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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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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那個傻小子,我交給你了。”

“這是師父的命令,還是饋贈?”陸行川微微皺眉,這一點輕微的波瀾,叫他如畫眉目,顯出幾分刺人的驕矜。

“是我的希望。”徐正看著陸行川這樣子,卻反而有些放心,“我的徒弟,我的兒子,我盼你們好。”

“我知道。”陸行川緩緩舒展開眉目,斟酌著詞句,“但我不願接受。我與徐澤,無論有朝一日,會不會有誰留在誰身邊,都會是我希望如此,而不是聽從師父的希望。”他恭恭敬敬地朝徐正行弟子禮,卻連躬下的脊背都透露他的傲岸。

他本可以在徐正面前收斂一些,真正地,恭敬一些。但若連在恩師面前都不敢卸下全副作態,世上也不剩什麽人,能容得他坦誠相待了。

“你這個……傻徒弟。”徐正沈默許久,還是笑出來,把人扶起來攬在懷裏,“算了算了,你們小輩的事情,膩膩歪歪我原本就懶得管。只是小川你要記住,

陸家雖已不在,卻還有我,我是一直,拿你當家裏人的。”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徐正揪著傻徒弟的衣領,鬥雞眼看著這小孩,“我說的是你惹事兒了有我給你兜著;在外頭被人欺負了,報我的名頭,我給你撐腰;任何事兒扛不住了,往我身邊逃。丁點兒年紀小屁孩,別想著什麽事兒都一肩抗!”

徐正在江湖多少年,陸行川此前一番作為會招致怎樣的後果,他何嘗不知道。這次陸行川在他面前一番話,除了撇清同徐澤的關系,恐怕也存了從此再不牽扯凝碧宮的心思。

這傻徒弟好事壞事盡管做,徐正可以不管。但養了這麽多年的小孩敢跟他見外,他不樂意。

“聽懂了沒?”他擡手敲了敲陸行川的腦門。

“知道了。”陸行川局促地撇開臉,抿著嘴猶疑了一會兒,才清清爽爽回道,“謝謝師父!”

“謝什麽謝,好了,滾去休息。”徐正頓了頓,表面的嚴肅兇狠也撐不住了,軟下口氣,“在你做好今後的打算前,就安安心心留著。想不好也沒事,慢慢想。”

在陸行川至今為止的大半時光裏,是徐正扮演著父親的角色,而這個角色又不同於兒時那個高大遙遠的背影。

生身父母將性格的底色,堅忍、底線、責任交托給他。這些東西支撐著陸行川前行至今,並將繼續支撐他走下去。

而徐正,徐正一言一行,言行之外,都在告訴他,大可暫且放下,大可倚靠。

陸行川不敢確認這份允諾,他有沒有資格去兌現,但他感激,他喜歡。

“謝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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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澤拖著鼻涕抱著衣裳被褥擠上陸行川的床之間,陸行川在凝碧宮的房間一塵不染,空曠得不像有人常住。

隨著徐澤的進駐,房間裏就多了許多他的個人物品。從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到各處搜集到的刀劍,凝碧宮的少主人很樂於向陸行川顯擺自己的一切心愛之物。

與徐澤同住之前,陸行川的每一幅字,無論寫廢了沒有,都是寫完就扔的。但徐澤就看得很是舍不得,陸行川前腳扔下,他後腳又幫人收起來了。到現在徐澤手裏,便有完整的,陸行川這些年字跡變化的脈絡。

陸行川本人,並不是很能理解徐澤這種囤積舊物的習癖。但對此倒也談不上好惡。順其自然之下,他原本空空曠曠的房間,不止多出一個人,也多出幾分難得的人氣。

從徐正處離開,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徐澤已經抱著一角被子睡著了。他同陸行川不一樣,一向入睡快,睡得深,少夢。陸行川很是習慣地將那一角被子扯走,徐澤也只是翻滾了半圈,並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不很講究地替人把被子蓋好,陸行川自己也側身躺下。睡眠於他並不美好,但陸行川許久不畏懼睡眠了。

現在他有些畏懼。

半睡半醒間熟悉的夢境便開始在他面前鋪開。孤身抗敵的父親,落淚的母親,人頭落地的小婢女,雨中血,血裏火,全是他看熟了的東西。

陸行川站在一邊,既投入,也游離。他清楚發生過的事情,也清楚即將發生的事情。

本該如此的,但陸行川胸口悶痛,手腳冰涼。他害怕。某個確實該應驗的預感,叫他害怕。

天忽的放晴,夢裏雨中血,血裏火,全變得淺淺淡淡。陸行川站在一邊,沒法走近一步。他看見小婢女好好的站著,面目幹凈,沖他傻笑;看到母親卸去艷麗極了的妝容,止住眼淚;看到父親收劍,轉身走向他。

一切都這樣好,陸行川仍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曉得接下去會發生什麽。

“小川,你保重。”

“嗯,我保重。”

那些幹凈的溫暖的人影緩緩地,消失在陸行川的視野裏。他大仇已報了,生者當中幾無他掛心的;逝者,也不會再入他夢了。

“知道了,我保重,我保重。”

“行川?行川!行川你醒醒!”

“徐……澤?怎麽了?”陸行川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他覺得頭疼,視野模糊,身遭瑣碎嘈雜。比旁的情緒更快被他清晰地感知到的,是煩躁。

“不是我怎麽了,是你啊,你內息怎麽這麽亂?”這時候徐澤也顧不上膽怯,撫著陸行川的後背便要替人調息。

“我的內息?”陸行川稍稍靜下心來感知,才覺得心口劇痛,強忍了幾番忍不下去,到底躬下腰,嘔出血來。

一口血吐完,陸行川斜倚在徐澤身上,只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是不疼的。徐澤早嚇得眼眶也紅了,手也抖著,恨不得全副內裏都用來替陸行川調息。他一邊梳理著心上人混亂的內息,一邊低聲不住問著,“到底怎麽了,行川,行川你哪裏疼,行川……”

“好了,沒事了。”初時洶湧的疼痛很快平息,陸行川嘆了口氣,想起夢境,想起劍法、心法,大概猜到自己如今狀況的緣由。“別怕,沒事了。”他扶著嚇得不輕的徐澤,將人推開,蒼白著臉孔沖人露出個半成型的微笑。

“行川……我求你了,你能不能……”被陸行川這一嚇,徐澤倒像是暫時忘記了素日裏對陸行川武力的恐懼。他仍死死握著陸行川的手,說是發狠,卻是個祈求的姿態,“別再笑了,你不開心,不舒服的時候,別再笑了……”

“你總這樣,一點小事,說得這樣嚴重。”陸行川還是笑,卻難得摻了幾分真心,眼波微顫,冷也如化雪,暖也如化雪,直看得徐澤呆在那裏。

“你的事情,沒有小事。”徐澤還沒完全回過神,心裏話便這麽說出去了,更是得寸進尺地大著膽子,將陸行川一副微涼的身子攬在懷裏。“告訴我好不好,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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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陸家,爹娘,還有許多人。”陸行川話音淡淡。他從未向任何人袒露夢境,並非出自羞恥或者防備,只不過這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旁人縱使知曉,施給他二三關心憐憫,於他也無觸動,也無用。

但此時此刻他想說出來——不拘是說給誰聽,他想說出來。

“都過去了,行川。”徐澤聽他觸及這個話題,便既是心痛難言,又有些驚喜於他的信任坦誠。他將陸行川摟得更緊,只想著叫這人暖起來。

“是啊,都過去了。以往他們總作為噩夢與我再見,如今我再不會做噩夢了,真好。”

“行川?”徐澤曉得陸行川說的沒什麽不對,卻本能地還是疑心這人是在強撐。“你當真這樣想?”

“我原本想,無論生死,無論悲喜,總歸相逢。”他忽然看著徐澤,很是欣喜地笑起來,他雙眼笑意真切,卻連笑意都快要化成水珠墜下來。“從此,不會有相逢了。不過那也很好,我早該同這些人、事告別。不舍得放手,想來於他們,也是負擔。”

心臟像是被細細密密的針紮過,疼得徐澤透不過氣。他同陸行川相識十年,其中大半時光同榻而眠。他原本自恃,待陸行川的心意,夠深了,夠真切了,結果卻只是發現,這人永遠能叫他更中意,更……心疼。

“不是負擔。”他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宣言,“你於他們不是負擔,你於所有人都不是負擔。”

“好了,不是多麽嚴重的事情。”陸行川動作輕緩,撇開徐澤環著他的手臂,“我想好了。我想好離開凝碧宮後,想要做些什麽了。”

方才他心神確實動蕩,但其實並不至於到氣息紊亂甚至吐血的地步。在那一陣混亂當中,他並未受傷。

他的劍道心法,突破了。

當年母親告訴他,傳到他手裏的,才是完整的陸家劍道心法。他原本以為完整的心法只作口授心傳,是為了防止如沈天忘那樣的人搶奪,現在想來卻未必。

若當真以至誠之道為劍道根基,或許陸家劍法,其實就不可能有真正完整的心法,永遠只有更進一步,更進一步。

陸行川原本不確定世上可還有值得他花費心力去做的事情,現在他找到了。

親朋故舊註定會有重逢之日,死去不困難,這十年,他連活都做得到。

而如今他不再急切於必然會到達的終點。他找到了別的,值得嘗試的事情。

“我想看遍天地眾生,山水,塵土,然後判定是否值得——一切,是否值得。”

“我陪你——讓我陪你……”徐澤只覺得他此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有勇氣了。他直視著陸行川,他的眾生,他的山水,他的塵土,都是陸行川。如今他面向他的一切,也請求,也允諾,“我要做留在你身邊的人,我要看遍你的喜樂,摧毀你的悲愁。”

“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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