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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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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朕早就知道謝鏡愚和雍蒙很難放在一起比較, 但把七律和雜曲連著看,朕才真正明白, 他倆根本就是南轅北轍——

謝鏡愚看起來是雅, 然而骨子裏是狂。平時瞧著比誰都規矩,可一到關鍵時候,總有出人意表之舉, 讓人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至於雍蒙,他看起來也是雅,然而骨子裏是貴。不管有沒有觀眾、有多少觀眾,叫雍蒙放下架子寫一首情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雍蒙自己應該也察覺到了這點。“謝相乃性情中人, 不拘小節,臣自愧不如。”

朕眉梢一挑。“怎麽, 朕還沒評高下, 魏王就先認輸了?這可和咱們之前說的不一樣啊。”

雍蒙搖了搖頭,還盯著桌上的那首雜曲。“詩寫由心,臣怕是永遠也及不上謝相了。”說到後頭,他似乎有些悵然。

這反應……

朕不由替他想了想。

雍蒙容貌一等一, 才情一等一,身份一等一,眼光估計也是一等一的。放眼望去,全興京也就謝鏡愚能與他比肩, 想要有個和他差不多水平的適齡女子簡直是天方夜譚。倒不是說他不喜歡魏王妃,只不過肯定到不了日日相思的程度。

朕剛剛的猜測可能只對了一半;沒有意中人, 雍蒙想寫情詩也寫不出,至少達不到他自己的標準。如此說來,雍蒙認為自己可能永遠也及不上謝鏡愚也沒錯。

“陛下,雖說很是冒昧,但臣實在想問謝相一些問題。”雍蒙又道。

他一臉懇切,朕不好拒絕。“那要看謝相自己願不願意答了。”

“那是自然,臣絕不敢叫謝相為難。”雍蒙保證,而後轉向謝鏡愚。“敢問謝相,你是如何註意到你那位意中人的?”

這問題……饒是朕都要替謝鏡愚捏一把汗。雖然雍蒙很客氣地沒問你喜歡誰,但這也算得上私密了。

謝鏡愚看了看朕,而後垂下眼瞼。“人群之中,驚鴻一瞥。”他嘆氣般地搖頭,“自此以後,莫不敢忘。”

大概沒想到有一見鐘情這麽簡單的答案,雍蒙楞住了。停頓片刻,他又不甘心地問:“謝相既心許此人,為何不主動求取?以謝相這般才貌,怕是沒人能拒絕罷?”

謝鏡愚搖搖頭,沒正面回答。“近而望之,遠而趨之。”他念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雍蒙更楞了。“這是為何?若是近了,自然要趨前呀?總是遙望的話,那永遠都……”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一句話戛然而止。“冒昧了,謝相。”他拱了拱手,不再問下去。

朕一時也沒說話。雖然謝鏡愚盡力含糊其辭,但朕聽懂了——

五年前,正是朕被立為太子的時候。在冊典上,朕第一次近距離見到許多朝中大臣,包括謝鏡愚在內。反過來,對謝鏡愚而言,應當也是如此。但是不是一見鐘情不確定,畢竟朕和他之前肯定已經互相聽說了。

至於那句滿是患得患失的“近而望之,遠而趨之”……

朕頓時理解了謝鏡愚前段日子為何拼命加班。畢竟朕是皇帝,這重身份實在太大,大到沒有誰能忽略,害怕自己無用、而後失寵也很可能。然而,即便有諸多擔憂,他也從未想過離朕而去。

其他人自是猜不到此層。雍蒙突然剎車,怕是想到了有夫之婦之類難以啟齒的地方。

“那就這樣,”朕開口轉移話題,“論韻律,自是魏王工整;而這些櫻桃,都是謝相的了。”

兩人均無異議,齊齊謝恩。而後朕又扯了幾句無關痛癢的事,便稱倦了、要回宮。因為腦中思緒紛雜,朕誰也沒讓作陪。

五年,謝鏡愚忍了四年。期間,朕還時時暗中觀察他,楞是什麽苗頭也沒發現。若不是出了康王那檔子事,他怕是還能繼續忍下去。再加上黨和這樣的參考,要謝鏡愚變心怕是難如登天。

專情是好事,但他的專情對象是朕這個皇帝,那就不好說了——

朕許謝鏡愚如今,又可否許他定心?

要是再過幾年,朕要立後,他卻仍舊喜歡朕,又當如何?

以上概括起來就一個問題——若謝鏡愚全心全意對朕,朕會不會以同樣的全心全意對他?更直白一點說,作為皇帝,朕能不能以同樣的全心全意對他?

別的都好說,可下任天子絕對玩笑不得。雖然他要十幾二十年後才能出生,但朕已經開始頭痛了。如果註定要負人真心,朕一開始許謝鏡愚是不是太過輕率?

滿腦子都是朕可能是個渣男的想法,朕的心情自然好不起來。這出現在剛微服回來的朕身上還是第一次,劉瑾噤若寒蟬,連帶著小內侍們個個戰戰兢兢,整個承慶殿都籠罩在低氣壓裏。

到了第二日,低氣壓已然發展成臺風眼。這很是罕見;即便朕並沒發作誰、連疾言厲色都沒有,大臣們也全嚇得不輕。

雖說這時候求見朕就是自找死路,但總得有人做這件事。公推自然是王若鈞,可朕一點也不想看見他;而後謝鏡愚自告奮勇,可朕更不想見他。

如此持續了幾日,消息終於傳到了阿姊的耳朵裏。聽說朕獨自生悶氣、私底下還誰也不見,她擔心得很,不由分說地沖進了朕的承慶殿。她是本朝長公主,又素來與朕親厚,監門衛和劉瑾根本攔不住她。

“陛下,您最近是怎麽了?”

“沒怎麽。”朕懨懨的。

“陛下這樣還叫沒怎麽?再有怎麽的話,天不得塌了?”阿姊急道。

朕在臨窗的長榻上換了個姿勢坐著,不去看她。“朕說沒事就沒事。讓朕自己待幾天就好。”

“陛下!”這下阿姊不只是急,氣也上來了。“阿姊知道陛下您自小都是如此過的,可氣壞身子就不合算了!”約莫覺得口氣太沖,她又放柔聲音問:“到底出什麽事了?說出來,阿姊不定也可為陛下分擔。”

朕心道阿姊這是有備而來,連軟硬兼施都用上了。但就算打破天,朕也不會告訴她朕正考慮怎樣才能在不做渣男的前提下弄個兒子出來繼承皇位——要是阿姊知道,她怕不得打斷朕的腿!

眼看著糊弄不過去,朕只能想個別的理由來擋。“近日有人和朕進諫,要讓諸位親王出任官職。”

阿姊似乎還準備了更多勸說朕的話,聞言一楞。“他們不是都有……”話說到一半,她瞪大眼睛,驚詫不已:“陛下的意思是……實職?”

朕點點頭。這事兒就周不比提了一嘴,而後他再沒說過,其他人也沒有;朕令人打探後,知道周不比和幾個親王都沒關系;最後,要周不比撒謊,還是在朕面前撒謊,委實太為難他了。

總結,八字沒一撇的事,但噱頭夠大,拿來做擋箭牌再好用不過。

“怪不得……”阿姊果然一瞬間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很快,她又斬釘截鐵地補充:“不管是何人說的,此人必定其心可誅。”

阿姊向來無條件向著朕,此時這麽說相當自然。“朕還沒拿主意。”朕解釋,“聖人如舜,其弟象欲殺兄,舜仍然慈待象,最後才能成一代佳話。故而朕時常思索,親九族是不是天下長治所必須的。”

就算阿姊再尚武,舜與象的典故也是聽過的,畢竟這就寫在《二十四孝》的第一條。“陛下,這個……”阿姊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朕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麽。舜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經過了幾手加工;今非昔比,父皇處置三王之亂的時候完全沒手軟,能誅的都誅得一幹二凈。至於朕自己,當然也不信上位者為維護統治而弄出來的唬人玩意兒,可礙於身份,不好直說而已。

“朕想了幾天,覺得這可能也不是什麽大事。”朕安慰阿姊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朕早晚能想出辦法。”

阿姊原本有些愁容,聞言頓時變得哭笑不得。“這可不是小事,陛下,”她正色道,“父皇前車之鑒猶在,陛下絕不可放松警惕。”

朕點點頭,又握了握她的手。“朕知道輕重,阿姊勿要憂心。”

阿姊仔細瞧了瞧朕,而後緊緊回握。“只要陛下愛惜龍體,做阿姊的自然日日都寬心。”

“與做聖人相比,阿姊這個要求可謂是簡單了。”朕忍不住笑道,“朕自會註意的。況且,朕一見著阿姊,就真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了。”

阿姊見朕說得認真,不由好奇。“這是為何?”

朕故意笑得更促狹了些。“畢竟,若要這麽幹,朕頭一個就要封——”在阿姊的緊張註視裏,朕慢悠悠地拖長音,“左衛大將軍就很配阿姊,阿姊覺得是也不是?”

“陛下……”阿姊楞了一瞬,而後反應過來。“阿姊覺得,陛下又尋阿姊開心了。”她佯怒道。

但朕沒錯過她眼裏的一絲驚喜。阿姊早年陪父皇在外浴血奮戰,他人看著罕見,她卻是樂在其中。如今沒什麽仗可打,可若是能回到軍中,她肯定會高興。

“陛下生怕阿姊受了忽視,時時關心,阿姊自是領情的。”阿姊又正色道,“然而陛下當以大局為重,切不可為一人妄下決斷。”

身邊人個個都以大局為重,朕怎麽能不以大局為重?

朕沒忍住腹誹,但依舊被感動了。“朕明白阿姊的苦心。此事朕會再考慮考慮。”

阿姊點頭。她卻不知道,朕說的認真考慮,遠不止給親王實權一事。

作者有話要說:

諸位無需擔心,作者我專業撒糖,不甜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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