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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3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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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得的,直到陸行川睡去了,徐澤還睜著眼發呆。他再一次替陸行川掖了被角。這人睡相很老實,摸摸頭拍拍背摟摟抱抱的機會是肯定沒有了,就是掖被角也其實沒什麽必要。徐澤只是需要做的什麽,維持清醒,然後好好想一想。

或是源於初見的遭遇,或是此後漸漸養成的習慣,他對陸行川有一分畏懼。他那一點心思,便是多年不敢點破,以陸行川的敏銳,肯定也看得出來。徐澤原本很願意滿足於不被拒絕的狀態。他總想著時間還有很多,能有機會你儂我儂自然是很好的,但在這之前最重要的,還是陸行川在他身邊。

但陸行川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要離開的理由。不願牽連不願利用,這理由在道德上太潔白無瑕了,以至於徐澤連說出那句“讓我待你好”,其實都覺得是輕慢了陸行川。

在被拒絕得最難過最絕望的時候,徐澤想過,陸行川到底孤身一人支撐在這世上,他大可以靠凝碧宮的勢力,用武力用威權,扭曲陸行川的意願,把人強留在身邊。

按下心中根深蒂固的,對陸行川那一分畏懼,徐澤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但做得到的事未必應該做。徐澤常常將那些被陸行川舍棄了,又被自己仔細收好的舊物一一攤在身邊,一時想著自己就像那些寫廢了的字,穿舊了的衣裳一樣被陸行川扔下了。想著就為自己的心意自己的付出,自己是有資格將陸行川留在身邊的。

可更多的時候他卻滿心甜蜜地想,將將十年,無論陸行川本人是否在意,他的時光裏有徐澤一份。徐澤雖不至於為這一份就滿足,但他的心意雖真,雖深——

他的心意再真,再深,陸行川本人,也還是比這份心意,還要好。

“行川,我早知留不住你,你這樣好。”徐澤側過身,看著熟睡的陸行川。這人清醒時再是與人談笑,也不自覺地透露出高高在上,漠不關心。如今眉目舒展,照舊一副冷淡相貌,卻顯出幾分溫柔可親,引得徐澤膽子奇大,湊過去親了親陸行川的鬢角。

“我早知留不住你,但如今你總算願意留我在身邊。那也是一樣呀。”

到現在,徐澤大致能明白,他今日千巧萬巧,恰遇見陸行川難得的示弱。憑這份幸運換來的許諾,徐澤也知道是有些卑劣,也擔心陸行川事後會後悔。但此時他在意不了這麽多了。

陸行川過往遭逢也好,心中思量也好,徐澤不是不懂。他不僅知曉,也心疼。但他也有他自己的心思。陸行川這樣好,一定能遇見願意如徐澤——更甚徐澤,待他好的人。相處這麽久,陸行川尚且沒有對自己動心,徐澤也不敢確定,以後他就會動心。

這些雖都是站得住腳的道理,徐澤此時卻懶得去想。

“這一次,你是答應了我了,行川。”他很是纏綿地輕吻著陸行川的側臉,“我再不放手了。”

而等他安心睡去,陸行川睜開眼,很是淺淡地笑了一笑。

徐澤足夠好,雖則陸行川始終相信,徐澤早晚會清醒抽身,但既然不是現在,那便這麽順其自然下去,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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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陸行川行走江湖,果真已經名聲大振。離開凝碧宮地界不久,就接二連三地有人挑戰他。如今他腰間掛的是亡父的佩劍,使的是一整個罩在傳奇故事裏頭的陸家劍法。初入江湖,想著賺聲名的小劍客們,在他手下走上兩招,背一道傷口回去,也是值得說道的故事。

陸行川對此倒無甚感覺。他此番游歷,原本就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行程慢一些,一路上多遇見幾個人,蠻不錯。只徐澤在一旁見他常常要應戰,有時還險些受傷,又是氣又是焦心。

“行川你總這樣手下留情,他們才會像蒼蠅一樣哄上來的。”徐澤趁著陸行川收劍,動作很是自然地便牽過這人的手腕,輕輕捏著。

“切磋而已,分出勝負即可,怎麽才算不是‘手下留情’?”陸行川拍了拍徐澤的手,笑道,“你說他們是蒼蠅一哄而上,那我成了什麽了?”

徐澤討饒地低下頭,攥著陸行川的手不讓人抽走,“我隨口一說嘛。再說,既然有膽子找你‘切磋’,輸掉了就把握劍的手留下。到時候你提著一串手臂走在路上,我看誰還敢找你麻煩!”

他說這句話幾乎是認真的——凝碧宮本不算什麽名門正派,徐澤行事,雖不算弒殺,待陸行川以外的人,脾氣卻絕對算不上好。陸行川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背脊微彎,笑得更厲害了。“這也不是不行啊,不過要勞煩,我空手走著,你替我提那串手臂。你兇神惡煞,旁人看來,恐怕更害怕,更不敢找麻煩。”

“好啊好啊。”徐澤很是積極地應聲。他絲毫不在意,陸行川自然是在說玩笑話,但如果是真的,他也很願意。

愈近中原,找陸行川挑戰切磋的人就越多,到遇見李穆然持劍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陸行川是有一點驚訝的。

徐澤站在一邊,看來人這架勢,便本能地大感不妙。他牽過陸行川的雙手,很是膩乎地攏在手裏捂著,還可以湊到陸行川耳邊問,“行川行川,這人誰啊?你認識?”

“沈天忘首徒,李穆然李少俠。”陸行川撇開徐澤的手,走向李穆然,“我是有些東西,該還給他的。”

李穆然樣貌沒大變,整個人卻沈默了不少,站在那裏如枯枝,很是安靜地搖顫著。

“行川,好久不見。”他緊緊盯著陸行川,拼命控制著面部肌肉,勾起個笑臉,“我有些東西,總還是想讓你看到,讓你知道。”

陸行川反手抽劍,橫在胸前。雪白的劍刃將李穆然的人影分成上下兩截,分分合合,不能嚴絲抿縫地貼在一起。“我當日所說,到現在,還是作數的。你是來取心法,還是我的性命?”

“我當日所說,也作數的。”李穆然渾身肌肉緊繃,臉上卻竭力維持著勉強像樣的笑容,“我要叫你相信,無論如何,我心悅你是真。”

一旁的徐澤聽到這句話,簡直氣憤得想直接出手結果了這小賊,結果他的行川卻是放下劍,溫聲細語地對這小賊說話。

“李少俠,時至今日我信與不信,又有什麽要緊呢?”

“要緊的……行川,我只要你……”他話音未落,忽然飛身掠向陸行川,劍尖略向下,直刺過來。

陸行川立起劍身略微一擋,卻只聽見鐺的一聲,李穆然像是是了力氣,手中劍直直掉在地上。而他握劍的右手,竟也承受不住陸行川簡單的一次格擋,筋脈暴起,自指尖到手肘,細細密密的血珠滲了出來。

“你在胡鬧什麽?”陸行川一把抓過李穆然受傷的手,略一探過脈息,“怎麽回事?”

沈天忘最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昔日江湖年輕一輩的第一人,如今體內卻是一絲內力也無。

“我本想,當著你的面做的。但又擔心,這樣故作淒慘,一定會惹你厭煩。”李穆然像是痛極,再撐不住笑。他見陸行川就要松手,也顧不上痛,趕緊捏住這人袖口,語音仍維持得平穩,身形卻已經委頓下去,“行川,劍道,武功,聲名,沈天忘給我的,我全都不要了。行川我知道你不會答應,可我總忍不住奢望,我還是想……”

他姿態作得夠可憐了,陸行川卻是徹底冷了臉色,一根根手指,將李穆然攥著他袖口的手掰開。

“你以為,自廢武功,便是斷了同沈天忘的全部聯系?你如此是為我犧牲,我是不是該感激涕零,對你好生安慰?我此前對你無意,在你眼裏,都是因為你同沈天忘的關系?李穆然,我騙你,利用你,傷你,如今你思前想後,想到的辦法,是徹底拋下悉心教導過你的沈天忘,以此來——像一條狗一樣,討我歡心?”

他每說一句,李穆然的身形便更委頓一分,到最後,終是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他模糊地發出幾聲嗚咽,再仰頭看陸行川,慘白的臉上淋淋漓漓全是眼淚。

他早知道會如此的——陸行川定然看不起這樣的他。自陸家覆滅,陸行川心間全是了結血仇,是責任,他必然看不起這樣的自己的。

可他還是不甘心,還是想著到這人面前,再試一試。

“我知道我對不起師父對不起武林盟,我知道……可是行川,我待你的心意,不曾摻假。”他眼見陸行川神色淡淡,定是鄙夷他到了極點,“我知道若我作出恨你怨你的樣子,你或許還會將我看在眼裏。我想過的,來找你前我便想過的。所以我武功全無卻還是佩了劍,我想過的……我原本想今日便死在你手裏的。我已將劍法、武功還給了師父,如今便將性命交給你……我想過的……”

“可是行川我做不到。要裝作恨你怨你,要作勢傷你,我做不到……”

“行川,我方才……”李穆然忽然笑起來,煞白的,狼狽的一張臉,被這一笑帶起些真切的欣喜來,“我方才使的,是你從前指正過的那一招。如今是只剩一副空架子了,但我還記得的——我沒記錯,你教過我,我還記得的。”

這人將全副矜持驕傲,擲在地上,幾乎是在希冀著陸行川能從碾碎這些矜持驕傲當中獲得些快意,被討好一二,可陸行川卻只是皺著眉頭,俯身,將他輕輕扶起來。

“行川!”李穆然已經站不大穩,身體全副重量交給陸行川。這人微涼的體溫叫他上癮。若這人還願意這樣容他靠近,他便欣喜得覺得一切都值得。“行川,我心悅你……我只要你。”

“即使自相遇開始,我一言一行,無半點真心?”

“我心悅你,若有幸還能得你真心,是對我的獎賞。”

“即使時至今日,我對無可利用的你,並無分毫興趣?”

“我早知道。”李穆然忽然低聲笑了,“行川總是如此,你說出口的話,我不信的。你說只有利用沒有真心,偏偏能好好利用,能利用到底的時候你放過我,還連命都願意償給我。”

“你對我雖無意,如今我卻又在你懷裏了。”李穆然早已撐不住,眼淚水不住地淌下。“行川永遠只是裝得無情,其實最最心軟。你這樣叫我……怎麽甘心,怎麽放手?”

“我對你無意是真。”陸行川終究嘆道,“終究說起來,是我欠你。江湖自然很大,你曾找到過我。如果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那便試試看,你能不能再追上我,找到我一次。”他推開李穆然,轉身離開前,將劍譜和心法留給了這人。

“如果我能……”李穆然忍下了再多要一個允諾的沖動。他傷口仍然痛,看著陸行川離開的背影,心也抽痛著不得安寧。但這已經很好很好了。

“我自然還能找到你的,幾次都能,永遠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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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離開,現在是時候離開了。”自遇見李穆然之後,徐澤便有些沈默。若徐澤就此離開,陸行川覺得是理所應當。

“你要趕我走?陸行川你做夢!”徐澤怎麽也沒想到前腳好不容易擺脫了覬覦陸行川的小賊,後腳陸行川居然就要趕他走。他一把揪起陸行川的衣領,想放狠話卻不敢,最後只緊抿著嘴,把人放下。

“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了的,留我在你身邊。”

“我是答應過。”陸行川只覺得有些頭疼。他一向不是很清楚這些將情情愛愛掛在嘴邊的人,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可你不該……憤怒麽?我此前沒有拒絕你,方才也沒有拒絕李穆然。”

“我氣啊我氣死了!這個小賊,那麽不要臉的苦肉計都使得出來,我恨不得,我……好吧你要是不許,我也不會真的怎麽欺負一個沒有武功的人。”他憤憤的聲音撐到後面,就軟下來了,“行川,就像你說的,我不過是跟在你身邊,還沒能把你據為己有呢,你要是……不行,你答應過的,不能趕我走!”

徐澤自然希望他的行川能同他膩膩歪歪,自然希望一切外人都別來礙他眼,但比這份希望更優先的,是陸行川必須樂意。

但凡陸行川不樂意,他也只能……照舊守在陸行川身邊,等到陸行川樂意為止。

“我不懂。”陸行川眼中深黑,純粹,幹凈,面上一層懵懂,深處卻有些漠不關心。“我是答應過的。只要你不想離開,我不會趕你走。”

於是徐澤呆在陸行川身邊,走過許多地方。少年俠客們至此才見識真正的江湖氣。陸行川行事一貫妥帖,不與人多麽熱絡,細微處幾分關心,卻叫徐澤愈發沈迷。

當初陸行川說要見天地眾生。眾生有瑣屑悲歡,有風情。而徐澤只要見到陸行川,便知曉全部瑣屑悲歡,風情。氣氛好極了,他也勇敢極了的時候,徐澤問過陸行川,

“若你沒答應過我,若你要選……那個小賊,是不是很好?”

油燈旁邊一壇酒,陸行川喝酒,點燈,然後朝徐澤笑。“他沒有你好。”

“真的?”

“我何必騙你。”陸行川撐著腦袋,愜意的微醺中,一些平素他不願說來刺人的話,如今流露出來,“我還是不懂,為我,為真心,他什麽都願意放棄。到來日為一個別的什麽人,更真的真心,自然也什麽都願意放棄。”

“我不懂。”情情愛愛,生生死死,他如今終於見慣,卻仍是,不懂。

“你同其他一切人、事,不一樣。旁人是比都不能比的。只有你。”

“為何?”

“因為……因為你是行川啊。”徐澤看著燈下美人安靜單純,分明冷若冰霜,卻在火光下顯出幾分溫存,只剩下心動神搖,不由自主的傾身過去,吻住了陸行川。

“我不懂……罷了。”陸行川原本還想問,莫非憑兒時幾分不忿不服,就足夠支持徐澤到今日?事已至此,但凡他問出口,無論實情如何,徐澤必然會否認。他一份心意,加諸了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已然是容不得人質疑了。

陸行川對答案,原本也沒什麽執著。徐澤足夠好。身邊有人,蠻不錯。到徐澤想要抽身離開,一個人,想來也蠻不錯。

他熟練地回吻徐澤。昏沈的燈光裏徐澤眸色深深,情意深重,欲色深重。陸行川一句“他沒有你好”,直接叫他心神劇顫,甜得不真實。

“行川、行川……你真好……我們在一起,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

陸行川輕聲答應著,親吻,擁抱,安撫。燈光下他的眼睛如深潭,既包裹鋒銳的冰棱,也按下暗色的火苗。

世上或有答案,或沒有。至誠之道,但誠於劍,誠於己。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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