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空氣也不再流動。幾個人定在那裏，劍拔弩張。

唐暮楓？！

唐嵐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還有，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後一個問題，冉成浩也想問。剛剛他全心投入在於予寒的戰鬥中，竟沒有察覺到唐暮楓的出現。最可恥的，是自己的性命還被他抓在手裏。

冉成浩瞥了一眼遠在一邊的梧桐。梧桐的劍拔出一半兒，也定在那裏。看樣子，是看見自己有難想來援救。可是這動作未免太急。

難道說，這唐暮楓真能做到悄無聲息？

冉成浩看不見身後的人，卻對他多出了幾分警惕。

“還請冉兄放下手中的劍。”唐暮楓語氣平靜，聽不出波瀾，就好像冉成浩劍下的是他不認識的人一般。

冉成浩聽著唐暮楓的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他面前，唐嵐擋在予寒身前，一副進攻的架勢。他知道唐嵐與自己父親戰鬥的情形，這個丫頭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動作也十分幹凈。予寒站在她身後，雖是受了傷亂了姿態，也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冉成浩看看自己的劍，上面不知道什麽時候覆上了一層薄冰！

若是這個時候真的和唐嵐打起來，吃虧的一定是自己。

唐嵐盯著冉成浩，捕捉著他的表情變化。

剛剛為什麽予寒會受傷，唐嵐看得很清楚，正因為唐嵐一直看著二人的戰鬥，才能在關鍵時候沖上來擋了這一劍。那短暫的停留，多半是為了自己。唐嵐一開始叫住予寒，確實有不讓他傷人的意思，予寒這般幹凈的人，實在是不值得因自己染上汙點。

若是冉成浩沒有傷到予寒，唐嵐倒也樂意在旁邊看著。他這次的目的明顯不是自己，摻和進去會讓事情更麻煩。但是現在予寒受傷了，唐嵐就不能坐視不管！

左右她是欠著冉家的，她不在乎再多欠一次。就算這一次退讓了，冉家也不會因此放過自己。

冉成浩看唐嵐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不禁有些驚異。

果然是母女麽？

都會為了一個妖怪，做些奇怪的事！

冉成浩一笑，放下了手裏的劍，回到了平日裏的痞子樣。這次的切磋他打得很開心，雖是不盡興，卻也繼續不下去。

唐嵐也收回了小刀，站起身來。查看了予寒的傷口，便牽著他準備離去。

“冉公子，唐嵐今日就此別過。”唐嵐二人上馬，向前走了幾步。

冉成浩瞥了一眼脖子上的劍，對方根本沒有放下的意思。

“唐小姐客氣了。”冉成浩拿著劍對著唐嵐行了一禮，“恕冉某不遠送。”

唐嵐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看了冉成浩一眼。接著，目光在唐暮楓身上停留了一下，卻沒有說話，移開眼，同予寒駕馬遠去。

唐暮楓的視線一直放在冉成浩身上。他註意到了唐嵐的目光，卻沒有與她對視的打算。見著二人從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消失，總算松了口氣。不過這個沒有人察覺。

“人已經走了，不知唐兄能不能把劍放下來？”冉成浩微微轉過頭，對著身後的唐暮楓說道。話裏竟透著些輕松。

唐暮楓自知實力不如冉成浩，即使他現在受了傷，自己也不一定能得便宜。更何況，自己身後還有個梧桐。

唐暮楓放下架在冉成浩脖子上的劍，直接收回了劍鞘。

他並沒有在這裏與冉成浩打起來的打算。這一次來，完全是跟著冉成浩的足跡。上次冉成浩給唐嵐送郅木山的任務，雖然事情不了了之，他卻不認為冉成浩真的那麽好心。暗中派人跟著冉成浩，竟發現他一直跟著唐嵐！

現在唐嵐已走，雙方經過這一次交鋒，唐嵐必然會對冉成浩存上戒心。他唐暮楓要做的已經做完了，唐嵐的生活，他不會再去叨擾。

唐暮楓看也不看冉成浩，直接向瀚州城的方向走了。

冉成浩一手流著血，一手拿著劍，就這樣站在那裏，一臉嚴肅。

他先是看著唐暮楓離去的身影。

唐暮楓這人，年紀不大，氣勢倒是挺足。重情重義，有勇有謀。誰說唐家無人？再過個幾年，倒是一個值得一戰的對手。若是沒有唐嵐，自己與唐暮楓會不會成為朋友？

接著，他看向唐嵐二人離開的方向。

二人已經走遠，自己應該是追不上了。就算自己有心要追，唐嵐也不會讓自己如意。

他們這一去，又是要去哪裏？

唐嵐是一個沒有歸宿的人，予寒是一只世間漂泊的妖，他們會有回去的地方麽？

冉成浩不禁又想到了唐皖。當年的唐皖也是這樣一去不覆返，舍棄自己的名聲與前途，只為留在那東西身邊。現在的唐嵐與予寒，也準備銷聲匿跡？

他忽然覺得自己心裏有些苦澀。

只是想到那樣的人將不會與自己有交集，就不自覺地苦澀。

這樣的情感，並不是他對於這三人有所深的感情。對他們，他從來都不是朋友。他也沒有想過要與他們成為朋友。只是想著這些實力不凡的人或妖，雖是活著，卻要被世間抹去，且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就有些失落。

對手……

冉成浩只能想到這樣的詞。

他其實最明白自己不過。他為什麽會去追求實力強勁的人，為什麽會去折磨唐皖的女兒，為什麽會在這裏與予寒戰一場，他都知道原因。

這些人，都選擇遠離塵世，這是他不能原諒的。

因為他自己，不能離開，也不想離開。

“梧桐。”冉成浩沒有把憋著的那口氣嘆出來，“回洛州。”

梧桐正在為冉成浩包紮傷口，埋著頭沒有看到冉成浩的情緒。

這一趟算起來也有些時日了，這次冉成浩要回去，應該是事情告一段落的意思。雖不知道他想做的事情有沒有做到，心態發生了什麽變化。但一切過去了，就是好的。

冉成浩騎上馬，朝著南邊去。

這些人要離開，就離開罷。

從今日起，我冉成浩不再過問唐嵐的事。

******

唐嵐二人騎著馬，已經走出了好遠。確定冉成浩不會追上來之後，唐嵐尋了個隱蔽的地兒，與予寒坐下來休息。

予寒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流血，但他臉上連顆汗都沒有，跟個沒事人一樣。

“把衣服脫了。”唐嵐看著予寒，一臉嚴肅。

予寒皺了皺眉，果然這丫頭對男女有別這件事情沒什麽概念。

唐嵐見予寒不答應自己，也沒有要動的打算，有些煩悶。若是被普通兵器所傷，她自然是不擔心的，不過除妖師使用的都是含有符文的武器。予寒是個強大的妖怪，若是普通人拿著這樣的武器傷了他，也不會有大礙。但剛剛的對手可是冉成浩，更何況予寒的血一直在流。

這老妖，真當自己不會死的？！

唐嵐一把撲過去，就要扒了予寒的衣服。

予寒往旁邊一退，讓唐嵐撲了空。

這一舉動，讓唐嵐更加煩躁。明明是個受傷的人，繼續這麽動彈就不怕更嚴重？當然，這個時候唐嵐可沒有想過，她這一撲下去，予寒會不會傷上加傷。

“脫了！”唐嵐明顯開始發火了。

“你一個女孩子家，脫男人的衣服合適？”予寒覺得，對於她，可能說出來更好。

果然，唐嵐冷靜下來了。

“現在傷口要緊。”但是她依舊不改口。

予寒看她這樣，實在是不好再說什麽，反正現在身邊沒人，他們不說也沒人知道。予寒別過臉，上身的衣服轉瞬之間消失不見。

唐嵐被予寒那麽一說，再看見他光著的身體，臉有些紅，但還是沒做多餘的舉動。予寒的身體就和他的臉一樣，十分白皙，身上的肌肉不算多，卻緊實得好看。整個身體上不見一個傷痕，倒讓肩上的刀傷更加明顯。

唐嵐湊過身去，仔細檢查予寒的傷口。血肉之中，似乎有幽蘭色的光點閃爍。唐嵐看了看予寒，輕輕掰開他的傷口，果然，冉成浩在裏邊留下了符文。這樣的東西，會讓妖物流血不止，妖還碰不了，活生生地被拖死。

冉成浩那家夥，下手果然夠狠！

不過這也是剛好碰上了唐嵐，要不然一般人還不知道怎麽弄。唐嵐從懷裏取出那塊透明的石頭，安穩放在一邊。黑色的霧一下子包裹了唐嵐全身，予寒也不由得轉過頭來。

唐嵐小心翼翼地將黑霧匯成一根細針，立在食指指腹一側，朝著予寒的傷口慢慢試探。肉裏的符文一碰到黑霧便消失了。不過唐嵐沒幹過這樣的精細活，總會不小心刺到予寒肉上。她時不時擡頭看看予寒，見他面不改色一聲不吭，也安心了不少。

這樣的傷痛對於予寒來說真的算不上什麽，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認真為他處理傷口的女子是那般可愛。他從未見過唐嵐如此認真仔細地模樣。從未有人離他如此之近，不畏懼他的身份，為他療傷。

只有這唐嵐，是特別的。

一個時辰之後，唐嵐總算挑出了最後一段符文。這一趟下來可真夠累的，唐嵐額頭上都堆滿了汗珠。予寒的血也止住了，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一段布料，為他包紮上。

其實對於予寒而言，包紮根本沒有必要。只是他看著唐嵐那認真樣，也不好拒絕。

唐嵐意識到予寒正在看她，猛地轉過頭去，剛好碰上他的眼睛。

一時間氣氛十分尷尬，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把衣服穿上。”唐嵐低下頭，吐出這樣一句話。

予寒方才還覺得有些難堪，看著唐嵐這副模樣，臉上露出壞笑：“不穿。”

“你！”唐嵐真不知道這人到底又在鬧哪樣，“你不穿我就走了。”

唐嵐作勢要走，卻被予寒一把拉進懷裏。

“惹了事，就想走？”予寒的聲音就在唐嵐耳側，帶著些危險的味道。

唐嵐倒在予寒懷裏，他身上的氣息比平日裏更加明顯。她不由得紅了臉，心跳不知道快了多少。

這就是男女有別？

他會不會聽得見我的心跳？

“臉燙得跟剛烤出來的山芋似的。”予寒見唐嵐的窘樣，覺得很好笑。

“餓了。”唐嵐立馬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去吧。”予寒見她那樣，也不好再為難她，給了個臺階讓她下了。

唐嵐收好石頭，從包裹裏拿了些幹糧和水，蹲在角落裏吃起來。

予寒這廝，還是要離得遠點。

吃著吃著，唐嵐的情緒也緩和下來。她看向予寒，那人已經穿好了衣服，回到了平日裏那面無表情的模樣。

她忽然想起今日予寒與冉成浩戰鬥時那短暫的停頓，還有那日小心翼翼的親吻。

“予寒……”唐嵐認真道，“你今日被冉成浩所傷，可是為了我？”

她就是明知故問。

予寒看了她一眼，沒有答。

“予寒，我並非一心求死。”唐嵐繼續說道，“至少最後這段路，我想陪你走下去。”對於唐嵐來說，對予寒這樣的話，需要很大的決心。

予寒眼裏閃過一絲光彩。

“冉家的事，或早或晚都會來。多一事也好，少一事也罷，我都不怕，也不會輕易讓他們取了性命。”唐嵐並不理會予寒是不是想說話，只是自顧自說著。

“所以……你不用擔心。”

唐嵐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就算是予寒什麽都不說，她也知道他是什麽想的，也會做出他想要的回答。

予寒怔怔地望著唐嵐。

自己的心事，還是被她知道了。

他自以為掩藏得很好，卻被她一語中的；他自以為自己放下了，卻還是會為她的回答感到喜悅。

藏不住。

就算只是冰山一角，她還是能夠捕捉得到。

自以為為她擔起了一切，為她遮風擋雨，到最後還是被她安慰……

所謂男人，在女人面前也是這般簡單與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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