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父子倆目瞪口呆，看上去像見了鬼的狀態，大胡子倒是顯得輕松，甚至還牽出個自認為友善的笑容。

本就有些招架不住敖丙變大胡子的哪咤父子一起倒吸一口冷氣，連帶著周圍被兩人表情嚇到的仆從們也都緊張起來。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怎麽都鬧不懂為什麽兩個主人會對這位客人展露出這樣的情緒，帶客人進來的護衛還開始盤算是否要尋個適當時機把人給趕走。

“你們倆幹嘛呢？不認識我了麽？”大胡子指了指自己，“我啊，是我。”

哪咤久久無法回神，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幹所有靈力，感覺比當日大戰通天教主及他手下一眾神仙時還累。

那時是身累，現在是心累。

他自認很喜歡敖丙，不，是很愛他，但對方忽然變成這個長相，實在是讓他有些難以招架。他發誓能夠接納這樣的妻子，但應當不是現在。

比起糾結到想去搬不周山的父親，小球坦然許多，小腦瓜左右搖晃，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大胡子，奶奶地開口：“你是娘麽？”

咯嘣。

哪咤感覺自己腦海裏有根弦斷了，眼前頓時一片空白，五感幾乎散盡，只留下小球這句問話在耳邊回蕩，比太上老君先前教他的清心咒還折磨人。

大胡子聽到問題，微怔，仰頭大笑。聲振全府，楞是把卷土重來的精怪們彈倒。

等笑夠了，帶著些許濕潤的眼睛說：“你爹沒同你說過我？也是，咱們初次見面時，你還是個蛋。”

“所以，你不是我娘？”

“我自然不是你娘，但我與你娘有親屬關系。”

小球似懂非懂地點頭，招手讓他坐下，又像個小大人似的著打算伺候他們的丫頭和仆從們下去吃飯。

客人這回做的飯包括下人們的份，這群人眼巴巴地站在桌邊，餓狼似的盯人，就等著哪咤他們吃完，他們好收拾桌子然後去享受美味。

哪咤還在傻眼，可小球沒傻，那些個熾熱的眼神照在身上渾身不舒服，更何況他向來不喜歡有人在邊上看自己用飯，早點把人遣散也好。

多麽自在。

“需要喚醒哪咤麽？他好像在神游九重霄。”客人說。

小球謝過他夾來的肉丸子，“叔您做飯太累，先吃點。我爹這兒我會處理。”

緊接著，他把頭轉向外面，故作欣喜地大喊：“娘！你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丙兒？丙兒在哪裏？”哪咤陡然回神，四下張望，對上客人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時，差點又魂飛昆崳山。

“你是丙兒嗎？怎麽老了這麽多？還有這胡子，太醜了。”

客人：“……”

“哪咤，是我啊，我！”

“我知道是你。不成，這樣子的你真的太醜了。”

小球死咬著筷子，盡量不洩出笑聲，看哪咤在旁邊表演。老實說，就他這樣的表演，參加天宮選拔鐵定第一個淘汰。

客人聽了大半天，可算是鬧明白現在的狀況，猛地按住哪咤肩膀，臉上的大胡子順勢抖了抖，給湊近的小球送上點涼風。

“哪咤，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不，我覺得我不該這麽清醒，該喝點酒的。我需要醉一場。”

客人越發無奈，“我真不是敖丙。”他撥弄兩下自己又濃又密還黑的胡子，“敖丙能留出我這麽好看的胡子嗎？”

“所以，叔你到底是誰？”就著哪咤拙劣的演技，小球楞生生吃下半碗飯。

“我是饕餮啊！算是敖丙的表兄弟，你的表叔。”

哪咤一個激靈，抓住饕餮的手腕，“你當真不是丙兒？”

“敖丙應當沒這麽空閑與你們玩這樣的游戲罷？況且他的廚藝那麽差，哪裏能做出這一桌好菜來？”

龍族這批孩子裏，能吃的不少，可能吃又能做的，寥寥無幾，而能做得無差評的，獨他饕餮。

“我娘很聰明，叔你不要說他壞話。”小球氣鼓鼓的，臉快和碗裏的丸子一樣圓。

饕餮擡手以示投降，“好好好，叔不說了。哪咤，你也別楞著，小星星都快吃完了，你一口都還沒動呢。”

“哦，好。”

哪咤撥進一口飯，又戳了點雞肉。這雞肉聞著香，吃著也香，外皮酥脆，肉質肥嫩，連著骨頭都是鮮香多汁的。可他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心裏空落落的，無論用多少美食都填不滿。

好不容易把飯塞完，下去用膳的仆從們也回到飯廳等候命令。哪咤見狀，默默放下筷子，瞅一眼打飽嗝的兒子，問：“饕，你吃飽了沒？”

“你覺得不好吃？”饕餮驚訝地望著還剩大半的菜，甚至還有幾碟近乎全新，這對他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打擊。

第一次有人這麽明確地否定自己的手藝。

“挺好的。但我吃不下。”哪咤整個人看著沒什麽精氣神，“兒子你還要吃麽？”

小球搖頭。

“那就收走罷，留著當晚餐也好。”

饕餮用力搖頭，“一頓餐一頓畢，再熱就很難吃。這麽著，它們也怪辛苦的，就送給它們罷。”

“隨意。”

饕餮揮手，那一桌菜驟然消失，再出現時，幹凈得能照臉。見結界外那些精怪們吃得高興，他的自信心終於恢覆了一點。

“叔，你喝茶麽？伯婆遣人給我們送來好多茶葉，添上點東海鹽最是清冽。”

“西王母娘娘送來的？那我可得好好嘗嘗。”

上過茶，丫頭們又被小手一揚的小球驅回庭院休息。哪咤本想好好招待饕餮，可因臉色實在難看，笑容比哭還瘆人，被饕餮和小球一人一句勸離。

“哪咤今兒個是怎麽了？瞧著半死不活的，別是得了病罷？”

小球嘆氣，把事一五一十說了。饕餮聞言，面色精彩絕倫，聽到最後，忍不住仰天長笑。

“就為這事啊？哎喲，本來我老聽人說願為成仙棄情根，可沒想到哪咤成了神仙，反倒比原先更加癡情。”他忽然想到什麽，掩住自己的嘴，還用手輕拍兩下，“你還小，這對你來說太刺激。”

“沒關系，我明白。”過於早慧有時還真是件好事。

饕餮道：“青出於藍勝於藍。敖丙三歲的時候什麽都不懂，那時還跟我一起趴在雲頭看一對男女幽會，問我嘴巴有什麽好啃的。嘴巴好不好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這腦子一定很值錢。”

“什麽意思？”

“沒用過的腦子值千金，敖丙沒跟你說過？那今兒個叔就讓你長長見識。還有，你娘這次回去的確匆忙，但不是什麽壞事。”

“具體的我來前聽了一耳朵，說是他蛋位有點不正，怕生蛋時會出事，要先用龍宮的水滋養著。我尋思敖乙的人應當來同你們提過才是。”

“沒有。”

饕餮道：“那你準備同你爹說麽？”

“先不說，看看他這蠢樣子也挺有趣。屆時會如何，到時候再說。”

“你這壞心眼還真有點像敖丙。”

敖丙打了個噴嚏，接下邊上母螃蟹化成的丫鬟遞來的手帕，繼續聽姑姑說話，卻見龍姑姑停住了嘴。

“姑姑？”

“傷風了？”

敖丙攏緊身上的外袍，吸了吸鼻子，“沒有，許是有人在念叨我。姑姑你方才說到哪裏？我這兒還未記全。”

“罷了，今日就到這裏。你懷著身孕，不好太操勞。”龍姑姑召來貼身的婆子，“去把東西拿來。”

敖丙一邊記錄，一邊有些好奇。他這位姑姑向來以摳門出名，平日裏不到四海龍王處拿珍寶算是極好，今日居然還轉性來送禮。

恐怕有詐。

他正構想各種各樣的可能時，婆子回來了。

“這是姑姑送給你和你肚裏小蛋的禮物，打開看看。”

敖丙有些疑惑地打開眼前這個頗為精致的木盒，一陣光芒閃耀，刺得他有點睜不開眼。等光芒散去，只見盒中躺著三條手鏈，手鏈上都串著十二個大小相同的貝殼。

“快戴上給我瞧瞧。”

敖丙從命，取出一串戴好。霎時間，暖流自手腕一路向上，很快充盈全身。

“這……”

“這是七彩貝，可保你和我的兩位侄孫百毒不侵，萬事順意。”

敖丙一楞，趕忙脫下歸還，“這麽貴重的禮，我不敢收。”

世間貝殼多為白色，除東海的雙色貝外，也就北海有三色的稀罕貝殼。而七彩的更是可遇不可求，據說它只生長在極寒之地，當初鴻鈞老祖曾前去尋過幾回，也只找到四枚，在他之後，更是鮮少有神仙尋得。

如今姑姑竟送來三十六個，著實讓他震驚又感動。

“姑姑，我……”

龍姑姑擡手，“感謝的話不必多說，權當是我對你們這些年來的照顧的謝禮。而且，這群子侄裏屬你與我最親，你說於情於理，我是不是要對你好？還有你那個叫什麽渣的夫婿，哦，人渣，你說他父母怎麽想的，給兒子取這種名字？人渣名字雖然難聽，可架不住人嘴甜又會疼人。見著我的時候總是姑姑長姑姑短地喊，你懷小星的時候，他還總隔三差五地跑我這兒借水鏡探情況。”

她嘆了口氣，“至於我兄夫，你爹爹，除了名字好聽點，人長得好看點，還真沒有別的好。你說是不是？”

敖丙扯了下嘴角，“爹當初不是故意為之，父王說這事實在太過覆雜，讓我們莫要怪罪他。我明白姑姑你的心情，可爹真不是如您所說的那般不堪。另外……”他有些猶豫地看向兩旁，收到訊息的婆子和丫頭自覺退後幾步，“另外，我那夫君叫哪咤，不叫人渣。”

“真不是人渣？”

敖丙堅定否認。

龍姑姑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我尋思怎會有父母給孩子取這樣的名字，原來是我記錯了。哪咤？還真是個好名字。”最後，她還呵呵笑了兩聲，眼中尬意分明。

“姑姑貴人事忙，這等小紕漏無需放在心上。時辰差不多了，我去給姑姑取新學的糕點，聽那些仙女們說，這糕點又好吃還好做，幾乎能達到零失誤。”

“是麽？那我還真有點期待。”龍姑姑輕笑，突然想到點事，沖出房的侄子喊道：“你開鍋的時候留點神，別燙著自己。走路時也慢慢來，別傷著我侄孫女。”

敖丙腳步一停，當即殺回門邊，眼睛睜得老大，“您，您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設定，這邊設定饕餮是敖丙的表兄弟。但按照查來的資料顯示，饕餮其實不是龍生的，這是民間說法。但畢竟是小說，所以就用了私設，特此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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