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那天，葉瀾一早就去醫院拿檢查報告，她在三樓碰到正在翻閱檢查報告的浮魅，對方看到她後臉色並不好看，她立刻就想到外公外婆的檢查結果出了問題，看向浮魅的眼神一瞬間變得警惕而不敢置信。

A市中心醫院地下咖啡廳，浮魅穿著白大褂坐在她對面，低頭看著檢查結果一直沒有開口，葉瀾知道，她不是不想說話，她只是在找一個比較能夠讓人接受的方式告訴她這件事，而浮魅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十夜。”浮魅頓了頓，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對她說：“外婆的檢查結果並不好，你還是盡快安排她住院吧，或許會有好的治療方法。”

“浮魅，你認識我這麽久還不知道我是什麽性格嗎？有什麽話直接說吧，我接受的了。”浮魅竟然這麽說了，葉瀾反而覺得沒什麽的大不了的了，這些年經歷了這麽多事情，已經沒有什麽是她承受不來的，不管外婆病成什麽樣子，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救治她。

浮魅原想再說幾句安撫的話，但看著葉瀾堅定的表情，最後還是把葉外婆的病情具體道來：“外婆的心臟已經在衰竭了，從檢查結果來看，這樣程度的衰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早期患有心臟瓣膜病，但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再加上老年人對身體的很多癥狀都有誤判，最後導致她現在心臟衰竭，伴有呼吸困難，心率加快，下肢浮腫等癥狀。”

葉瀾聽著這一段話，腦海裏只有“心臟衰竭”四個字，回想起外婆這兩年來身體不適的各種癥狀，身體一陣陣發冷，她掐了大腿一把才讓自己從擔憂與恐懼中回過神來，看著面前多年的好友聲音發虛的問：“還有治療的機會嗎？”

浮魅看著她的表情有些於心不忍，但還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給出專業的建議：“目前這種病人多采用保守治療緩解病情，末期病人會考慮換心手術，但像外婆這樣年紀的病人，我們建議，放棄手術。”

放棄手術對這樣的病人而言意味著什麽浮魅很清楚，她今天拿到檢查報告後詢問了醫院裏幾位心血管方面的專家，得到的結果統一都是保守治療，放棄手術，因為這樣的心臟手術對於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實在是太大的負擔，先且不論能否找到合適的心臟，單就病人身體素質就達不到做心臟手術的要求，貿然做手術很有可能讓病人死在手術臺上。

這些浮魅都懂，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時，她真的不忍心把這個結果就這樣告訴十夜，因為她很清楚葉外婆對十夜來說的重要性，是她們這些朋友都無法取代的存在。

“為什麽放棄手術？”這一刻葉瀾沒有了平素的冷靜自制，她只知道外婆的病情被醫生斷定只能放棄治療，她不能接受這樣的決定。“浮魅，我不相信，外婆的病還可以治療的不是嗎？可以做換心手術的，我不同意就這樣放棄。”

“葉瀾，你冷靜一點。”只有在有外人在或者很鄭重的情況，浮魅才會這樣稱呼她的名字。“外婆今年快七十歲了，身體各項機能指標開始衰退，她的身體素質達不到做手術的要求，而且她年紀太大，即使做了換心手術，在沒有任何排斥反應的前提下，她的其他身體機能也不會讓她活的太久，對於外婆來說，做手術對她而言是種折磨，放棄手術才是最合適的方法。”

“不能，做手術嗎？”葉瀾這句話說的很虛幻，像是無法接受一樣，就在浮魅考慮要用什麽方法安慰她時，她卻慢慢恢覆平靜，看著浮魅冷靜的問：“浮魅，外婆當前適合用什麽方法救治？”就好像剛才情緒失控的人不是她一樣。

“要盡快安排外婆住院治療，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之後才能確定診療方案。”

“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帶外婆來住院，你先幫忙預留一個床位。”醫院床位緊張是一直都存在的問題，浮魅如果能先預留床位，外婆就能直接住院接受治療了。

“這個沒問題。”浮魅點頭，看著好友那張臉色蒼白的臉，她實在是不放心：“十夜，你沒事吧？你現在可不能倒下，事情還沒到那種可怕的程度。”

“沒事。”她怎麽能有事？她是家裏的支撐，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她不會有事。葉瀾露出一個輕柔的笑容回看面前的人：“你放心，我沒事，我還要去說服外婆住院，我不會倒下的。”

浮魅看著她這副樣子依舊不放心，在這種情況下卻說不出更多勸慰的話，因為她知道，十夜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你也別太擔心，外婆的治療我會請院裏最權威的專家幫忙，有什麽事情記得隨時找我。”

葉瀾告別浮魅之後一個人回了家，站在小區樓下，她看著自家熟悉的窗簾和那盆擺放在窗臺上的向日葵，突然沒有力氣邁步往家裏走了。她該如何拿出那份檢查結果，告訴年邁的外婆她心臟衰竭需要住院？又要如何對她說，她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只能靠醫療手段勉強維系？經歷過喪女之痛的老人，難道要把她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荒廢在醫院的病床上嗎？

葉瀾做不到，她沒法把一切原原本本的攤開來說，雖然人的生老病死純屬平常，但她不忍看到外婆渾濁眼眸裏掩藏的痛苦，就當她是固執吧，她想把外婆留在她身邊。

葉瀾回到家的時候家裏並沒有人，這個時間葉漓應該去快餐店打工了，而外公外婆，應該是去小區外的超市了，她癱倒在沙發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出神，思考著該如何把這件事告訴給家裏人。

以外婆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的病沒得治，她肯定不願意再去住院花這個冤枉錢，如果直接告訴他病情，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她的病情，可若不告訴外婆事實，她要如何把外婆勸道醫院去呢？

真是個惱人的問題！

葉瀾閉著眼睛思考這些問題，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林灼華，這才記起他是知道她今天回去醫院拿外婆的檢查結果的，這個時間打過來，是想問最終的情況的吧！

“灼華。”

“從醫院回來了嗎？外婆的身體沒事吧？”林灼華再手機這邊一邊翻文件一邊低聲問，臉上的表情專註無比。

一提到這個話題，葉瀾原本因為聽到對方的聲音而要綻放的笑容一瞬間就枯萎了，她睜開眼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聲音有些酸澀，不知該如何對林灼華開口。

“怎麽了？是檢查結果有問題嗎？”林灼華一聽到她不出聲，立刻就往兩人的話題上思索，現在能讓葉瀾開不了口的，應該只剩下她今天親自去取的外婆的檢查報告了。

“浮魅說，外婆心臟衰竭，已經不能做手術了。”不知道怎麽，聽到林灼華的聲音，葉瀾原本隱藏在心底的那些傷痛和不安就像是找到了發洩口，朝著他一股腦發洩出來，幾分鐘前還在煩惱不知道該如何對家人說出口的話，對著林灼華輕而易舉的就說了出來。

“你現在在家等我，我來找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林灼華已經從公司專用電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車場了，上車啟動，黑色凱迪拉克轎車一個倒退就駛上了馬路，他帶上藍牙耳機，一邊開車一邊輕聲安慰那邊的人：“瀾，你先別擔心，等我過來和你一起商量後再說，浮魅那邊怎麽說？”

“浮魅說外婆年紀太大，建議放棄換心手術，如果可以，盡快安排她住院接受身體檢查，然後再確定相應的診療方案。”葉瀾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樣，把浮魅說的話全都一一道來，她此刻覺得自己好無能，根本承擔不起一個家庭該有的責任，一旦這個家庭經受一點挫折或打擊，都能把她一瞬間推到絕望的邊緣。

“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勸外婆去醫院做身體檢查。”林灼華一邊講電話一邊加速，同時不忘照顧到自己女友的情緒，“瀾，你看，我們還有要做的事情，情況還沒有糟糕到讓我們說放棄的地步，所以你不要太擔心，我們按浮魅說的一點點來。”

林灼華一邊安慰人，一邊快速朝目的地駛去，葉瀾一聲聲聽著電話裏男人具有安定作用的話，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等到門鈴聲響起的時候，她還不忘對電話裏的人說一聲她去開門。

葉瀾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前的男人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手裏還拿著和對方通話的手機，這個人卻已經站在她家門前了。

“你怎麽過來了？”

“我不放心你，過來看看。”林灼華掛斷電話，牽著葉瀾的手走進屋子，同時不忘把她的手機從她手中拿出來。“不要擔心，外婆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葉瀾看著一臉鄭重的男人，沮喪的臉上仍是頹廢，“灼華，外婆的病情我很清楚，你不用再安慰我了。”

“沒有安慰，瀾，不管怎麽樣，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帶外婆去醫院，而不是在這裏沮喪，外婆並不是無藥可治，只要能把她的病情緩解一些，我們都應該去嘗試不是嗎？”

“我知道。”葉瀾掙開林灼華的手，大聲的喊，慢慢的，聲音也低了下去：“我知道我現在應該帶外婆去住院，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這件事情，她一直都堅信自己的身體很好，連這次檢查也是我和阿漓逼著她去的，我要如何告訴她，她已經心臟衰竭，救無可救？”

“瀾，這件事我們不能……”林灼華還想再說什麽，剛出口的話卻被一道蒼老的聲音打斷了，老人顫微著走到兩人面前，臉上的表情滿是不可置信。

“你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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