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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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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寂靜。

黑沈沈的天幕,紅通通的燈籠。

澤州太守府門前。五六人垂手站立,幽幽燈火朦朦朧朧,拖得幾人的影子濃墨細長,蜿蜿蜒蜒折射在青灰色的墻壁上。

澤州太守李瑛身著便服,來回踱步,時不時地翹首遙望。

終於,馬蹄聲疾如雷,漸漸沈重。

李瑛揮手令心腹手下站好,沈聲道:“來了!”

不一會兒,百餘匹騎兵陸續來到府前,好似天空轟隆隆炸雷不斷,也不知驚醒了多少夢中人,惹得多少孩童半夜啼哭。

李瑛一揮手,身後心腹連忙跟上,一齊迎了過去。

打頭的是身高馬壯的騎兵,紛紛下馬四處散開,從中間就露出兩個妙齡女子。後面的是易風,孤獨公子的貼身侍婢。前面一個弱質纖纖,淺水綠衣裙,神情淡淡的,不是昌樂郡主又是誰?

李瑛打頭跪下,低聲道:“臣恭迎郡主殿下,郡主殿下平安歸來,神佛庇佑!”

後面呼啦啦跪了一片人,俱沈默叩頭。昌樂郡主的失蹤與歸來俱是公開的秘密,眾人心照不宣,萬事都低調進行,表明心意即可。若搞得聲勢浩大,被有心人聽去了背地裏嚼舌頭,反而大大不妙。

郡主亦是沈默寡言,被易風護送著進去了。外面騎兵自然由獨孤棲白指揮打理。

這一場鬧得人仰馬翻,兵荒馬亂,眾人都已經累了,且已經深夜,也不是說話的時候。郡主當即便吃了點兒夜宵,洗漱上床睡覺。一直美美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剛睜開眼,便看見那個叫易風的女孩子已經穿戴整齊,有點兒焦急地註視著她。見她睜開眼睛,便立即上前彎腰道:“郡主殿下,獨孤棲白公子求見,已經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了。”

郡主——花綠蕪眨眨眼,嗯了一聲,打著呵欠,懶洋洋地翻身又睡了過去。

易風沒想到是這樣,小臉一僵,想跺腳,又沒敢弄出動靜。連忙悄悄退出房門,對佇立庭院中的獨孤棲白搖搖頭,低聲道:“奴婢和郡主說了,可郡主明明醒了,卻只應了一聲,又睡過去了。”

陽光照耀著獨孤棲白明凈湛藍的雙眸。碎金在長長的睫毛上跳躍。他緩緩眨了眨眼睛,神情沒什麽動容,淡淡道:“既如此,等便是。”

這一等就是整整兩個時辰。

花綠蕪睡飽了覺才起床,穿衣裳慢條斯理,不疾不徐。易風等不及了,她家公子可在外面站了整整兩個半時辰了,郡主不疼,她心疼!便又湊過來,不敢十分露出焦急的模樣,低聲道:“郡主,獨孤棲白公子在外面等候良久,不知郡主是否召見?”

“沒用飯呢,不著急。讓他在外頭繼續等著吧。”

易風咬著唇,眼圈就有些紅了。不敢當面和郡主置氣,悄悄退了出去,搬把椅子就放在檐瓦廊下。獨孤棲白正直挺挺站在庭院,大太陽曬地周圍種的藤蘿花都有些發蔫,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只叭兒狗,也無精打采伏在地上吐紅舌頭。

易風看得心酸,這昌樂郡主什麽東西,怎能讓公子受這種委屈呢。

“公子爺,您過來坐吧。大太陽底下省的曬傷了您。那位還等著吃飯呢,也沒說什麽時候召見您。”易風小嘴一呶,直指裏面,低聲抱怨道:“聽說也是個嫻靜良善的,沒想到這樣……”

獨孤棲白突然橫了她一眼。易風住嘴,知道自己多嘴了,伸手便想打自己一個嘴巴。又怕留了痕跡,讓郡主看了解釋不清。便僵著。

“她是在磨我的性子。你回去好好伺候就是,別一心二主,被人挑出錯兒,那樣我也沒臉。知道了麽?”獨孤棲白淡淡道。

易風聽話,只好咬著唇又進去了。

花綠蕪看見叫易風的女孩子又進來,也沒吱聲,繼續慢條斯理吃飯。

其實她和獨孤棲白沒仇,也不是想故意折騰他玩。不過要的是一個氣勢。昌樂郡主留下的爛攤子十分微妙,誰害了人,做賊心虛,難免就會變得搖尾乞憐。她花綠蕪郡主尤其是個假冒的,要是不拿出一個真郡主的氣性來,讓人家看輕了她,那樂子才大呢。被人搓扁揉圓是輕的,要是遇到心急的,找人驗明正身,立馬就拆穿。

所以現在她就得壓著獨孤棲白,讓他覺著這郡主遭遇了那些破事兒,心裏火大著呢,正犟著呢,你要是輕慢了,那大不了火上澆油一拍兩散,兩家都玩完!只要獨孤家忌憚她,不敢輕易開罪她,去都城的路途才能平安順遂。

進不進宮兩說。一路上能騙多久是多久,半道上溜了最好。

慢悠悠吃完飯,這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看看天色,火紅的太陽都微微偏西了,丫鬟收拾碗盤擦桌子呢,花綠蕪才道:“獨孤家的公子呢?還在外頭立著?”

眾丫鬟都看易風。易風垂手立著:“回郡主,還在外面立著呢。”

“既如此,請他進來吧。”

易風應聲,連忙出去。等會兒孤獨棲白便進來了。往前一看,唯有丫鬟婆子。前面拉過來一架白玉屏風,繪著山水墨畫的。隔著屏風,影影綽綽看見後面坐了一個人。

“獨孤棲白見過昌樂郡主殿下。”獨孤棲躬身行禮,倒沒跪下。

裏面人也沒介意這點兒,不同於先前的苛待為難,直接脆聲道:“免禮吧。請坐。”

獨孤棲白立起了身子,心裏有數了,便找了把椅子落座。看來這郡主既不是傳聞中的良善嫻靜,也不是易風以為的傲慢無知,顯然是個心裏極有主見,極剛強的人物。

先前東海侯都發了話兒力保她,若是個軟弱的,早該感激不盡,誓死不下船。她卻自個兒單身匹馬上了岸。

跟他們回來,卻又要表明不怕他們家的勢力,所以先前故意晾了他大半天。

現在呢,是表完態度,他們也知道什麽分寸啦,就打住不再磨人,利利索索談正事兒了。

果然,裏面發話兒了:“那夥兒造謠生事的黑衣人查出下落了麽?”

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且“造謠生事”四個字,很是安了獨孤棲白的心。

“棲白奉國師命令來此,已經將黑衣逆匪的屍首一一驗明正身。一人足生六趾,頸邊三顆黑痣,與江北大營失蹤數日的校尉王同芳相符。”

江北大營?花綠蕪隱約記得羅鈺說過,江北大營統領是太子的娘舅。看來這獨孤棲白是想攪亂一池混水,把對手也拉下去墊背。

“你們也別把本宮當傻子。本宮不管幕後之人是誰,這次既然他們要置我於死地,我必然不會放過他們的。”語氣森嚴,潛臺詞是你們和太子鬥法我都看得清楚呢,我只想滅了黑衣人,你們幫我這一把,其餘的我就一概不管了。

獨孤棲白聽明白了,嘴角便微微一翹:“這次家兄墨白與郡主同受人陷害,棲白感同身受,必不會辜負郡主所托,請郡主放心。”

“哦,這樣就好。獨孤墨白現在怎樣了?”

“已經被押運都城大理寺,現在還是生死未蔔。若有一線生機,全賴郡主恩賜!”

“也沒什麽恩賜不恩賜,合著本宮與他倒黴湊一塊兒了。日後若到了都城,必然有一番計較,總之不會害他便是。”

“多謝郡主!郡主,棲白冒昧,有一件要緊事兒相商,此事不宜入第三人之耳。”

裏面默了一會兒,便聽見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音,丫鬟們魚貫而出,易風也在裏面。朝獨孤棲白福了福身,便都陸續出去了,門也被緊緊關上。

“你要說什麽,本宮知道。獨孤公子是不是想讓本宮驗身?”

“郡主爽利,正是如此!”

“砰!”一只茶盅忽然摔倒墻上,碎茬子四分五濺!

一粒碎茬子跌跌撞撞崩到獨孤棲白的衣袖上。暗藍的衣袖繡著同色的暗紋,寬大的袖口卻是空蕩蕩的。

“獨孤棲白,你欺人太甚!”

獨孤棲白看了右臂一下,沈穩道:“郡主聰慧果斷,何必動氣。便是棲白不提出這個要求,等入了都城,也免不了這一遭。越早證明郡主無礙,方能及早維護郡主的清譽,閑言碎語也會立消。”

裏面便冷笑道:“好盤算!為得是你們獨孤家的安心吧!只是本宮好端端一個人,受人汙蔑了,便要再受此屈辱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便是去到都城難免這一遭,那也算是太後,皇後娘娘愛護,本宮認了!現在卻由不得貓兒狗兒隨便翻檢冒犯!獨孤公子,本宮此刻若應了你,可真是清白的也變成賊了!”

“真金不怕火煉,郡主坦蕩,又何必懼人?!”獨孤棲白有意試探她的底線,步步緊逼。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倘若本宮派人去獨孤府上揚聲呼喝那些汙言穢語,然後請獨孤家的夫人小姐們一一驗身證明,不知獨孤公子能力保應否?倘若如此,昌樂願意學而從之。”

“郡主何必扯不相幹的人呢。說來說去郡主就是不願意驗身罷了。既如此,倒讓人不由得懷疑。”

“你便懷疑去吧。獨孤公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想一想,若是本宮有礙,豈肯下了東海侯的船跟你回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但倘若觸犯了本宮,士可殺不可辱,休怪本宮怒極,來一個假戲真做!……好了,本宮累了,請公子退下吧!”

這一番話慢條斯理,卻字字鏗鏘,帶著一股子斬釘截鐵的強勢味道。

獨孤棲白知道再不可強求,便先行起身告退,心中盤算著要怎樣日後籌謀。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一聲柔弱無力的叫喚,好似在哪裏聽過。

便聽見郡主驀然發出一聲悶哼,同時玉屏風整個兒直直摔下!再睜眼一看,方才大義凜然的郡主竟整個人趴到屏風之上,足足摔了個狗啃泥。

獨孤棲白:……

花綠蕪:……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郡主緩了半天才顫巍巍伸出手來,很懼怕的樣子,遠遠指著窗臺道:“這東西,這東西怎麽進來的?誰養的?快抱走!”

獨孤棲白順勢一看,一只長白毛的小叭兒狗正老實地窩在哪兒,長長的白毛把濕潤的眼睛都遮擋住了,遠看好似一團雪球。原來是陪他站外面等候的那只小狗。

一瞬間,獨孤棲白的腦海忽然飄過一個念頭:你……是替我報仇的麽?

“汪汪!”小狗看到熟人便站起來,高興地揚了揚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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