳥捎了平安信回來。哪咤閱後即焚，抱著換好新衣精神奕奕的小球去吃早飯。

“饕呢？”哪咤安頓好兒子，問邊上的仆從。

那仆從畢恭畢敬回道：“饕餮先生說有事要上天一趟，讓我等轉達。”

“沒說去幹什麽？”

“似乎是要去為白虎上神的壽宴做準備。”

哪咤了然點頭，擡手讓一眾仆人下去，又給小球掰餅泡湯。饕餮這日做的是牛肉湯，最適合就烤得金黃的大餅吃，考慮到小球的牙齒還不算太過穩固，特意給他做了幾個頗為松軟的。

小球嚼著牛肉，哼哧哧地喝了口湯，“這個好好吃。”

“好吃的話就多吃點，我們家旁的缺，錢和糧食管夠。你饕餮叔估摸著明天才能回來，家裏的廚娘都休假去了，恐怕剩下的兩頓咱爺倆得自己看著做。”

小球握著勺子看他，“我想吃你小時候給我做過的肉丸子，還想要吃娘之前做過的炸藕餅。”

“你還真是不客氣。”哪咤輕笑，取帕子給他擦粘在嘴邊的餅渣。

“你自己剛才說看著做的。”

哪咤大笑，“小的遵命便是。小龍神大人可以乖乖把勺子裏的東西吃下去麽？我瞧你塞進去拿出來好幾回了。”

“有點燙，我吹吹。”

“拿過來，爹給你吹。”

距離午飯還有兩個時辰，即便減去準備食材的時間，也是綽綽有餘。合計須臾，哪咤放下手中的啟蒙書，問還在愁要如何繼續下一步的小球，“你想出去走走麽？”

小球手一晃，險些打翻自己好不容易還原的積木塔，“想！”

“至多一個時辰。”

笑臉霎時垮了下來。

“吃完午飯再出去，到時爹可以陪你踢球。”

“好！”

入秋之後，天氣越發寒涼。

雖然小球一直強調自己不怕冷，但還是被哪咤套了件略厚的外衣。叮囑幫廚丫頭準備好所需的材料後，哪咤牽著兒子上了街。

陳塘關全年有兩個時間點最是熱鬧，一是春節前後，因著要購置年貨和采買年夜飯所用食材，二就是現在。糧食大獲豐收，百姓們囤好自己吃的量，剩餘的都拖到市集上叫賣。

街頭巷尾，聲音最響亮的永遠都是那群賣谷子和蔬果的人。

哪咤自打封神後鮮少出門，大多時候都是直接在院裏開個虛空之門上天。這日算是他今年頭一回正式的上街，見到這熱鬧的場景難免要多看幾眼。

許是媳婦兒是龍神，兒子是小龍神的緣故，陳塘關百姓對哪咤的態度相較過去友好許多。每路過一個攤子，攤主便寒暄兩句，不是問他最近身體如何，就是說點自己聽到的軼聞趣事，把哪咤逗得有點走不動道。

“哪咤小公子，你們家星兒好久不來和我們家大寶玩了啊。是發生什麽事了嗎？”賣竹籃的婦人坐在小板凳上編籃子，手快，嘴巴更快。

哪咤不好就這麽大剌剌地路過她，便探頭瞧一眼正在看捏泥人的兒子，回道：“倒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開始學認字了，一時半會兒騰不出太多空閑。”

“都開始讀書啦？你們有沒有給他請個先生？我老家有個教書先生，可會帶學生了，哪咤小公子要是願意，我晚上就托老鄉給他帶話。”

哪咤道：“多謝牛嫂的好意。不過，暫時還用不著。如果需要的話，我定會找你求助。”

“好的好的。哎呀，時間過得真快，小星兒都要上學了。”

哪咤在攤前站了會兒，見小球看得入神，拔步到不遠處的樹下靠著休息。過些時候，兒子小跑著過來，手上還舉著兩個泥人。

“這是誰？”哪咤問。

小球舉起左手，“穿藍衣服的男人是娘，他手裏抱著在睡覺的弟弟。這個舉槍的是爹，爹背上背的是我。”

哪咤定睛一看，泥人的長相不及敖丙萬分之一，但總是溫柔含笑的神韻倒是學了三四分。而他自己那個，火尖槍、乾坤圈、風火輪、混天綾，樣樣不缺，面上怒意滿滿，像是要同人打架。

“在你的心裏，爹是這樣的人？”

小球點頭，仔細地回憶，“爹是戰神，方圓五百裏無人敢近身。當爹的兒子真的不擔心會被人欺負，很快樂。”

他嘻嘻地笑著，把兩個泥人都塞到哪咤手裏，“我跟捏泥人的爺爺說，讓他到時候去家裏找管家叔叔拿錢。先回家罷，我想繼續搭我的摘星樓。”

哪咤應了一聲，讓兒子走在前頭，蹦出來的一只手擦了把臉。在兒子面前哭哭啼啼的，實在有點丟人，但還是感動得只想落淚。

回家之後，哪咤給兩個泥人施了法術，保它們萬年不毀，而後變出個小蓮花臺，把泥人立在女媧送來的竹籃邊上。以後只要一醒來，就能感覺到兒子對自己滿滿的讚揚。

午飯毫無波瀾地結束，小球在院子裏跟哪咤踢了會兒球，擦過身子換寢衣上榻午休。

“爹，你今天想給我說什麽樣的故事？”小球雙手拉緊自己的小被子，挨在哪咤胳膊旁。

他畢竟是個偏寒體質，就算這三年裏強身健體，還學了點法術，但對哪咤這樣的天然暖爐，還是無法抗拒。反正是自己的爹，靠靠又不要錢，沒準兒還能換來幾個有趣的故事和好吃的肉丸子。

哪咤道：“你想聽什麽？對了，在此之前，我得檢查你算數的本事。”

“沒有娘在，我算不出來。”

“你師公喝完酒的那個大肚子難道不夠你記麽？”

從一開始，對於‘九’這個數字，哪咤用的就是聯想法。九音同酒，太乙真人平時看著高瘦，一副仙風道骨的大神模樣，可一喝完酒，這肚子就會漲得老大。

在發現小球一直數不到九之後，哪咤便用了他的肚子幫助兒子記憶，可太乙真人不是整日都在李府，於是他又把目光投到懷孕的敖丙身上。

這才出現當日小球會對著娘親的肚子大喊‘九’的情形。

小球撓了撓頭，像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準備，“那我試試。”

哪咤一連出了十道題，小球大多都能馬上答對，只個別時候會突然走神，很快又把漏洞補上。

“題出完了，兒子真聰明。”

小球欣喜地搖小手，對哪咤道：“那我可以選故事了麽？”

“隨時可以。”

“定海珠是什麽？為什麽黑蛟龍叔叔一定要搶走它？”

哪咤愕然，“兒子，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啟蒙書裏有寫到這個？”

“有寫到一點。但書上只說，那是龍族的寶物，要我們好好看管。可到底幹嘛的，天尊阿公沒有寫。”

“穩定山海用的，每個龍宮裏都用。具體功效恐怕得等你娘回來細談，至於黑蛟龍……可能就是貪玩罷？”黑蛟龍已經從良，現在還是北海龍宮的輔佐官，於公於私，哪咤都不好對他的事多加論述。

而且看得出來，小球很喜歡他這位黑蛟叔叔，要是自己嘴巴沒個把門，不留神多說了點什麽，只怕會傷了孩子的心。

“兒子還想聽點其他的麽？要不爹給你講我在昆崳山上修習的故事罷？”

小球撇嘴，“都是你打敗別人或者誰練法術快不過你的事，我都聽膩了。今天我想聽點有趣的，比如說子辛叔。”

子辛？哪咤一時沒回過神來，腦子轉得飛快，查找自己遇過的取這名的人，連上天時匆匆掃過一眼的小神仙都沒有放過。

最後敗下陣，對兒子嘆氣攤手，“我實在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他前些日子還來家裏送禮物了，說是慶賀祖父的生辰。”

李靖生辰沒有大辦，只是和家人簡單吃過一頓飯，再收親朋好友送來的禮物。不過大多都被折算為等額的回禮送到各仙府。

當日及之後上門來的神仙並不多，除哪咤交好的雷震子等人外，剩下的就是——

商紂王？

哪咤猛然打了個寒戰，怎麽好端端的突然要聽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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