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唯一公平的東西大概就是太陽了，對於貧民窟亂草為記的破屋，也像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少女那樣無私照耀。暖煦煦的光線從門的罅隙間透過，經由銀色的標牌反射在她的側臉上，投下明晃晃的圓形光斑。

木川唯報道這天，正是八重櫻散落殆盡的枝丫上，重新長出如霧般朦朧綠葉的春末。她提拉著塑料紙包裹的校服，站在講臺的左面臺階下，溫順地垂下手臂聆聽教師發言。

“少年少女們！今天我們班又迎來了一名新同學，大家鼓掌歡迎！”

意料之中的是，臺下坐著的學生既沒有表現出興奮的情緒，也並無鼓掌的意思，反倒一個個爭著提出對於這種不合常理現象的異議。

“老師！您能解釋一下為什麽這個時候會有插班生嗎？”

“我們班不是滿員了嗎？”

“不用通過入學考試？”

最後一句話的提出者語氣中顯而易見充滿挑釁，木川姑娘瞥了眼右側某位將腿翹到桌上以表不滿的少年，始終不驕不躁的表情產生一絲細小的波動。在接收到歐爾麥特拋出的尷尬笑意後，她小小地呼出一口氣，無奈解釋起來：“……因為數學中考沒及格，參加補考花費了很長時間。”

此話一出，臺下便開始議論紛紛，大部分是關於少女自爆黑歷史的善意笑聲，少數已經將關註點聚集在新同學過目難忘的瘦俏面容上，暗戳戳打算等會去認識一波。

“然後呢？”提問者有些不依不饒，他斜著吊梢眼很是不爽地切了一下，“既然只需要各科及格……你也是破格錄用的推薦生吧。”

作為唯二推薦生的轟焦凍和八百萬百下意識地打量起臺上的少女，與八百萬的純粹好奇不同的是，轟焦凍在木川鹹魚剛進門的時候就記起了與這家夥的圖書館一日游。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就像裏面有星星一樣］

當日撞見的個性使用場合仍歷歷在目，他托腮的手指隱約緊了緊，有種微妙的好勝心驟然升起——有本事讓雄英破格錄取，那麽一定擁有很強的個性。

說不定又是一個未來必須戰勝的對手。

而另一邊——

十分鐘前相澤消太睨見校長室的門被兩人闔上後，立馬瞪著死魚眼望向笑意濃厚的小白鼠先生：“根津先生您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端著水杯老神在在品茶的某位高智商動物形校長好笑地搖搖頭，它放下瓷杯換上了一副認真的表情：“還在生氣？”

“……並沒有。”相澤依舊從校長那雙豆豆眼裏發現了看戲般的神色，不禁感到一陣無力，扶額認輸。

“你們畢竟也一起生活了那麽長的時間，還算是比較了解吧。”

“別說笑了，那孩子壓根——”

“相澤老師。”根津校長這回不打算再調侃自己的下屬了，它拿起一直反蓋在桌面上的A4紙嚴肅道：“你相信她的個性只有「溫度」嗎？”

“……”

只有溫度。

很籠統很暧昧的說法。

擁有黑色長發的男人頭疼地捂住腦門，他聽出眼前這位字裏行間的意思，認命地承諾：“我會看著她的。”

不論是作為班主任還是其他的什麽。

這邊男人剛做出保證，那邊班級也炸開了鍋。當相澤消太拖著嶄新的課桌椅走到班門口時，一下瞧見某位麻煩的女生正和歐爾麥特大眼瞪小眼，似乎是詞窮，又像是什麽也沒在想，只是發呆。

他抽抽嘴角，不耐煩地敲了敲門框喚回所有人的註意力：“別起哄了，該幹什麽就幹什麽，那邊的新同學過來搬桌子。”

木川唯放棄絞盡腦計解釋自己的來歷，聽話地跑到門口打算抱起沈重的桌椅，做了一個提的動作，姿勢滿分，但桌子卻紋絲不動。

這就很尷尬了。

門口二人對視一眼，氣氛凝重。

好在歐爾麥特盡職盡責地起到調和劑的作用，他看了看滿臉無辜的少女，又看了看耷拉眼皮的懶散同僚，默默扛起桌子。

“放在哪裏？”

“最後面。”

相澤消太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也萎靡不振地提起剩下的板凳率先走到了教室後方，半擡眼皮掀木川姑娘：“還站在那發什麽呆。”

原本只有五排的布局瞬時變得奇怪，單人成排的木川唯被放在了整個教室最後方的正中央，也就是正對講臺的位置，不偏不倚最中間的那條縫上。

鹹魚唯頭頂的呆毛都垂下來了，她一邊往後走一邊表示抗議：“老師，這種座位都是普通高中問題少年的標準配備，就是那種喜歡打架鬥毆翻墻逃課不寫作業……”

“你不是嗎？”相澤反問。

木川唯錯愕不已：“您是哪裏來的第一印象？”

相澤消太面上毫無波動，內心卻在嗤笑，他不動聲色瞄了眼正和歐爾麥特禮貌道謝的15歲女生，原以為過了幾年這家夥會有點變化，然而在辦公室再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這推想便土崩瓦解了。

略顯柔弱的眉毛、仿佛盛滿葡萄酒的紅瞳、炎熱旱季裏枯幹花朵一樣微微翹起的嘴唇，這一切都顯示著她對自身尚未意識到的幼稚。當然這也是一種美，但過多地充斥著自我滿足，性格暴露無遺。

既然她說是第一印象，那麽他自然也不會沒事找事，閑得無聊提起別的什麽。

“把運動服換上，十五分鐘後我要在操場上看見你。”

木川少女沒註意班上其他人激動又好奇的目色，滿臉茫然地順著話茬詢問：“要做什麽？”

“個性掌握測試。”相澤消太瞥見剩餘學生立即追逐而來的眼神，末了，又添上一句：“允許圍觀。”

……你當這是動物園看猴嗎？！

測試的項目一共八種，鹹魚唯不得已換上藍色運動服聽從指揮。順手紮了個馬尾，少女蹲下身卷起過長的褲腿，纖細的胳膊看上去似乎一折就斷，緋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漾起波痕，黛青色的鬢發貼在臉側，卷翹的睫羽像是豎起的金色屏風，在眼瞼處落下扇形的陰影。

她飄忽的神色不覺之間充滿透明的頹唐，甚至呼吸都帶有死亡的氣息，倩影一動便足以將人誘往美與幻想的虛空，反射陽光的發頂刺目，宛如劇烈燃燒的火焰。

“班上五十米的最好成績是飯田，三秒零四。”

木川坦然站在跑道上做著熱身運動，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令旁人不由為之緊張起來。圍在遠處的A班學生個個充滿期待，想著既然是像八百萬那樣的推薦生，肯定有什麽過人之處吧。

飯田天哉才是最慌的，他推了推眼鏡雙手環胸，心中琢磨著自己雖是三檔，但這個成績極少有人能打破。再看新同學細胳膊細腿的身材與適合去當偶像的臉，那種忐忑不安的情緒也逐步恢覆平靜。

“預備——”

唯姑娘擺好姿勢，在槍響後還呆了一秒，然後才以龜速的前進方式跑出去。標準的擺臂動作，賦予美感的腿部線條，流暢的跳躍性，可偏偏這一切構成了總體長達十二秒鐘的短跑。

麗日禦茶子原本因為過度驚訝想要倒抽一口氣，卻被木川少女慢悠悠的步伐影響，下意識張嘴就打了個哈欠，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半捂住嫣紅的臉。

相澤消太默然地記下十二秒這個數字，臉色穩如泰山，相較於A班學生的滿頭黑線，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驚訝。

再然後的立定跳遠1米69，仰臥起坐28次，體前屈7.5厘米，投擲壘球10米3，握力30kg……

“不出所料，果然是倒數第一。”男人提不起勁地揮了揮手上的記錄板，對著圍了一圈的學生做了個驅逐的手勢，“看到了吧，這家夥就是個運動廢，都回去上課。”

瞠目結舌的不止是在場二十名學生，還有躲在旁邊暗中觀察的歐爾麥特。

他的視線落在隊伍末尾始終靜靜不語的女孩身上，她沒有表現出異常，這副如同考試不及格後落寞的神色很快得到了班級女生的言語勸慰。不少姑娘圍上去開始七嘴八舌地問問題，好奇與友善交織，匯成青春期獨有的風景線。

而被簇擁在中心的木川唯也不卑不亢地挨個回應——但這很奇怪，歐爾麥特扶墻的手指下意識用力，結果哢嚓摳下來一塊墻皮……他慌慌張張地左右望望，發現並沒有人看見才暗暗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捏著墻皮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將它塞回原位。

男人收斂了嘴角的笑，回想起報告書性格那一欄上的幾個字眼：疑似反社會人格，極易產生攻擊行為，列為重點觀察對象。

女孩子們獨有的清脆柔婉的嗓音還回蕩在耳畔，烏發、長裙、運動衫、肩纏臂繞的陽光隨之飄灑，瑩白嬌美的雙腿撩帶璀璨的虹光飛掠，仿佛追逐獵物。

就在這瞬間，有什麽一閃而過的東西自腦海中浮現，卻在歐爾麥特即將抓住它之時驟然對上人群間的那雙紅瞳。

平靜溫和的少女先是楞怔了幾秒，旋即挑起唇角，禮貌地笑了笑。在她重新回身的那刻，臉上掠過一絲連本人也未察覺的奇特陰霾，如黑色的鳥影從窗前劃過，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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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沒用的家夥為什麽不去普通科？！”

“……”

相澤消太今天很累。

很累是今天的相澤消太。

不僅要面對搞不來的問題少女，還得承受暴躁少年的質問。他簡單瞥了眼趴在最後一排的木川姑娘，面無表情地捶了捶講臺：“睡覺的統統給我清醒。”

其餘學生：直接忽視了爆豪的問題嗎……是個狠人……

木川唯勉強從課桌表面爬起來，伸直一只手臂表示存活，但眼神朦朧，哈欠連天，頭頂呆毛耷拉，有種詭異的萌噠噠之感。她不顧周圍人發光的眼神，舉手示意：“老師，我有話要說！”

“沒有問題就開始班會了。”

全班同學：徹徹底底無視了那兩個人……是個比狠人還要再狠一點的狼人……

“相澤老師？請問您在線嗎？もしもし？”歪著腦袋不解的姑娘比劃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亮晶晶的紅眸閃著銀色的水澤，周遭空氣飄浮的細小灰塵在斜射的太陽中像是粒粒星屑。

“……我升天。”

上鳴電氣戳了戳後桌的切島，滿臉陶醉地捂著臉頰：“你覺不覺得新同學特別好看？”

切島銳兒郎跟著呆呆地嗯了一聲，雖然總覺哪裏不太對，但不得不從心底裏承認唯少女擁有一張男女通殺無懈可擊的臉龐。

相澤嘆口氣，放下手中的講義越過大半個教室盯著那位黑發的姑娘，不免暗自腹誹：這是鬧哪樣啊，麻煩 可愛 礙事 丟人……等等好像混進去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咳，木川同學，你已經打擾到了正常的課堂秩序，有什麽話請總結在一秒內說完。”

“……老師你是魔鬼嗎？！”

“好了我們繼續上課吧。”

鹹魚唯悻悻地趴回去，不開心了。她癟著嘴在桌面上伸長手臂左右小幅度滾來滾去，那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像極了撒嬌的奶貓。

轟焦凍無意間瞥見左側的八百萬倏忽擡手啪地捂住臉，她將表情埋在手掌中，一向的倨傲與冷靜蕩然無存，甚至遺漏出染至脖頸的紅暈。估摸是恢覆了半晌，旋即用力地深呼吸，自指縫中偷偷又往斜後方看了一眼。

如果說最初轟同學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話，這瞬間他已經完全徹底理解了。

他難以言喻地盯著自己的同學，皺著眉不知該如何開口，又恰巧在其收回視線的剎那對上目光。

“……”

兩個人面無表情地對視了幾秒，隨即互相錯開眼神。八百萬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她清了清嗓子，佯裝無事發生，重新坐直身體。

坐在他倆前一排的常暗踏陰不知怎麽就遽然嘆了口氣，搖搖頭小聲感嘆：“啊，這就是人生嗎……”

轟焦凍不著痕跡地抽了抽眼角，扶額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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