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身上的石頭吊墜，是原主留下來的東西。

就著清冷的月光，她仔細地觀察著這顆不起眼的石頭。石頭灰撲撲的，是個不規則的橢圓形，被一條普通的細繩串起。不論是外表、手感、氣息，全都沒有出奇之處。莉莉絲嘗試著將精神力灌註進去，石頭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那一瞬間的灼熱是自己的錯覺？

莉莉絲思前想後，她確信自己感覺到了石頭的異動。不僅僅是忽然變熱，雖然說不明白，但那短短的一瞬，石頭就像突然活了過來。

在原主的記憶裏，這個石頭吊墜是她被遺棄時放在繈褓裏的。因為不是值錢的東西，也就沒有被人拿走。原主對這個吊墜珍而重之，她從記事起就沒有親人，對這個和父母有關的唯一信物，實在是當性命一樣看待的。

莫非，原主的身世有隱情？

莉莉絲想到冥界主宰莫名其妙就要收原主做學徒，雖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具身體的魔法天賦不錯，但莉莉絲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她決定不把石頭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多蘿西。

夜深時分，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濃重的陰影寂靜冰冷，就像莉莉絲的前路。不管是去往西大陸的旅途，還是她自己的命運。

經過皮諾城的那一番戰鬥，莉莉絲三人星夜兼程，在山林間顛簸了幾天後，他們到達了瓦多城北邊的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並不繁華，由於幾十裏外就是商業城市瓦多，在鎮上停留的冒險者並不多。羅伊先去鎮上打探了一番，並沒有他們三人的通緝令。教廷對那場戰鬥封鎖得很嚴，連一絲流言都沒有傳出。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三人的實力太弱，得不到教廷的重視罷了。

莉莉絲累得夠嗆，在山裏風餐露宿了好幾天，想到旅店裏軟和的被褥和熱騰騰的飯菜，她就口水直滴答。

羅伊和她的反應截然相反，這個終日把自己裹在黑袍子裏的怪家夥十分討厭人多的地方。此時他照舊癱著一張臉，只是眼神比平時更幽深，唇線比平時更緊繃，背脊比平時更挺直——明顯就是心情不好。

是的，莉莉絲已經能從這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讀出微表情了，給自己點個讚。

多蘿西也怏怏的，不知道是不是受羅伊影響。

想到這裏，莉莉絲忍不住又用微妙的眼神打量著羅伊。一只貪財臭美的烏鴉暗戀一個面癱戀屍的人類，這對人.獸戀實在是太前衛了。

羅伊自然不會知道莉莉絲已經在腦補自己和多蘿西的曠世戀情了，在這種人擠人人挨人的地方，他只覺得一秒都待不下去。

小鎮上的街道狹窄骯臟，剛好一列車隊走過，傭兵們身上濃烈的汗臭和皮革味襲來，熏得他差點沒吐出來。還有許多路人偷偷地打量著他，雖然他們自以為目光很隱晦，羅伊卻察覺得一清二楚。青年只覺得莫名其妙，有什麽好看的？

在旅店裏安頓好後，羅伊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便將問題問出了口。

莉莉絲無語：“你沒註意到自己的打扮嗎？”

平靜的小鎮上突然出現一個黑袍裹身、兜帽遮面的家夥，誰都會多看一眼的好吧……

這身打扮是死靈法師標配，實在太引人註意了。莉莉絲試圖勸說羅伊：“別穿這身袍子了，不好看。”

莉莉絲的鬥篷在樹林裏被勾破了，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把臉露.了出來，雖然也引來了不少註目，卻遠比不上羅伊的高調。要知道美女固然令人垂涎，黑袍的神秘人明顯更可疑。

“我知道不好看。”羅伊的回答簡潔明了，“在我看來，衣服的主要作用是禦寒和保護人類脆弱的身體，而非美觀。”

莉莉絲覺得有必要讓這家夥了解點人情世故：“但大多數人都不是這樣認為的，而且，追求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她指了指窗外的一個金發姑娘，“看到那位漂亮的姑娘，你不會覺得心情愉快嗎？”

“我認為她的長相算不上出眾，甚至可以說是難看。”

這標準也忒高了，莉莉絲挑眉，又指著金發姑娘的同伴——一個身材火辣的褐發禦姐：“那位呢？她很美麗，不是嗎？”

羅伊面無表情：“比剛才的更難看一點。”

啥？

莉莉絲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個褐發禦姐，五官嬌媚，身姿窈窕，一般人都會覺得她比金發姑娘漂亮。他們正是剛才那個傭兵團裏的一員，團裏少見地有三個女傭兵，每一個都很出眾。

莉莉絲鍥而不舍，指著最後那個最漂亮的綠眼睛姑娘問道：“那個呢？”

羅伊的臉上隱隱劃過一絲不耐：“你是在戲弄我嗎？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我不想回答。”

莉莉絲想了想，有點猶豫地指向自己：“那我呢？”

羅伊言簡意賅：“很醜。”

“那你呢？”

青年罕見地露出一點失落之情：“事實上，我最不滿意地就是自己的長相，實在是太醜陋了。”他一臉嚴肅，“我很早就註意到你對我的相貌抱有欣賞的態度，我無法理解，難道你偏愛醜陋古怪的男性嗎？你可以坦誠地回答，我不會歧視你。”

“……”莉莉絲覺得自己的審美觀正搖搖欲墜，“我們先不討論這個問題，在你心裏，到底哪種長相是最美的？”她猶豫再猶豫，終於指著一個禿頭肥胖的中年大叔，“難道是那種？”

“勉強可以入眼。”羅伊一本正經，“我認為人類的長相有先天缺陷，是除了血族和精靈外，所有種族中最醜陋的。屍體另當別論，越是腐化程度深的，越具有死亡的美感。不過在這方面，木乃伊也有別具一格的美。就死亡形態來說，死狀越淒慘，亡靈的形貌越值得欣賞。”

在莉莉絲的目瞪口呆中，他滔滔不絕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不過我也不是只欣賞不死生物，矮人就是十分美麗的種族，他們的厚前趾和勾鼻子，簡直是大自然最可愛的造物。還有巨人，龐大的身軀和小而扁的腦袋合在一起，有一種不協調的美感。”

“狼人嘛，只要不轉化為人類形態，還是看得過眼的。至於精靈，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如此自傲於自己的長相。人魚只有身上的鱗片有可取之處，惡魔們顯然都很美貌，血族？我認為他們是八大種族中最醜陋的，比精靈還要醜。”

他一口氣將大陸上的種族都點評了一遍，還有些意猶未盡：“不死生物擁有最震撼人心的美麗，我不明白它們為什麽不被人欣賞。在我心裏，最美麗的，就是沒有任何血肉的骷髏，它們具有生命最本質的美。現在有不少死靈法師改造身體，這正是死靈法師追求美的一種體現。不過我雖然不滿意自己的長相，卻並不願意局限於這種小部分的嘗試。最好的選擇是等到晉升傳奇魔法師，再一舉把身體改造成巫妖……”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沈醉的癡.漢表情，“這真是讓人期待的事啊。”

不，我覺得你誤會了，死靈法師們改造身體只是為了讓自己更耐打……

面對一個思維異於常人的變.態，莉莉絲的三觀飽經摧殘，她猛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整天把自己藏在陰影裏，不會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太醜了所以羞於見人吧。”

羅伊嚴肅地搖頭：“當然不是，雖然不想承認，但我過於醜陋的容貌可能會嚇到普通人，一個有教養的紳士會主動避免給他人添麻煩。”

呵呵，大哥，你真的好有素質。

“我冒昧地建議你一句，莉莉絲你也應該像我一樣。”羅伊語重心長，“畢竟你的長相比我還……”他頓了頓，似乎在猶豫怎樣才能把話說的更婉轉一點，不過這顯然不是他擅長的，“這麽說吧，你是我這一路上見過的相貌最有特色的女士，事實上，你之前的打扮就很好，為什麽要把臉露.出來呢？”

莉莉絲：“……”

從某種角度看，這是一種誇獎吧。對，我一定要把這句話當做誇獎，一定要忍住暴揍這混.蛋的沖動！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莉莉絲覺得自己的臉現在一定比羅伊的審美觀還扭曲，她一眼瞥見正幸災樂禍的多蘿西，禁不住怒從心頭起：“那多蘿西呢？你是不是覺得它很美貌？”

烏鴉小姐大怒：“你什麽意思！”

要知道，羅伊心中的美人，肯定醜得慘絕人寰。

不過，多蘿西又不由地有點期待。要是羅伊真的覺得自己很美呢？呃，雖然這對它的自信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是，管他呢，它暗戀的是羅伊又不是其他人。

羅伊淡定地看了多蘿西一眼，幹脆回答：“抱歉。”

莉莉絲立馬去看多蘿西，烏鴉小姐的臉慘白一片。

羅伊深知自己經常在無意中言語得罪人，連忙加了一句：“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欣賞禽類。”

多蘿西抖了抖，似乎已經要暈倒了。

難道還是不行？

羅伊試圖亡羊補牢：“不過要是屍體或者骷髏的話，還是有一定研究價值的。”

多蘿西：“……”

莉莉絲看著多蘿西的目光飽含同情：“我可以幫你轉化成不死生物……不收錢。”

烏鴉小姐渾身的羽毛都在顫抖，它扁了扁自己短短的鳥喙，似乎想說點什麽，最後終於忍不住，哇一聲哭著跑了出去。

莉莉絲：“……看你幹的好事。”

羅伊覺得自己很無辜：“我什麽都沒幹啊。”

這場鬧劇最終以莉莉絲許諾了多蘿西一大堆奇珍異寶才告終，之前從多蘿西那敲詐來的好東西都還回去了，莉莉絲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烏鴉小姐哄高興。

她對羅伊的怨念更深了，敢情這家夥還是個隱性毒舌。

出乎莉莉絲意料的是，多蘿西低落了沒多久，竟然又重燃了對羅伊的熱情。小鎮東邊的山林裏有一片沼澤，終年陰濕，據說有不少珍貴的藥草。它察覺到羅伊對此很感興趣，立即吵著要去沼澤采藥。

多數魔法師都要學習煉制魔藥，藥劑的作用不僅僅是療傷，有許多藥劑還具有攻擊性。大陸上專攻魔藥，專職做醫療師的魔法師也不少。

對魔藥來說，作為原材料的藥草當然十分重要。盛產藥草的土地多有以采藥為生的農民，一支珍貴的藥草，在黑市上甚至可以賣到天價。

小鎮裏往年也有鎮民深入沼澤，只是那裏遍布毒蟲野獸，藥草也不好找，出了幾次事後，就再沒有人願意去了。

莉莉絲雖然不喜歡學死靈魔法，但魔藥又有不同。她禁不住多蘿西的巧舌如簧，心裏也有點意動。就算沒采到藥草，以她現在的實力，沼澤裏的野獸也構不成威脅，就當去冒冒險，玩奇幻rpg還得去野外打小怪呢。

兩人一鳥商量了一番，決定晚上就行動。

多蘿西從空間戒指裏掏出一盞小燈，柔和的燈光照亮著林間的崎嶇小路。樹林裏黑洞洞的，灌木叢間堆積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落葉，透著濃郁的陳腐氣息。

莉莉絲不知道趕了多少夜路，心裏還是惴惴不安，她忍不住拽著羅伊的衣袖：“走，走慢點。”

羅伊此時心情正好，還體貼地問了一句：“要不要牽著我的手？”

莉莉絲一眼瞥見他臉上興奮的笑容，更加覺得恐怖了。特麽這不是就他每次對著那具骷髏碎碎念時的笑容嗎，媽媽我好想回家qaq……

她的神經高度緊繃，全神貫註地觀察著安靜的四周。

忽然，前面傳來哢擦一聲輕響。

“誰？！”莉莉絲嚇得牙齒都開始打戰了，但她並沒有躲在羅伊身後，而是一邊死勁扯著羅伊的袖子，一邊抖抖索索地往前走。

一陣凝滯的寂靜後，哢嚓，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出出出出，出來！”莉莉絲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抖得太厲害，“別，別在那裝神弄鬼！”

羅伊的袖子都快被莉莉絲扯破了，他有些幽怨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才冷淡地開口：“出來吧，閣下，我知道你在那裏。”

又是一陣寂靜，就在莉莉絲忍不住要尖叫起來的時候，哢擦，哢擦……有什麽東西踩著枯枝敗葉走了過來。

黑暗中，一個人影緩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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