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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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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鵬再次出現在肅臨淵面前,不再堆著滿臉的笑色,也不覆那和氣商人的模樣,他臉色冷硬,神情傲慢,看肅臨淵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肅臨淵並不詫異,只是微笑招呼道:“袁老板這是怎麽了?不準備再跟我玩裝朋友的游戲了?”

袁鵬看他半晌,嘴角一勾,道:“你果然並未相信我。”

肅臨淵道:“我確實不信你,但是我花了你的錢,還是樂意與你往來的。”

“可惜啊,我的錢白花了,我們已經沒有機會往來了。”袁鵬幽幽道。

肅臨淵不解:“為什麽?”

袁鵬道:“因為我今天是來要你的命的。”

肅臨淵眉頭一皺,沒有接話。

袁鵬繼續說道:“我看你現在已是凡胎肉體,也作不了什麽大亂,本想留你一命,怎奈你從前罪孽實在太深,上界有令,留你乃是禍患,我只能殺你。”

肅臨淵心裏一沈,面上卻不動聲色:“哦?奎老那家夥從來沒跟我說過這回事,不知我從前犯了什麽罪孽?”

“屠異族,戮凡人,天界早已視你為天生妖魔,罪證確鑿,怎不當誅?你本就該神形俱滅,是那奎老非要逆天而行,擅自保你,”袁鵬看著他,語氣毫無波瀾:“抱歉了,如今我只能代行天命,再對你施一次刑了。”

肅臨淵道:“你為何跟我說抱歉?既然我像你所說的那樣罪無可恕,那殺我也是應該呀。”

“很好,你倒是灑脫,那你就乖乖赴死罷,我也省得與你費一番力氣。”

肅臨淵思忖片刻,道:“我還想問你三件事情,你可不可以等我問完再動手?”

袁鵬完全不擔心他能耍出什麽花樣,如今的靈淵,在他眼裏跟一只螞蟻沒什麽區別,他點頭同意。

肅臨淵道:“第一,奎老在哪裏?”

袁鵬回答:“在他該呆的地方,他沒有危險,只是遇到些麻煩,讓他抽不出身來多管閑事而已。”

肅臨淵點點頭,道:“第二,當初那白綢繈褓上,究竟寫了什麽?我真的很好奇,你能不能讓我做個明白鬼?”

袁鵬一揮手,將一卷素白的綢布扔向肅臨淵:“天界的斬神令,也是你的罪狀,原樣送上,你自己看吧。”

肅臨淵將那物接在手裏,果然跟他嬰孩時唯一的貼身之物材質相同,他展開卷軸,只見上面寫道:

“天誕靈淵,身懷天地神力,天界本想與其為友,賜神君之銜,以禮相待。不想靈淵實乃天生妖魔,生性奸邪殘暴,先滅魔族螣翀,天帝念其初犯,且螣翀確有作惡之實,饒靈淵之罪。未料其惡性不改,今流游人間,與人界金陵阮姓凡人生隙,狂性大發,殘殺無辜凡人一百二十七口,如此罪行,絕無可恕。而今天界整肅妖魔,元彭臨危受命,誓斬靈淵,滅其神形,免其再起魔性,作惡三界。”

肅臨淵繃著這三尺白綢,指節漸漸泛起白來,他呆了半晌,突然笑起來:“我終於知道你為何會嘲笑我這名字的來歷了,把自己罪狀上的字拿來作名,確實可笑。”

袁鵬不理會他的萬般心緒,只催促道:“你的第三個問題呢?問完我們也好做正事。”

肅臨淵將那白綢收進袖中,平靜道:“第三就是,我死了,我那靈元可還能留著?”

袁鵬心下了然,玩味笑道:“可以,反正落在那凡人身上,跟廢了也沒什麽不同,我可以留給他保命。”

肅臨淵道:“好,我的問題問完了,現在我們能否換個地方解決?我不太喜歡這裏,不想死在此處。”

“可以,”袁鵬一伸手:“請吧。”

“且慢。”兩人正要出門,卻聽得停雲的聲音響起。肅臨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生怕他再說什麽要還自己靈元的話,到時候他恐怕也逃不了。

袁鵬回頭看向停雲,輕蔑道:“怎麽?你想保他?奎老都做不到,你認為你有這本事?”

停雲身上有傷,步伐卻依然平穩,他緩步而來,搖頭笑道:“我並非不自量力之人,我只是想起上次跟你說過,要另覓時間與你聊天,不如就選在今日吧。你要殺他,我當然無法阻止,也不想阻止,我還要謝謝你,你殺了他,正好給了我一條生路。”

他頓了頓,又接道:“你可以完成你的任務,我也能重獲新生,我們正好去喝酒慶祝一番,也趁此機會與臨淵兄話個別,你說可好?”

袁鵬的神色和緩了些,心中又生出些鄙夷,沒想到,這停雲表面君子,原來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肅臨淵沒想到停雲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楞了半晌,一顆心倒是慢慢放了回去,只要他能活下去,就是大大的好事。

肅臨淵拍拍手,對停雲笑道:“妙極,我們找個地方喝酒,我喝個酩酊大醉,迷迷糊糊去死,也就不會太過痛苦了。”

停雲看著他:“要想喝醉,我正好知道一個好去處。”

淮河岸邊,一醉登仙樓。

停雲第二次來到這裏,上次那個眼尖伶俐的小二哥立刻認出他來,上前招呼道:“神仙公子,您又光臨本店,上次沒有嘗一嘗本店的酒,這次可要醉上一醉?”

停雲微微一笑:“閣下擡舉了,我哪裏配得上神仙之名,我今天帶來的這兩位朋友,才真是天上人物。”

小二看一眼肅臨淵和袁鵬,嘴裏立刻道:“神仙的朋友,當然也是神仙了。”

肅臨淵笑起來:“你這小二哥真是機靈,嘴巴甜得很,我們今日就是來買醉的,你們店裏有什麽醉人的酒,挑最烈的上。”

小二道:“我們酒樓什麽沒有,醉人的烈酒最多了,客官放心,兩碗下肚,保您醉得自己是誰都忘了。”

酒樓夥計動作麻利,轉眼就在他們包廂的桌上擺好了酒菜。

下酒的小菜賣相精致,種類繁多,桌上的酒也是香氣濃郁,陣陣撲鼻,而且這酒的喝法兒不同,酒樓也是各有準備。

酒有壇裝的,配著海碗,這是給酒量大,想快速醉倒的客人準備的。也有青瓷小酒壺裝,配小酒杯喝的,這是給酒量小,要慢慢品味醉意的客人準備的。

酒菜已經上桌,喝酒的客人卻遲遲未動。

肅臨淵看著停雲,停雲看著桌上的酒。

袁鵬目光一轉,笑道:“我此刻坐在這裏,似乎顯得有些多餘,我還是出去坐坐,容你們二位單獨說說話。”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對停雲道:“停雲君,你先和靈淵好好話別,等到送走了他,我們還有的是時間聊天。”

停雲點了點頭,對他道:“多謝。”

袁鵬出了包廂,還貼心地為他們關好了房門。

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仔細盯著屋裏的動靜。

在門外候著的孟息見狀,嗤了一聲,道:“袁老板,人家可能想趁著最後的機會親熱親熱,你這麽眼巴巴看著,不太好吧?”

袁鵬不以為意,他此刻勝券在握,心情大好,顧不上責怪孟息對老板態度惡劣。

他認真道:“我還從未見過兩個男人親熱,而且這可是靈淵,我難免有些好奇,難道你不好奇?”

孟息道:“你不怕長針眼就好。”

話是這麽說,但他在一旁站著,看見袁鵬緊盯著門內,還時不時發出嘖嘖驚嘆聲,也漸漸忍不住抓心撓肝、好奇不已了。

終於,等到袁鵬再次發出驚訝的抽氣聲時,好奇心戰勝了操守,他也跟著湊過去,和袁鵬一起趴在門縫上往裏瞧。

果然精彩,屋內的兩人,居然抱在一起了!

肅臨淵驚訝萬分,他沒想到,停雲會擁抱自己,而且做為朋友,這個擁抱似乎有些過於親密了。

這個親密的擁抱是他始料未及,又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他猶豫著去攬懷中人的肩背,訥訥道:“阿眠……不,停雲君,你……你想起來了?”

停雲的腦袋靠在他肩上,輕輕點了點,低聲道:“你不必改口,你大可以像從前那樣叫我。”

肅臨淵的心幾乎要融化了。

他緊緊擁住對方,沈聲道:“唉,阿眠,你真應該感謝袁老板。”

停雲從他懷中出來,奇怪地看著他,不解道:“我為什麽要感謝他?”

肅臨淵目光火熱:“因為他現在就要殺我,要我的命。”

停雲哭笑不得:“我為什麽要因為這個感激他?難道我是個傻子?難道你把我剛才說的話當真了,以為我真想要你死,好霸占你的靈元?”

肅臨淵看他氣惱的樣子,一顆心軟呼呼的,心裏滿是感動,行動上卻不正經,他湊到停雲耳邊,喑啞道:“不是那個,我是想說,若不是他現在就要我的命,那我今夜一定會要了你的命。”

他停頓一下,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來,咬著停雲的耳垂,把炙熱的心思連著聲音送進他的耳中:“在床上,要你的命。”

停雲被肅臨淵咬過的耳朵,飛快地泛起幾分薄紅,他沒有想到肅臨淵的臉皮會這麽厚,在這種時候,還要說些混話占別人的便宜。

但他卻並沒有數落肅臨淵下流,生死攸關之時,人總是要寬容些的。他低聲回道:“若你今天還有機會活下來,今夜你便試試,是不是真能要我的命。”

“你讓我試?”

“我讓你試。”

肅臨淵喉結滾動幾下,好半天才苦笑道:“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惜命過。”

門外的孟息看到這裏,唾了一口,罵道:“死斷袖,若不是這裏還有旁人,豈不是要就地幹起來?”

袁鵬側頭責備地看他一眼,道:“說話不要這般粗鄙,斯文些。”

孟息翻個白眼。

肅臨淵冷靜下來,不讓自己深陷在不舍的情緒之中,因為現實不會溫柔,舊情難填補,生死需抉擇。

停雲坐回桌旁,看了看兩人面前的小酒杯,將其放到一邊,換了一旁擺著的海碗。

他提起酒壇,倒了兩碗酒,將其中一碗推到肅臨淵面前,微笑道:“要想喝醉,這樣喝,豈非可以醉的更快些?”

肅臨淵只管深深地看著他,道:“今日我要是醉了,一定不是這酒樓裏烈酒的功勞。”

停雲道:“那是什麽?”

肅臨淵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看著你,我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停雲面色微紅,這肅臨淵說起情話來,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實在是讓他難以招架。

他趕緊舉起酒碗,對肅臨淵道:“我們還從未一起喝過酒,我先敬你。”

肅臨淵也端起海碗,與他碰了一碰,兩人一仰頭,皆是一飲而盡。

確實是極烈的酒,一碗下肚,已然讓人頭暈目眩起來。

肅臨淵模糊道:“這‘一醉登仙’的名頭確實不虛,喝了這一碗,我竟真有了些飄飄欲仙之感。”

停雲臉上也顯出醉意,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酒量很好的人。

但他的眼神卻是那樣清明,他直直看著肅臨淵,眼中透出無盡的困惑與憂愁。

他的眼神太過哀傷,看得肅臨淵也難過起來。

肅臨淵強笑道:“你不用太過傷心,反正你現在已是不老不死之身,我死後,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大不了那時我再來尋你,只是要辛苦你等上一等了。”

停雲搖搖頭,聲音裏透著無盡的悲哀:“不,今日你我,便是永別了。”

肅臨淵心中一痛,如同被利刃刺中一般,他想說些什麽,好讓氣氛不那麽沈重,可他說不出來,以往的舌燦蓮花,現在只剩笨嘴拙舌。

他幾次張開嘴,都沒有說出話來,只能皺起眉頭,露出滿臉的苦惱。

停雲突然間覺得,伶牙俐齒的肅臨淵,張口結舌的樣子,居然有點可愛。他想不起當初的事,卻已不懷疑他對自己說過的話,也許他們曾經確實關系親密,也許自己記憶中那個面目模糊的人,就是他。

停雲勉強笑了笑,艱難地站起身來,向著肅臨淵伸出手,道:“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並沒有想起從前,但我……”

說到這裏,他突然哽住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口鼻之中湧出鮮血,人已脫力,直直倒了下去。

肅臨淵大驚失色,電光火石間人已撲了過去,伸出手臂,將墜落的停雲接在懷中。

門外的袁鵬見此變故,也是一驚,立即破門而入,待到看清了屋子裏的情形,他的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

那靈力竟已回到了靈淵身上,他已不再是那個凡人之軀。這下,原本簡單的事情,不好辦了。

袁鵬沈著臉,陰郁道:“好久不見,靈淵神君。”

肅臨淵顧不上袁鵬在說什麽,他摟著停雲,想起剛剛的擁抱,心痛欲裂。

他方才沈浸在將死離別的悲哀之中,又被停雲吸引了全部的註意,竟然沒有察覺,自己懷中的靈玉已經不見了!

停雲竟借著那個擁抱,拿走了他懷中的靈玉,又將其染上自己傷口的鮮血,放到了肅臨淵的酒碗之中。

遇水即溶,哪怕飽蘸了滾燙鮮血,內藏了無上靈元,也還是無色無味,真是一塊兒神奇之極的好玉。

停雲躺在肅臨淵的臂彎裏,血如泉湧。

他艱難地睜著眼,看著肅臨淵。

那個混不吝的肅臨淵好像變了個人,模樣還是那個模樣,氣質卻全然不同了,他的眼睛泛出幽翠之色,額角顯出碧色的暗紋,又在靈光中漸漸隱去。

面容間,已是神明之相。

停雲緩緩地擡起手,似乎想觸一觸那雙奇特的眼睛,他腦海裏一陣混亂,自己似乎曾經見過這麽一雙眼睛,那藏在面具之後的……

他有些迷惑,嘴裏斷續道:“靈淵……神君?”

肅臨淵胡亂擦拭著他口中瘋狂湧出的血液,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血不再流,他不知道怎樣才能阻擋住生命的流逝。

停雲迷糊地望著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被血染紅的唇角泛出一個淡淡的笑意。

他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一醉……登仙……”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墜了下去,凝望著肅臨淵的眸子裏,所有的神采,都已驟然消逝。

肅臨淵緊緊地攬著他,一語不發,他知道,所有的呼喚都是徒勞的,眼淚也是一樣。

就連孟息,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景象,也說不出話來了。

袁鵬殘忍地提醒道:“靈淵,他已經死了,你不如現在就開始考慮你自己的問題,是要負隅頑抗,還是乖乖伏法。”

肅臨淵不理會他,只是呆呆看著懷中之人,他的眼神混亂起來,太多的記憶突然擠進他的腦海,讓他的意識有些昏沈。

袁鵬不屑他這副癡情的樣子,冷冷道:“這也是他自找苦吃,我明明已經決定放過他,只要你的命,現在可好,你們倆只能死在一處,做一對沒命鴛鴦了。”

肅臨淵猛地回頭瞪向他,氣勢大作,竟瞬間將四周的桌椅門板都掀飛了出去。

孟息踉蹌著穩住身形,面色驚慌地看向袁鵬。

袁鵬倒是穩穩站著,一動也不動,但臉上的表情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聽到動靜趕來的小二驚呆了,這屋子居然一眨眼就七零八碎成這樣,而且那個神仙一樣的公子,一身雪白的衣裳竟已被鮮血染紅大半,他躺在另一位客人的懷裏,一動不動,已經斷了氣。

“這……這……”小二看看這一地狼藉,又看看這幾位劍拔弩張的客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袁鵬掏出一打銀票塞給小二,道:“這些應該夠補償你們的酒樓損失了,現在,請你躲遠一些。”

那小二拿了這一大把銀票,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這位出手闊綽的客人一揮衣袖,憑空化出無數尖銳的光刃,向著那個摟著白衣公子的客人刺了過去,其勢猶如雷霆雨點,密不透風。

小二一聲驚呼還未來得及發出,就見那位客人一手摟著人,另一只手微微動了動,已將那漫天光刃化解開來。

倒是小二身邊的這位,一擊不成,竟倒退幾步,嘔出口血來。

靈淵君將停雲抱起來,冷聲道:“元彭,你不是我的對手,我與你的賬,容後再算。”

說完這句話,他抱著懷裏的人,縱身一躍,從窗口飛了出去。

袁鵬捂著胸口,面色難看,對一旁已經呆若木雞的小二道:“這可是你們酒樓最名副其實的一天了。”

說完這句話,他身形一動,人已化作亮光一閃,瞬間消失離去了。

小二呆了半晌,趕緊朝樓下大喊:“老板老板!快上來!真有神仙,神仙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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