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倒是十分明亮。

光線搭在落地窗，無比耀眼地懸掛著。當它經由楓葉的罅隙穿梭下來時，像是太古時期的冰河，嶙峋聳峙，然後太陽暖洋洋地照著，千瘡百孔的川塊融化，奶金色的流水傾瀉而下。

現在的二人空間。

爆豪和她。

陽光繞在身上，刺眼的、炎熱的，巨大的烈焰讓她反覆噩夢，如同被燙傷的患者。然後，也就是這樣的太陽，在夜裏兜轉著，撥雲散霧，攪開了不停叫囂的悔恨。

弄影的塵一粒粒在眼前飛舞，不疾不徐，她楞楞地望著前方，金色的光癱瘓在視野深處，一時間籠罩住燙傷的痕跡，推開黑暗。

木川小姐的喜歡也僅僅只是喜歡，她可以喜歡爆豪，喜歡八百萬，喜歡相澤消太，甚至喜歡死柄木，喜歡的對象可以是任何人。卻不能是艾斯。

錐心刺骨。

“……你哭什麽！老子還沒跟你算賬！不許哭！”

長時間註視太陽，眼眶裏充滿了生理鹽水。她看不見走遠的火焰，一如她沒看見延續的噩夢中人影的輾轉。因為在某根肋骨下方，泵血器官的振動穩穩當當，溫度繞在兩側。

黑發少女眨了眨眼睛，於是淚水順著臉頰滴落。

對方松開桎梏，很粗魯地用拇指抹掉了滾燙的液體，嘴裏還在抱怨，吊梢眼也豎著，顯得格外不耐。

指腹的繭摩擦皮膚，磨得很痛。

超痛。

“聽見沒！給我停下來！”

她在想，完蛋了，這個人一定會揪住這件事作為把柄的。少年的指尖溫度很高，燙得驚人，他接不住落下的淚滴，只好擰著眉頭罵她，惡聲惡氣地去掏紙巾。

世界上那麽多脾氣不好的男生，那麽多考入雄英的學生，那麽多A班的同學，偏偏只有他和她爭搶同一本漫畫書，被她背上長長的長長的坡道，共同度過不明之夜的黎明，打著同一把雨傘，產生金銀牌的沖突，總有莫名其妙的對峙，意外睡在同一張榻榻米上，去了同一個空間，參與爭吵和冷戰，沐浴同一晚的海風與星空，住進同一棟宿舍樓，組成第一的比賽隊伍。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很久。

她曾遇到過所有世界裏最美好的少年，他灑脫得就像風，帶著橘色牛仔帽子，周身燃燒著不滅的烈焰，笑起來連陽光都會停留。

然後命運又拐彎再拐彎，後退回起點，找到那家孤兒院，找到見義勇為的笨蛋，找到相互了解的朋友，找到暮光閃閃的流星夜，找到難吃的咖喱飯，找到契機，找到無數太陽。

艾斯是唯一的靈魂船長，但眼前這個男生，是獨屬於木川小姐的，在光芒與音軌中，高舉著利劍劈開童話，穿梭雨季，懷揣著星夜與海浪的暴躁小英雄。

黑發少女頓了頓，眼圈發熱，她避開對方擦拭的紙巾，抹了抹臉，露出堅定的神色：“謝謝。”

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作為朋友，我並不討厭你啊。”這是任性的小惡魔第一次放低姿態，不夾帶任何謊言的，開誠布公的真實想法。

老實說，爆豪勝己看著她，不知道該接什麽。因為無法產生抵觸和反感，所以對他來說，這種逃離控制的情緒十分難耐，糟糕的青春期裏有對異性的懵懂與憧憬。

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

木川唯義正言辭地後退半步：“但拒絕任何形式上的身體接觸。”

爆豪迅速一把擰住她的臉頰，居高臨下地拉出誇張的笑容，幽深腥紅的眼眸充滿野性與囂張：“怎麽，終於肯承認了？”

“不。”唯姑娘推出一只手，正經道，“我認識你嗎？你誰？”

說完，她趁著男生沒反應過來的空檔拔腿就跑，推開房門，穿過走廊，狂奔到二樓臺階邊緣，翻過窗臺，途徑音樂教室，然後被身後的人追上。

對方勾住她的衣領，像是拽小貓似的拉回身側，握住她的一縷黑發攥在手心，旋即用胳膊肘死死攬著脖頸，圈在身前。

“繼續跑啊。”

“把手撒開再說這句話好嗎。”說著，她擡腳踹了一下對方的小腿。

結果痛得是她的jio。

“……可惡。”少女木著臉比了個中指。

爆豪立刻捏著她的指頭往回掰，眼裏滿是層層疊疊的睥睨與傲慢自大的張揚：“敢對老子豎中指？”

“暴躁老哥你還來勁了是吧，快趕不上第二輪的投票環節了！”木川唯揮開他的手，表情正經且嚴肅。

爆豪勝己的嘴角似乎掛著低低的笑意，只不過像是鯉魚游經池邊後在水面留下的漣漪，轉瞬即逝。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他們停下互懟的話語，一起朝那邊望去。率先露出頭的是個紫發的女孩子，木川一眼就認出她正是昨天來宿舍找自己談話的少女，而此刻，她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擡起眉尾正側過頭與身後的人說著什麽，神采飛揚。

兩人拐過角落，於是後面的男生也露出臉來。那是一個身量不高的少年，估摸為三年級的學生，大概是女生口中的“渡邊學長”，眉毛很濃，鼻梁很高，留著一頭金燦燦的短發。也很瘦，乍一看上去會讓人感覺骨頭比肉多，狹長的金色眸子若有若無地往這邊瞥了一眼。

木川立刻就蹙起眉。

她挪開視線，恢覆到面無表情的狀態，雙手環胸頤氣指使道：“我們快走吧。”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神態，對外界展現出了抵觸與抗拒，防備性強，是向他人表露「不關我的事」然後關上溝通交流大門，並且時刻警惕準備發起攻擊的信號。

“怎麽了？”爆豪迅速註意到她的表情。

唯姑面色沈沈，之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他長得和我討厭的一個人很像，都是金發金眼。”

這時候，那兩人剛好穿過走廊，消失在鏤空玻璃窗的雕花後方。然而木川的心在加速跳動，手在顫抖，覺得煩躁同時又無比憤怒，始終站立著。她無法站在這種感情之外去思索任何問題。她覺得自己要帶著這種情緒在外人面前露臉，並泰然處之，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了。

心理的不適直接反映在身體上，少女覺得自己的視野驟然變矮，伴隨著疼痛與劇烈的反噬，她的眉心攢成解不開的結，繼而便對上身旁男生震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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