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自從她生平第一次“迷路事件”的發生，她就再不對沙漠抱什麽好印象了。

“怎麽了，嵐，你不願意？”阿史那咄苾驚訝道，“在我們突厥，最美麗的莫過於大漠和草原。”

“不是，”風如嵐不情願地皺眉，“我在沙漠利迷過一次路，所以……”

“你害怕了？沒事！”阿史那咄苾無所謂地擺手，“我們不往裏走，在邊緣瞧瞧總沒關系吧！相信我，我不會讓你迷路的。”

他茶色的眼眸內滿是堅定，她不由重重點了點頭：“嗯！好吧，謝謝你……”

“哈，你越來越像女孩了！”他用力一拍她的肩膀，她立刻從感激的表情轉變為恨不得和他打一架的樣子。

他露出招牌式的大笑。這個兄弟，和別人不同，很坦率，雖然有點像女孩……他暗暗想著，不禁感慨不已，沒想到，這個比女子還要美麗的少年，會成為他交的第一個來自中原的朋友。

*** ***

這一邊，始畢可汗與王二一行人已議事完畢。

有了風如嵐昨天的“協議”作擔保，結果當然是——成功。

“這麽說來，你們是想把突厥當作你們日後的退路？”始畢可汗一揚眉，如鷹般銳利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王二一行人。

“不是，您誤會了，我們老大是真心想和突厥結盟的！”王二急忙解釋。

“如果你們失敗了，你們就可以稱是受突厥唆使，到時大隋皇帝出兵攻打突厥，也不是不可能。”

“這……”

“不過，你大可放心，我答應你們的結盟。”始畢可汗無所謂地一擺手，一瞬間又想起了那個坐在草地上發呆的小少年，“明日我會派人帶你們四人走出大漠。”

“多謝。”王二一抱拳，又疑惑道，“您說……我們四人？那……”

“嵐不與你們一同回去了，他就留在這裏。”

“可是……”

“這是我的決定，相信他也會同意，如今你們中原一片混亂，民不聊生，想來大隋也是氣數該盡。”始畢可汗目光一凜，話語中有無形的壓力，“嵐不會答應與你們一道回去的。”

*** ***

“啊，這就是大漠啊！”登入蘭難以置信地望著夕陽下的沙漠。

沒有了肆虐的風暴，殘陽如血，此時的沙漠，美輪美奐，令人流連忘返。

還真有幾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

她不由往前跑了幾步。

“不怕再迷路了？”阿史那咄苾在身後打趣她。

“不怕！我的好兄弟，你說過不會讓我迷路的。”風如嵐盈盈一笑，笑容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嵐，留在這裏吧，不要回中原了。”

義成公主

就這樣，風如嵐念在中原很不太平的份兒上，在突厥逗留了數月，眼下，已經是七月盛夏。

“嵐！快射那一個！”

“嗖——”一箭直沖天際，天空中展翅飛翔的鷂子來不及閃躲，被一箭射了下來。

“你太棒了！”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風如嵐險些坐在地上，好容易穩住中心，她怨念地瞪向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哈哈，你真是太像女孩了！這麽點力都承受不住！”

“你！”風如嵐氣的大叫，忍了這兩個月，一向沈靜的她也終於爆發了，一下子沖上去和正在叉腰大笑的阿史那咄苾打作一團。

“呵，你們兩個，就沒有一刻安生。”

聽到喊聲，兩個人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哥，這小子的身手還真不錯！”阿史那咄苾首先開口，仗著始畢可汗在這裏，他又加了一句，“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像女孩了！”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風如嵐白他一眼，“內在比外表更重要！”

“內在？好，讓我想一想你有什麽內在……”他一個一個往出點，“射箭、舞劍……哎呀，這些個玩意兒，很適合女孩呢！”

兩人追趕著跑開了。

在一旁躲了半天的一個人急忙上前，悄悄對始畢可汗說了一句話。

*** ***

賬房內。

一個身穿褐色胡服的人坐在羊皮毯上，手中握著的是一封信。

帳簾一掀，始畢可汗自門外走進來。

“可汗。”那人急忙起身。

“叱吉沒啊。”始畢可汗拍拍那人的肩膀，“我們兄弟二人，就不用客氣了。”

“是。”這位叱吉沒，正是始畢可汗的親弟弟。

“大老遠跑來，又要緊的事嗎？”始畢可汗端給他一碗酒，開門見山道。

叱吉沒微微遲疑了一下，把手中的書信呈給始畢可汗，接過酒來一飲而盡。

“啪”的一聲，叱吉沒意料之中地看到始畢可汗拍案而起，怒氣滿面地在帳內踱步，許久，他惡聲從口中擠出兩個字：“楊廣！”

“可汗，我聽說，楊廣這一次要來汾陽宮避夏，如今即將走到雁門關。”叱吉沒壓低了聲音，“而且，他只帶了兩萬兵馬。”

“這傀儡皇帝都無暇顧及自己的國土了，還跑來這裏倒插一腳。”始畢可汗眼底蒙上一層暗色，“是該給他點顏色瞧瞧了。”

沈吟片刻，始畢可汗沈聲道，“傳令下去，派人監視，只要他楊廣一進入牧區，立刻來向我稟報！”

“是。”

“還有，這是先不要驚動義成。她是隋朝老皇帝的宗室女兒，被她這一攪和，事情就不好辦了。”

*** ***

一天的時光就算被打發過去了。風如嵐獨自坐在賬房前的草地上，草原空曠，夜晚的風無拘無束地游蕩著，深藍的夜幕上綴著繁星璀璨。

似乎自己越來越依賴這裏過於安逸的生活了呢。

離隋朝滅亡，也只有三年了。

如今的中原，一定是烽煙四起了吧。群雄爭鋒的天下，四分五裂的國土，然後，再一一被唐軍統一。

看來，自己的運氣也不算太差，再等上幾年，歷史就會進入一個全盛時期，到那時，自己再回中原，還可以有幸見識一下中國歷史上最為繁盛的唐朝呢。

滿意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風如嵐往帳內走去。

輕輕撩開簾子，她很驚訝地發現——賬房內的擺設有些不同了。

風如嵐心中一個激靈，莫非，是走錯了？可是，這又是誰的賬房呢？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一驚，急忙閃身鉆進角落裏的一堆羊皮毯中。

“你為什麽要那樣做？”是一個女聲，聽不出語氣。

“義成，你多心了。”

是始畢可汗！他竟然也在這裏！風如嵐愕然之中，兩個人已經走了進來。

透過羊皮毯的縫隙，她隱隱約約看到也個一襲紅色胡服的女子身影。

“義成，你是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始畢可汗扶女子坐下。

“不。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那樣做？”女子聲音不大，但卻有一分執拗和倔強。

“我做什麽了？”

“可汗，您不用再裝了。上午你和叱吉沒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女子抿緊嘴角，“大隋一向與突厥交好，您怎麽能這樣！”

“呵，你問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始畢可汗背對女子，“你為何不去問問他楊廣做了什麽！”

“大隋一向與突厥和平相處。”

“和平相處？和平相處就是擅自封叱吉沒為南面可汗，寫信公然鼓動他與我作對麽！還好叱吉沒對我突厥忠心耿耿，要不然，哼！”

始畢可汗一掌拍向桌案，這一掌的力道足以震得桌子發顫。

風如嵐下意識往後一縮。

“那邊是什麽？”始畢可汗冷冷地發話，風如嵐立刻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要是被突厥可汗發現自己偷聽他的機密，她很清楚後果。

看著他越走越近，一旁的女子忽然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那麽，可汗，今日叱吉沒給您的信——當真？”

“那種事情還會有假！你自己去看看，上面楊廣清清楚楚寫道讓叱吉沒分裂突厥、同我作對！”

“哦，是這樣啊，”女子微微一笑，“那我多心了，其實，自從我來到突厥，我就再也不是大隋的宗室公主了，可汗，我——是你的可賀敦。如果首先是大隋挑釁，那麽可汗盡管去吧，我保證不會對這件事幹涉。”

始畢可汗望著那女子的笑容，忽然，他放聲大笑道，“好，義成，你很好！”

“我要休息了，可汗您盡管去商量大事。”女子的笑容溫婉美麗。

目送始畢可汗走出賬房，風如嵐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還不出來？”女子換了一幅冷冷的表情，目光直射風如嵐藏身的角落。

風如嵐這才撥開一堆羊皮毯，冒出一個腦袋來。

她終於看清了女子的容貌。女子早已不再年輕，少說也已經又三、四十歲左右，然而全身上下卻有少女難以比擬的穩重與成熟，這是一種風韻，這個年紀的女子特有的風韻。

風如嵐此時已明白了女子的身份。

義成公主，隋文帝楊堅的宗室女兒，原為啟民可汗之妻，在啟民可汗過世後，按照突厥的風俗，成為啟民可汗之子始畢可汗的妻子。

“抱歉。”風如嵐起身上前，對女子施了一禮，“我不小心走錯路了，還請義成公主原諒。”

義成公主怔怔地凝視著風如嵐施的隋朝宮廷之禮，怔怔地聽她喊自己“公主”，內心不由一陣酸澀。

風如嵐看清了她的表情。沒錯，自己施隋朝宮廷之禮，稱呼對方為“公主”，為的就是勾起她心中的思鄉與共鳴，從而不再追究自己擅闖營帳、偷聽別人說話。

“公主，在下無心之過，您……”風如嵐垂眸。

由於剛才在羊皮毯內蹭了半天，她頭頂唯一一根綁馬尾的發帶一下子掉落下來。

一頭濃密的卷發披散下來，義成公主輕笑道，“呵，原來你就是風嵐。果然是個女孩子。”

“公主……”風如嵐尷尬地抓抓頭發，臉色有些不自然。

“沒關系，我不會揭穿你的。”義成公主朝她一笑，重新坐回毯上，刷刷動筆在紙上落了幾個字。

聽她這樣一說，風如嵐即刻對這位隋朝宗室公主心生好感，不由湊過去一看。

只一下，她的臉色立馬變了。

志不在身

“公主……您這……”風如嵐再也不能保持以往的鎮靜與沈著，幾乎要大聲呼喊出來。

“突厥圍攻隋兵一事——我不能不管。”義成公主定定地望著風如嵐，“事情發生得突然，萬一始畢真的要發兵進攻，隋軍沒有防備，必然要吃大虧。”

“可是，萬一始畢可汗知道了這件事，那您不怕他降罪於您嗎？”風如嵐小心翼翼地問道。

“看著大隋有難，難道你要我坐視不管嗎？”

一瞬間，風如嵐發現這位隋朝宗室公主的眼眸中閃耀著一種自己看不懂的光芒。

“嵐，你不明白。”義成公主頓了頓，凝神道，“當初，先皇打天下之時，我甚至曾經希望自己也可以叱咤沙場。”

“我不能理解，為什麽我們女子就始終要扮演固守深閨的角色呢？雖然，我明知自己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但是，我們女子照樣可以以其它方法為國家、為人民效力。”

“所以，我聽從先皇聖旨，千裏迢迢來到突厥，成為啟民可汗的可賀敦。只有這樣，才可以消除大隋北方的憂患，不是麽？”

“可是，您這樣只是徒勞的！如今中原上下已經烽煙四起，各路起義軍蠢蠢欲動，就等著取代大隋了！”風如嵐不覺認為義成公主的犧牲有些不值，楊廣逃過雁門關一劫，但618年，江都一戰，他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我也明白，中原早已不甚太平，可是，嵐，你知道嗎，我真的想親自上陣，重新把四分五裂的國土一一統一！”義成公主眼底燃燒著不知名的狂熱，她一把掐住風如嵐的手臂，力道強大得使指甲都陷了進去。

然而風如嵐就像沒有感覺到一般，任由她掐著，整個人都怔怔的不說一句話。

許久，義成公主明亮的眼眸漸漸黯淡下來，聲音輕得如同夢囈一般：“不過呢，嵐，我做不到了，一輩子也做不到了。我只能盡力做好始畢可汗的可賀敦，努力說服他不要與大隋為敵。嵐，也許你永遠不懂，但是，我想你理解我的心情。”

對視著那明亮而充滿夢想的眸子，風如嵐鄭重地點了點頭。

賬房內的燭火幾乎亮了一夜。

第二日，風如嵐接過義成公主手中的幾個信封：“公主放心，我一定幫忙把信送出去。”

“希望吧，嵐。記住，送信人要各走不同的路，我不敢擔保這途中會毫無差錯。”義成公主道，暗暗嘆了口氣，“但願還來得及。”

“一定來得及，楊廣……哦，不，是大隋陛下，一定會轉危為安。”風如嵐說罷，飛身跨上馬背，朝義成公主微微一笑。

“謝謝你，嵐。”義成公主輕聲道，“萬一事情敗露，你就說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不希望連累你。”

“相信我，一定不會敗露。”風如嵐沒有再看義成公主的表情，馬鞭一揚，絕塵而去。

現在，只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

*** ***

“嵐，你沒問題吧？！”阿史那咄苾不可置信地望著風如嵐，“借人？什麽意思？”

“我只是需要你支一些人馬為我做一件事而已。”風如嵐無奈的解釋道，“別弄得這麽誇張行不行？”

“你要做什麽？”

“不要問。”風如嵐做了個對方經常做的動作，“一句話，你是借，還是不借？”

“你……”

“我是你的好兄弟哪。”風如嵐巴眨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撲扇著，晶瑩的紫眸比水晶還要透亮，“人家都說為朋友要兩肋插刀，而兄弟我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你也忍心拒絕嗎？”

她的笑容淡淡的，阿史那咄苾微一楞怔，隨即開口道：“好兄弟你的要求，我怎麽會不答應？要知道，我們突厥人最講義氣！”

“嗯，兄弟我——至為感謝！”風如嵐誇張地抱拳，卻險些從高頭大馬上栽下來。

穩住韁繩，她沒好氣地抱怨道：“特勤驃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兇了？”

“什麽？特……什麽……勤……哎呀，你剛才叫它什麽？”阿史那咄苾滿臉的不解與茫然，楞楞地望著風如嵐。

“呵呵，其實也沒什麽……”風如嵐扯出一個笑容，呼，險些忘了，它現在還沒有成為昭陵六駿呢。

於是，她岔開話題道，“你的這些人可靠嗎？我是說，他們不會出賣我吧？這事不能給始畢可汗知道。”

阿史那咄苾動作一滯：“為什麽？”

“哎呀，這個很重要啦……”風如嵐說到一半突然住口。他的人一定也是突厥人沒錯，眼下突厥與大隋的矛盾激化，交戰就迫在眉睫，身為一個突厥人，就是傻子也不會去給大隋皇帝去送信。

“嵐，怎麽了？”

風如嵐一握拳，聲色凝重下來：“我——可以相信你嗎？”

“嵐！你這是什麽話！”對方有些明顯的不悅，“你還當我是兄弟嗎？”

“好吧。”風如嵐跳下馬來，兩人一同走進賬房內，“我要送一封信。”

“送信？”

“是。收信的人——是大隋皇帝。”

“楊廣？”只一聽，阿史那咄苾明白了風如嵐的意思，“嵐，來不及了，你的信已經來不及送去了，可汗剛剛收到捷報，楊廣大軍早已踏入牧區，明日一大早，即使發兵之時！”

“可是，我必須把信送出去！”風如嵐心裏一急，“大不了我自己去，連夜趕路，一定可以在始畢可汗發兵前吧信送到！”

說著，她就要往外沖。

阿史那咄苾拽住她，“嵐，你不可能做到。”

“不行，我答應了……”

“義成公主，是吧。”阿史那咄苾茶色的眼眸中微光一閃，“只有她才整日牽掛大隋、牽掛那個皇帝。”

“……”

“不過你不用擔心，跟我出來。”他拉起她，走到一片寬闊的草地上。

一聲尖銳的鐵哨聲劃過天空，風如嵐按照指示吧把手中的一封信信高高舉起。

一個影子從遠處飛來，在天空盤旋一陣子後，俯沖而下，一把抓去了風如嵐手中的信，速度之快，仍她沒來得及認清它是鷹還是鷂。

“這下你放心了吧。”阿史那咄苾笑著望她，“同時我也會差遣幾個心腹幫你把其餘幾封也送去，保證事情不會敗露。”

“嗯！”風如嵐感激地應道，其實，有這樣的兄弟，還挺不錯呢！

*** ***

夜間。

賬房內，空氣壓抑得令人窒息。

始畢可汗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兀自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風如嵐。

“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個？”

“是的，可汗。”風如嵐微微欠身，“明日一早的一戰，我希望可汗準許我一同前往。”

“是想離開突厥了吧。”始畢可汗挑眉，“我理解你，風嵐。只是明日一戰——會是你想象不到的危險。萬一——”

“可汗不必多說。”風如嵐淡淡一笑，反手解下發帶。

一頭濃密的卷發披散而下，映襯著她小巧精致的面容以及光潔的肌膚，更增加了幾分屬於女子的嫵媚。

“哈哈！勇敢的女孩子！”始畢可汗大笑，“風嵐，我早就懷疑你了。”

風如嵐擡眸，堅定地說道：“請可汗準許。”

“我真想不明白，中原混亂，你一介女子，日後要怎樣生存？”始畢可汗冷笑，這個女孩子，和義成竟然那麽像，唯一的差別，就在於她是自由的，而義成不是。

他終究想不明白，大隋的女子，為何個個都這麽要強。

“嵐，你身為女子，是否考慮的太多了？”始畢可汗目光中帶有明顯的不屑。

風如嵐被那不屑的目光瞅得不自在，“那麽，請可汗告訴我，女子的價值就只在於固守深閨嗎？小女子認為，身為女子，也應志在四方！義成公主被身份禁錮了自由，而我不想做第二個她！我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請可汗準許小女子明日一同前往！”

始畢可汗一怔，隨即，響亮的笑聲回蕩在帳內。

“很好，嵐，我佩服你的膽量！”

少女的嘴角挽起一個弧度。

燭火從側面頭來光亮，她修長纖瘦的側影映照在賬房的內壁上。

“可汗，風嵐還請求您一件事。”風如嵐淡淡道，“我要離開的事，先不要告訴我的那個好兄弟。”

阿史那咄苾，那個在突厥草原上，幫助她最多的少年，她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個好兄弟，好朋友。

再見了。

心中一陣酸澀，風如嵐轉身走出賬房外。

雁門之戰

大霧迷蒙，天地間絲絲縷縷的白霧游離飄蕩，如夢，似幻。

在一片蒼茫之中，一襲白衣的少女凝望著流嵐遮掩下的雁門關。

果然不出所料，隋煬帝楊廣在收到義成公主的親筆密信之後，立馬嚇得一溜煙往回跑。然而還是晚了一步，突厥幾十萬大軍團團圍困雁門關，一舉封殺了隋軍的後路。

短短四天，大局已定，隋軍在突厥騎兵的圍攻下，進退兩難。

夏末八月，接連下了三、四天的雨，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陰沈的烏雲凝重地壓了下來，仿佛也隱隱預示了形勢的嚴峻。

冷風拂過頰邊，風如嵐似乎看到自己的未來也如同這霧氣迷蒙般撲朔迷離。

大業十一年。她暗自思忖，離天下完全太平，還有整整十一年。而在615到626這十一年裏，自己的生活就和驚濤之中的浮萍沒有什麽區別。

風如嵐又一次轉過身來，眺望著身後北方草原的方向。義成公主，那個堅強、勇敢的女子，她畢生的夢想，永遠留在了那廣闊的草原上。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由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

“我不能理解，為什麽我們女子就始終要扮演固守深閨的角色呢？雖然，我明知自己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但是，我認為我們女子照樣可以為國家、為人民效力。”

……

女兒之身並不能禁錮她的夢想——義成公主，那個認為“女子也應志在四方”的隋朝宗室公主。

志在四方，志不在身。

就在聽到義成公主說出那番話的那一夜，風如嵐就已經暗下決心，她不要待在突厥過安逸的生活，她要回到中原，為了完成義成公主的願望，同時，也為了讓自己的生命留下一點對得起自己的痕跡。女兒之身，那又怎樣？烽火亂世，那又怎樣！

她不追求轟轟烈烈，亦不追求功名利祿，她想要的，只是不希望自己的一生都如同流水般逝去，至少，她要自己的一生問心無愧！

“真的想好了，要踏入中原那一片混沌中嗎？”不知何時，始畢可汗已悄然無聲地直立在風如嵐身後，“還有你日後的生計，全部考慮好了麽？”

風如嵐的笑容淡漠平靜，“可汗不用擔心，生存的方法——有很多。”

“嵐，你告訴我，大隋的女子，是否都個個都像你們這般要強呢？”註視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始畢可汗終於講出了心中的疑惑。

風如嵐突然大笑出聲，“可汗不覺得你這個問題很幼稚嗎？”

“如果您非要我給一個答案，我不知道要如何說起。”風如嵐閉了閉雙眼，“風嵐這裏有一首詩，不知可汗可否賞臉呢？”

“哦？”

風如嵐沈吟片刻，輕聲念了出來：“成功的花，人們只驚羨她現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它的芽兒，浸透了奮鬥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

忽然覺得，今天她終於理解了這首詩的含義。

“可汗，世上沒有白來的成功，若想要開出最明艷的花，那麽，就要付出甚於其百倍、千倍的努力。”

“我不知道別的女子是怎樣想的，我只知道，我願意以千倍百倍的努力，換取我想要的成功。”

始畢可汗凝視著少女堅定的眼眸，“嵐，你日後一定會成就一番大事的。相信我的眼光。”

“可汗，我不指望成什麽大事，我只要一生一次，永不遺憾。”

一陣大風襲來，霧氣纏繞。

“我還沒有忘記，我欠您一個條件。”風如嵐突然開口，“這是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之時的協議。”

“好！我的要求很簡單。”始畢可汗道，“一會兒，你，領著這十萬大軍去打下那座城。”

“我答應。不過，這是最後一次。”風如嵐冷聲道，“從今往後，我是中原人，是大隋的人。”

“攻下那座城之後，我就會離開。”風如嵐躍上馬背，“這幾月來，多謝可汗關照。”

高高舉起長劍，風如嵐一聲令下，率先沖向前方的城樓。

身後，十萬突厥騎兵策馬揚鞭，飛馳而去。

“放箭！”風如嵐大喝一聲，從背後的箭筒中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張弓，射箭，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

三劍齊發，射倒了城墻上隋軍的旌旗。

“嗖嗖”的箭雨鋪天蓋地，城門轟然打開。

突厥騎兵高呼著一擁而入。

終於，突厥攻下了雁門關的第一座城。

站立在高高的城墻下，風如嵐望著遠處滾滾沖過的突厥騎兵。

她掏出鐵抓，用盡全力甩了上去。

*** ***

雁門關，整個隋軍上下早已亂成一團。

面對滾滾而來的突厥大軍以及密如天網的箭雨，隋煬帝楊廣，這位曾經在沙場上南征北戰的皇帝，也不禁冷汗涔涔。

“陛下，這該如何是好啊……”身旁的小太監哭喪著臉，趴在地上拉扯皇帝的衣角。

此時，楊廣自己已經是膽怯不已，被小太監一喊，更加是心煩意亂，他一腳踢開扯著自己衣角的小太監，憤怒地咆哮道：“滾！滾！都給朕滾！”

“呵呵，都已經躺在刀口下了，還這麽兇。”

漫不經心的聲音淡淡響起，楊廣愕然地瞪著那個坐在城墻邊上一襲白衣的少女。

風如嵐放下鐵抓的繩索，微微嘆氣，看來，隋煬帝“暴君”的名字，還真不是白來的。

“你……你……”

“我什麽我？”風如嵐翻身跳下來，好笑道，“整個城門，連一個守衛的人都沒有！你應該慶幸上來的是我而不是突厥兵！”

少女披散的卷發在風中一絲一絲散開來，墨色的發絲映襯著盈盈如雪的肌膚，小巧精致的面容雖有幾分稚氣，而那紫水晶般的眸子平靜得如同湖水。

薄霧中，風如嵐的淺笑如漣漪蕩漾開來。

*** ***

“陛下，那突厥兵來勢洶洶，我們在這裏死等，也不是個辦法啊！”內殿中，一些大臣開始著了慌。

一眾大臣在身邊叨叨咕咕，說得皇帝也有些氣急敗壞，奪過一個茶碗就要往地上摔。

風如嵐的目光直射皇帝舉起的茶碗，嘴角微微揚起。

“摔東西是你的招牌嗎？現在應該想想如何解決問題而不是在這裏亂發脾氣！”

“你……”少女的淺笑漸漸與記憶中的一個影子重疊，皇帝生生按捺下來，把茶碗放回桌上。

“快傳令下去！”楊廣拍案而起，“帶三千騎兵組成敢死隊，誓死突圍！”

“我不同意。”風如嵐微微提起裙擺，從簾後走出來。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女扮男裝了，她就是要證明——女子也能成大事。

眾大臣一片噓唏，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

“先不用問我是誰。”風如嵐道，眼珠一轉，緩緩掃視殿內，“眼下，對於各位來說，解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四周寂然。

“突厥這次來襲，必定始萬無一失，騎兵少說帶了二、三十萬，倘若陛下執意要三千人數的‘敢死隊’去突圍，只不過是徒勞罷了，最後的結果無非是這不到兩萬的人馬又少了三千而已。”風如嵐不顧周圍詫異的目光，自己在軟榻上跪坐下來，“所以，我不同意陛下的意見。還請諸位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那麽姑娘的意思？”一位大臣忍不住發問了。

“我軍一定要堅守不出，與突厥兵耗時間。”風如嵐紫色的眸子中又點點笑意，“小女子認為應該派人速去四方調兵求援，再來，就要請人寫信到突厥——請義成公主幫忙。不知，各位認為如何？”

“如今的情況看來，姑娘之計是上上之策。”剛才那位大臣在皇帝面前跪下，其餘也通通跪下一片。

“請陛下明智定奪。”

隋朝皇帝

寂靜，寂靜，還是寂靜。

大臣們焦急不安地等待著結果。

風如嵐但笑不語，紫色的眸子裏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端坐在正中央軟榻上的皇帝——隋煬帝楊廣，望著眼前的一幕，以及少女眼眸中瑩瑩的光點，雙眼一瞇，沈聲道：“按她說的做。”

“等一下。”風如嵐突然大聲道，“這雁門關是屬於誰的管轄範圍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楊廣玩味地打量她。

“陛下，如果小女子沒有猜錯，”風如嵐眼珠一轉，“這雁門關，應該是屬於您的表兄——”

“放肆！朕哪裏又什麽兄弟姐妹！”此話一出，楊廣立馬換了一副面孔，陰沈地盯著風如嵐。

風如嵐秀眉一揚，這冷血皇帝，她早該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了，想當年，楊廣為了等上皇位，殘害了不知道多少親生兄弟，就更不用提什麽表親了。皇位，有時候真是一個殘酷的東西呢。

於是，她擡頭直視楊廣陰寒的目光，“先叫你的大臣們退下。”

“陛下，如今這雁門關，應該是屬於山西、河東撫慰大使的管轄範圍吧。”風如嵐道，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從容，鎮靜，即使是面對大隋的皇帝，那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

“你想怎樣？”一瞬間，楊廣又恢覆了原來略帶玩味的笑容，從而讓風如嵐認為他不去演京劇變臉，還真是可惜了。

“陛下，您沒有想過嗎?事情出在官員的管轄境地內，自然要官員自己出面解決。”風如嵐暗想，雖然歷史課本上沒有提到過雁門關一戰，但她好像曾經在某本書上瞄過一眼，雁門之圍想要破解，當今的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未來的唐高祖李淵，是一個關鍵。

嗯，應該就是這樣！風如嵐握拳，也許是對自己的史學知識報了必勝的信心，她又補充道，“所以，陛下，這次的救駕工作，是少不了他一份的。”

風如嵐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她本來是想要發揮一下“未來人”的優勢，誰知卻把歷史搞錯了。以至於在將來的幾年內，她都不敢再引用自己那一團糟的歷史知識。

“好，就聽你的。”楊廣對外面的侍衛吩咐了幾句，又轉而面向風如嵐。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滿身血跡的士兵闖了進來，慌忙稟報：“陛下，突厥兵猛烈進攻城門，眼看怕是……守不住了……”

一聽這話，楊廣自然是大發雷霆，把殿內的東西摔得乒乓響，大聲吼叫道：“廢物！你們全是一群廢物！”

猛烈的撞擊聲一陣蓋過一陣，再加上殿內某暴君的大吼，風如嵐此時心煩意亂，恨不得在這裏扔下一個炸彈，“轟”的一聲天下太平。

“不想送死就別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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