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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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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一個風輕雲淡日光和煦的清晨,沅江春水浩蕩,綠茸茸的草地上奔跑著一對兄妹,手中牽著一只燕子模樣的風箏。

紙鳶輕盈,順著東風款款飛上了雲梢。

這對兄妹是河神府上的孩子。從生育成果來看,棠小野遠遠不止“快活了一下”這麽簡單。

二胎有二胎的好處,誰一三五在宋朝陪父親,誰二四六在現代陪母親,兄妹倆分工明確。

今天剛好是星期天一家四口團聚的日子,棠小野不想做飯,又一次厚臉皮提出“周末我們回宋朝陪爸爸”。

容櫸府中的童子新做了紙鳶,順理成章送給了兄妹倆當玩具。

兄妹倆剛玩了一會,棠小野也吵著要玩,連哄帶騙把風箏線輪從兄妹倆手中搶了過來。

容櫸抱著手遠遠望過來,棠小野帶著一臉興高采烈沒心沒肺的笑容,和大寶二寶站在一邊眼巴巴眼饞手癢的可憐樣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覺得自己是個膝下育有三兒的老父親,既幸福又頭疼。

“下次幹脆所有玩具都準備三人份好了。”他暗暗嘀咕道。

另一個女子的身影走近他,“你自己慣出來的老婆,可怪不了別人。”

容櫸微微側過首望了一眼花子,“難得你也會跟來,近來雲嵐鎮的工作比較清閑?”

“閑什麽閑,要不是因為他吵著想看古代人怎麽生活,我才不稀罕跟過來。”花子說完,轉過身,牽住一個十二三歲男孩的手,“好了,該看的都看了,你趕緊跟我回家寫作業。”

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把視線從紙鳶上挪開,彬彬有禮鞠了一躬和眾人道別,被花子牽著一起踏入水鏡,二人身影消失在時空入口的波紋漣漪中。

棠小野把風箏交還給兄妹倆,湊到容櫸身旁,眼裏閃爍著八卦的光芒,“花子旁邊怎麽總跟著一些奇怪的男人?”

“哪裏有一些,分明只有一個。”

“不對呀,那些男人有老有少,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

容櫸攬過她肩膀,“你還記不記得,雲嵐鎮邊上曾經有一個禪院?”

棠小野當然記得,當時她急著闖入結界尋找容櫸,從荒村西邊一座隱蔽的小禪院後山找到了入口。

那座禪院破破爛爛的,只有一個老和尚在院子裏打著盹。

說來也怪,那麽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隱藏著結界的入口?

她猛然明白了什麽似的,驚訝地擡頭對上容櫸視線,“難道說……”

容櫸唇角微微勾起,點了點頭。

“就是他。”

***

當初貓妖被降服,遠慈上人隕滅,雲嵐鎮重新被封入結界,花子趁著容櫸不註意,偷偷溜回了她的照相館。

鴛夢攝影工作室——這個名字和墻上的照片一樣古老久遠。

棠小野誤以為容櫸收到調令不辭而別的那一日,他其實為了花子的事,專程跑了一趟照相館。

花子坐在窗邊的日光下,安靜地擦拭著一副紅木相框,泛黃的相紙上是一對穿著民國禮服成婚的新人。

眼前光線一暗,她擡頭,看到了容櫸。

不過她並不驚訝,“終於還是要來找我清算了嗎?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

貓妖在這個時代做下的惡事,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沖著這份教唆協助之罪,容櫸怎麽會忘了她。

“我此次來,還有一事需確認。”容櫸背對著日光,目光冷肅,“你處心積慮闖入雲嵐鎮結界,到底為了什麽?”

花子緩緩放下相框,低啞的聲線沒有半點波瀾起伏,“我告訴寒蟄,雲嵐鎮裏藏著一件神器,他可以把神器偷到手後,以此為籌碼,從你手中換出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作為報答,事成之後,他把山河梭穿越時空的口訣告訴我。”

“你一直覬覦山河梭?”容櫸心裏漸漸有了一個成型的猜測。

“對,我想利用它回到過去,見一見從前故人。”

她最後一次見到那個人,就是在雲嵐鎮。如果貓妖事成,她想辦法接近容櫸念出口訣,回到過去;如果貓妖事敗,她也可以趁機探一探雲嵐鎮的秘密,尋找她消失在這座小鎮裏的年少記憶。

***

花子的故事,要把時間倒退回□□十年前。

民國時代,妖邪暗湧。

家國風雨飄搖,人間生靈塗炭,淒風楚雨末日悲歌,戰火肆虐過的土地屍橫遍野、白骨成堆。

那是個民不聊生的壞時代,卻也是妖邪修煉的好時代。

她原本是一只墳地野狐,剛化作人形,以一個青蔥妙齡女子的模樣行走人間——她的年紀、她的道行,根本不懂得那個時代的淒苦。

這只小狐妖和所有青春期躁動敏感的少女們一樣,對愛情充滿著熱烈盲目的向往。她一心只想拐一個俊朗書生談一場戀愛,像《聊齋》流傳下來的那些故事一樣。

那日大雨滂沱,她隨便找了個荒山破廟避雨,不多時又來了一個躲雨的和尚。

粗布緇衣仍難掩和尚年輕俊朗的好容貌,小狐妖望著身旁人玉面紅唇的俊俏模樣,心裏生出些不純的念頭。

小師父哪裏人,年方幾何,可曾婚配?啊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和尚不能婚配。

那敢問小師父是哪座廟的和尚,叫什麽名字,怎麽下雨天還跑出來化緣,雨停了你要去哪,我能跟著你嗎……

她圍在他身邊叨叨個沒停。少女的聲音和著檐外雨聲,像銀鈴一樣,嘮叨卻又不聒噪。

換做現在這個年歲,她早就失去了撩撥年輕男子的熱情,但那時候她偏偏就跟著了迷似的,年輕和尚越是冷淡她越是興奮。

她只記得他說自己法號空蟬,家鄉糟了洪災,一路流落到此地。

她還想往下問,卻瞧見空蟬小師父漲紅了臉,別開眼不敢看她,嘴唇一抖一抖念著經,一副不敢再和她搭話的羞澀模樣。

雨停了,和尚起身和她告辭,她偏不,她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一路跟進了沅江城。

沅江城真熱鬧,滿街都是人。

她一路纏著他,進了城也不忘在他耳邊嘮叨:“聽說此地的桂花圓子可好吃了,我餓了,你帶我去吃好不好?”

空蟬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默默上前敲門,挨家挨戶地化緣。

有的人家和善客氣,給他塞了幾個小錢。有的人家兇神惡煞,夾槍帶棒訓斥,甚至還揚言要放狗把他趕跑……

半天下來,他手裏的木缽漸漸多了一些碎銀錢。

花子纏了他一路,漸漸覺得這個木訥的和尚空有一副皮相、為人實在無聊,正想放棄他另尋樂子,卻聽他在身後喊住了自己,“你不是肚子餓了嗎,我帶你去吃桂花圓子。”

空蟬小和尚帶著她到一家攤檔坐下,把辛辛苦苦化緣得來的銀錢換成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桂花圓子。

錢很少,換來的食物只夠一個人吃。他把所有桂花圓子都讓給她,只因為她說了一句“我餓了”。

花子沒想到自己一句調-戲他的玩笑話,竟被他如此認真對待。

圓子軟糯,桂花清甜。

小狐妖揉了揉眼睛,白色的熱氣裏,年輕和尚笑得眉眼如月。

她沒想到自己在人間第一次出手,就動了真情。

都說狐貍精是撩漢聊騷的一把好手,她也不例外。

“我吃了你的圓子,從此便是你的人了。你不許趕我走,不許嫌我吵,更不許說我不懂事。反正我無家可歸,除了你身邊,我哪都不去!”

借著一頓桂花圓子,她死死賴上了他。

羞澀的紅暈爬上和尚年輕白凈的臉龐,他右手被花子牽住了,想抽回手卻又怕太用力傷到了人家姑娘。

羞羞答答猶豫之際,他腹中傳來一陣饑腸轆轆之聲。

所有的錢都花掉了,現在輪到他挨餓了。

花子心下了然,狡黠一笑,拉著他往巷子深處走,“我知道去哪裏弄錢!”

深巷處有一道暗門,隔著一道簾子,地下賭-坊裏一群賭鬼正玩得熱火朝天,花子讓空蟬在遠處等著她,她一轉身消失在眾賭鬼的身影之中。

她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幾枚剛贏來的銀元。

“走,我們再去吃它十碗圓子!”有了錢的花子走在大街上,說話格外有底氣。

空蟬一直閉著眼阿彌陀佛,心虛推辭道:“寺中戒律不許賭-博,這錢的來路……姑娘你自己吃吧,反正我是不能吃。”

“真的嗎?”花子秀眉一皺,“你們還有什麽戒律,統統說出來。”

“佛家有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空蟬恭敬地說完,腹中又響起了饑餓的咕嚕聲。“暫時只能想到這麽多。”

花子還想說什麽,街市上忽然一陣車馬喧嘩,幾個高頭大馬的軍官穿過人群朝著她走來。

軍官們跳下馬,“姑娘,我們將軍想見一見你,看見前面茶樓了嗎,有勞走一趟?”他們嘴上說著“有勞”,語氣可半點都不客氣。

“我不認識你們將軍,不去。”花子轉身想走,卻被攔住了去路。

“姑娘,這沅江城誰不知道我們趙將軍的大名,我勸你還是識相點乖乖跟我過去。”軍官語氣帶著威脅。

空蟬急了,上前勸解:“她初來乍到,怎麽會和趙將軍攀上關系?肯定是你們找錯人了。”他拉住花子想走,卻被軍官大力一推,摔到路邊。

“滾開,臭和尚。”

剛下過雨的路邊厚厚一灘積水,年輕和尚摔進泥水裏,身上臉上一片汙黑。他撐著青磚坐起身,迎面挨了軍官一拳頭再次倒下。

他咬著牙再一次爬起來,身上狼狽不堪,眼睛卻黑白分明,閃爍著明亮倔強的光。

蠻橫的軍官還想補上一腳,花子猶豫了,拉住了軍官,“行了,我跟你們走,別為難那個和尚。”

***

花子被帶走三天後,名震沅江城的趙一虎將軍多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姨太太。

據說趙將軍某日閑來無事坐在茶樓上,無意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看中了這名水嫩嬌艷的姑娘。

此時,一個灰頭土臉的年輕和尚正坐在茶樓外臺階上,耳邊聽著人們茶餘飯後討論趙將軍姨太太的風言風語,腮幫子鼓鼓地啃著硬邦邦的窩窩頭。

一口窩窩頭,再加一口冷水灌下去,仿佛有什麽沈重的心緒哽在他喉頭。

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從巷子裏走了出來,經過他身邊時,飛速塞了一卷字條過來。

等空蟬反應過來時,小乞丐已經消失在街道人流中。

他放下剩下的半個窩窩頭,打開那卷字條,“今夜子時,將軍府西北側後墻。”字條上沒頭沒腦的,只有這麽一句話。

今日不就是趙將軍納妾行禮拜堂的日子嗎?

空蟬心中一凜,明白了字條的主人是她,轉瞬已經做出了決定。

她一定是被迫的,他要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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