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修長纖細的手指在桌上輕敲，我這個時候才註意到，那雙手簡直漂亮得有些過分，好像是被上帝細細雕琢了一番似的，美得簡直該放到博物館裏供奉起來。

我褪下指間的戒指，放在了桌上。

最近好像每個人都知道我那見不得人的稱號，Giotto也是，小骸也是，連著個素昧平生的漂亮女人都相當清楚，看來我距離身份暴露身敗名裂然後被趕出家裏的日子大概不遠了。

“既然小姐都忍痛割愛，我也不能敷衍了事。看著這個珍寶的面子上，我就給您一個讓您絕對不虧的滿意答案。”

女人低下頭揚起紅唇，打著哈欠一臉慵懶，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桌上的水晶球內似乎有一團紫色的霧氣，旋轉裊繞間似乎有人影閃過。

女人垂首闔眼：“您是個堅強而勇敢的女性，能不惜一切堅決捍衛自己的信仰，盡管在您的朝聖路上將失去您珍視的美好事物，也能劃開屬於您的光明。只是……為了您的信仰，將有無數鮮血與屍骸鋪就通往擁有曙光的未來。”

她的話像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詛咒或是箴言，古典樂器一樣悠遠綿長的聲線久久的盤旋在我的腦海裏，像是西西裏雨季的陰雲籠罩著整個世界。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桌上的藍寶石和那個漂亮精致的女人都已經消失無蹤。

……姑娘你其實只是隨便敷衍了幾句吧！而且就這麽幾句就騙走了我那價值不菲的戒指……不對，我要改行占蔔！這行來錢快得不科學！

“你們看那裏的貴族小姐，是不是Giotto先生和G那天帶回去的那個？”

“好像是的……她怎麽會在這裏啊？”

“不知道，好像我聽說今天骸大人和庫洛姆去了她家？”

“不會吧，骸大人怎麽會去她家啊？”

“該不會骸大人是被她逼迫的吧……”

被巷尾傳來的討論聲吸引得我放棄尋找那個忽然消失的女人，依稀認出領頭的女孩子正是Giotto家那個早熟的莉卡。發現我註意到她們的莉卡皺了皺眉頭朝我走了過來，挺起尚未發育的胸脯，揚起初具姿色的臉蛋沖我橫眉豎眼。

“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我不由得有點驚訝，眼前的姑娘年紀雖小，但不論膽量還是氣勢都早熟得不像話。在她身後的男孩女孩們雖然沒說話，也沒露出厭惡的神色，不過那種打心底的排斥我還是能感覺到的。

說實話我們見面才一兩次，我怎麽想也沒覺得自己幹了什麽惹這些孩子討厭的事兒，該不會是我天生就沒孩子緣？

“是你們啊……我和Giotto先生、小骸還有庫洛姆走丟了，你們看到他們了嗎？”

說完這話，這群孩子們像是被我啟動了什麽可怕的開關，個個臉上擺著顯而易見的不滿和厭惡，莉卡更是毫不掩飾的尖叫起來：

“你居然是和Giotto先生、骸先生一起出來的！”

“這有什麽不行的嗎？”

“當然不行。”莉卡倨傲的昂起頭，“溫莎子爵的長女是個沒規矩的貴族小姐是大家公認的事情，街道上子爵的耳目隨時會把你抓回去，萬一牽連了Giotto先生骸大人怎麽辦？”

這姑娘居然當著我的面說出來了……就連艾琳娜都沒說得這麽明白過……

“唔……我想我在這方面經驗應該足夠多，還不至於被那些笨拙的木偶們逮住。”

我聳了聳肩，擠出一個友好的微笑，想伸出手撫摸莉卡枯黃毛躁的短發。

啪！

不只是我，在我對面剛剛趕到的Giotto、小骸還有庫洛姆都楞住了。

莉卡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眼神淩厲滿載殺氣，憤怒的對上我驚愕的雙眼，白皙的五指鋒利得可怕，與之相對的，我的左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麻木得估計用刀割都沒知覺，足矣知道，我面前這個最多只有十歲的小姑娘剛才一定使足了勁兒。

“哦莉卡！你在幹什麽！”

Giotto大老遠的就叫了起來。

我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有人會在我的臉上狠狠的來上一巴掌。我父親雖然對我有諸多不滿，但也只會發洩在扣我零用錢關我禁閉上；綺莉雖說對我積怨已深而且沒什麽教養，但她非常愛面子，決不允許別人在外面對她和我的糟糕關系說三道四。

艾琳娜？哦上帝，別說她舍不舍得打我，就算她舍得，在動手之前就已經會被奧斯特扣光冰淇淋和葡萄酒而心疼致死。

想著想著，我覺得有點滑稽。

在貴族世界裏被人禮尚往來公式化的稱讚，那些聽過的句子合起來都能寫一首讚美詩，但我卻覺得惡心得讓人反胃。而被一個不太相熟的小姑娘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我卻能淡定的站在這裏胡思亂想。

“快點莉卡，快點過來給溫莎小姐道歉！”

“誰要給她道歉啊。”對著Giotto莉卡的聲音明顯溫柔了很多，掉過頭卻指著我吼叫，“那個家夥一定是那些貴族派來的臥底！那些該死的貴族早就想把我們全部剿滅了！Giotto先生您一定不能相信他們……”

“道歉，否則你以後都不必來我家了。”

Giotto又提高了聲音。

在他面前的莉卡比我更驚訝，仿佛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一樣，不敢相信的瞪著Giotto，嘴巴張了張卻什麽也說不出來。莉卡估計以前一定沒被Giotto這樣兇過，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嚴肅的他……不過這樣瞪著眼睛冷著臉的Giotto的確挺可怕的，遠處的庫洛姆顫抖著躲在小骸身後，拉著小骸不讓他再往這邊靠近。

“沒、沒關系啦……莉卡只是擔心你們而已……”

“溫莎小姐，抱歉，我正在教訓我家的孩子，能不能請您稍安勿躁？”Giotto平靜的看著我，眼神沈著得和之前笑瞇瞇邀請我出去玩的樣子判若兩人，“我從以前就開始告訴她們，不管面對什麽人，都應該保持應有的禮貌，必須改掉以前養成的說臟話的壞習慣……只有這一點，我絕不能寬恕她們。”

“G…Giotto…先生……”望著Giotto淩厲的眼神，莉卡硬生生的將眼淚倒回去，“我沒有錯！Giotto先生您不需要對這個女人花心思了！怎麽可能有貴族願意放棄自己奢靡的生活、脫下漂亮的長裙在這個骯臟貧民區裏打滾兒？她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為什麽要和我們一樣弄得全身都臟兮兮的？”

莉卡聲嘶力竭的吼完以後，所有人都沈默了。Giotto似乎沒有想到莉卡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一時也有點發楞，莉卡身後的小孩兒有的已經哭了出來，那邊的小骸一邊安慰著驚慌的庫洛姆，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邊。

想著一定要做點什麽，我走向一旁的汙水溝，用紙箱子盛了一盆汙臭發黑的汙水，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等等！溫莎小姐你要幹什麽！”

嘩——

所有人包括遠處的小骸庫洛姆，都吃驚的看向我。

隨手將紙箱子扔掉，腐臭得讓人想把前年年夜飯都吐出來汙水順著我的頭發往下滴，抵在我的鼻子下熏得我頭腦發暈，皺著眉啐了一口，甩開前胸的頭發。

“現在好了，我們都一樣臟，別想把我再趕進那個醜陋的貴族圈子，也沒理由再指責我！莉卡，沒有人可以阻止將來拋棄西爾維婭·溫莎這個名字！”

“溫莎小姐您太任性了。”

愛德華酒館裏，從頭到腳清洗了一番的我換上了幹凈的衣裙，坐在凳子上任由Giotto擦拭我的頭發，並且極其不耐煩的聽著Giotto的勸解。

“莉卡的確做得不對，可是您沒必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來證明啊，明明還有更好的辦法的。”

我攤手：“你家的小姑娘實在是太咄咄逼人了。”

“她只是太擔心我了，我明天會好好教育她的。”

擡眼看他一本正經的神色，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明明自己都還只有十八歲，卻老是要做出一副八十一歲的樣子。

Giotto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太過了，略微害羞靦腆的笑了起來。

我的心情卻不知怎的變得有點悲傷，如果西西裏不是如今的西西裏，如果這裏秩序井然陽光普照……或許在他的臉上就不會出現超脫年齡的成熟，那些孩子也就不會從一生下來就要為了生存處心積慮。

當我們發現村莊北部被不知道哪裏來的黑手黨打劫的時候，西西裏的夜晚已經來臨。

沒有一個人來通知我們這個不幸的消息。那個時候，我、Giotto，正在談論小骸，他敢帶著孩子們到強盜窩裏搶東西，也敢踹政府那些來征稅的警官的屁股。他們從不怕那些死狀淒慘或者惡臭腐爛的死人，他們甚至都期望碰到，因為那樣他們就可以那些隨身攜帶的小刀劃開死人的衣褲，尋找可能剩下的有價值的遺物。

然而正當氣氛快要陡轉直下，到達一個與起初不同的境地時，我們忽然發現自北極星的底下，夕陽一般明亮而淒厲的紅光像惡魔一樣吞噬著這個本應平靜祥和的夜晚。

Giotto漂亮的娃娃臉隨著離著火地點的靠近而漸漸扭曲，曾經被我認為沒救了的聖母微笑，也被紅光灼燒成一片灰燼。

我一直以為，死亡是最可怕的東西。

但它告訴我，眼睜睜的看著死亡一點點的降臨才是最可怕的。

我們都認為，或許自己那個時候瞎了會比較好。

因為那似乎能吞沒一切的大火實在太過刺眼。

“哦不……莉卡！！！！葛雷亞！！！！西索娜……不，上帝啊——”

在我的耳邊，Giotto哀嚎的聲音慘烈淒厲。

我沒敢看他的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確定一個時間吧，每天下午兩點準時更新W

期待好久的小高|潮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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