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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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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風本以為郡主娘娘都是舉止淑雅,堪稱典範的那一類,直到遇上這位……

屋裏那麽大動靜,外面自然嚇得一擁而上。因此郡主殿下狗啃泥的造型被許多人在同一時間圍觀。

驚詫之餘,易風並兩個有主見的大丫鬟趕緊上前扶起郡主,七手八腳拉拉扯扯的。沒湊上手的就呆立在那兒,最外圍的是兩三個還梳著抓髻的小丫頭,年紀小不懂事,看見這新鮮事覺得有趣,竟忍不住清脆地笑了兩聲。

獨孤棲白冷哼一聲,淡淡掃了一眼。一容長臉蛋的年長丫鬟心裏咯噔一下,忙用胳膊肘狠戳那倆丫頭一下。這倆不是笨的,登時回過味來,小臉都嚇得煞白,垂了手抖抖索索的,看都不敢再看郡主一眼。

花綠蕪爬起來以後,兩個膝蓋都痛,看樣子肯定磨破皮了。她從小耐摔打,倒也不在意。只那長毛狗還窩在窗臺上,她心裏實在吃不消。

要說怕狗也是怪她小時候太淘。花綠蕪自個兒是記不清啦,據師父說,小時候他老人家曾抱養了一只小土狗,黃毛的,跟倆小徒弟養在一塊兒。師兄乖覺,跟個女孩家兒似的文文靜靜。她就反著來,沒事兒就揪人家小狗尾巴。小狗被揪急了,一口咬她胳膊上,剛紮了沒多久的乳牙咬地那叫一個狠,直到現在還留著一個淡淡的疤痕呢。從此花綠蕪見狗就怕。

花綠蕪也顧不上揉摔疼的地方,先隨手指人把小狗給抱出去,看那小祖宗出了屋才算松了一口氣。

然後拍打拍打身上,掃了一眼眾人。

她的目光瞟到哪裏,哪裏就低下一片人頭。

不一會兒,屋裏就沒敢擡眼瞧的,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著脆響。

——山,雨,欲,來,風,滿,樓……

——郡主丟了臉面,還不得在他們這群人身上找補回來?

花綠蕪也有點兒臊得慌。這麽大一人了,就這麽摔了個狗啃泥,多不好意思啊。幸虧頂的是別人的臉。

就這樣她也覺得尷尬,尤其不敢看獨孤棲白。

剛才她是多麽地正氣凜然,疾言厲色,高貴冷傲的,這摔一下不打緊,可把裏子面子全摔沒了!

花綠蕪琢磨著怎麽開口比較能挽回形象,一時沒說話,屋子裏就靜悄悄的。時間一久,門邊站著的倆丫頭撐不住了,忽然抖了下肩膀,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就重重跪下了。

這種情形先跪下兩個,就跟推了麻將牌似的,恐慌情緒如瘟疫傳染,呼啦啦立馬接連跪了一屋。最後只剩下花綠蕪跟獨孤棲白還站著。

花綠蕪見狀倒笑了:“行啦,瞧把你們嚇的。看這一屋子淒風苦雨喲!本宮不就是跌了一跤麽,還能為這點兒小事把你們全哢嚓了?!都退下吧!跪了這一地黑壓壓的腦袋,看得本宮心煩。”

雷聲大,雨點兒小,這……這就過去啦?!

眾人沒想到郡主這麽慈性兒好說話,一時呆了,沒敢起來。

獨孤棲白詫異地看了花綠蕪一眼,心想這郡主對下人倒挺豁達。要是自己家那幾個姐姐妹妹遇到這種情形,必定會遷怒,非得挖一筐子眼珠不可。

——停……她們不會跌個狗啃泥……

“郡主饒了你們,還不趕緊謝恩?不過醜話說在前面,”獨孤棲白慢慢掃了眾丫鬟婆子一眼,蔚藍的眼睛帶著冷冰冰的肅殺之氣:“想活命,就要有眼力勁兒。該記的要記住。不該記的,出了這個門就得忘了。要是外頭風言風語,說的人割掉舌頭,聽的人刺聾耳朵,聽見了麽?!”

這小侏儒忒狠毒,眾仆人嚇得磕頭如搗蒜,之後如蒙大赦,屁滾尿流地全一窩蜂散了。

花綠蕪瞅瞅獨孤棲白,屋子裏除了自己就是他,擋著的屏風也摔地上了。

——唉,這一地狼藉,正是她碎了一地的臉面啊……花綠蕪挺惆悵。

“方才謝獨孤公子幫襯。既然已經無事,獨孤公子慢走,恕本宮不送!”再丟人也得裝淡然,郡主裝成沒事兒人似的,道完謝,便語氣不鹹不淡地攆人。

“告辭!”獨孤棲白躬了一下身,袍角子一擺,便踏步出去。

他前腳剛邁出門檻,後腳那門就砰地一聲關上了!幹脆利落,毫不遲疑。

獨孤棲白臉上一僵。

——這女人,可真難伺候!

……

想立威卻被掃了面子的花綠蕪,沒受壞心情的影響,第二天就蒙著輕紗到處逛園子。垂花門那兒嚴嚴把守著官兵,嘴上說的好聽是保護郡主安全,實則至少存了一半的心思防範她逃跑。

花綠蕪每每逛游到那兒就自動停止,轉身再回來。這樣十圈八圈轉完,整個園子的角角落落都盡在眼底了。萬一哪天暴露了身份,立馬就能逃。她花綠蕪別的本事不說,逃跑是專家。這項絕技可是經過官方認證,打小跟著羅鈺被朝廷大軍圍追堵截歷練出來的。

與此同時,獨孤棲白事多壓身,很忙很忙。忙著“找證據”拉太子一方的人下水,忙著搜集各個友好敵對勢力的小辮子,越多越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誰都懂,他尤其信奉這個。給自己家多預備幾條後路,才能進退有據,不至於全盤皆輸。

他這人,做事狠心,又謹慎細致。萬事先考慮輸再考慮贏,保證不會賠本,所以國師大人才這麽信任他。所謂開業容易守成難,有人能擅長一方面就該燒高香了,他則是個全才,兩樣全能做到,且還都能做好。

只是能者多勞,兩日來獨孤棲白每夜睡不足兩個時辰,飯都來不及吃。花綠蕪滿腦門官司,前途未蔔呢,卻很想得開,整日吃喝玩樂逛園子。全太守府的人心都繃著,就她最輕松快樂。

獨孤棲白累得要死要活,看見後心情很覆雜。也說不上嫉妒,就覺著這郡主太善變,心好寬。前些日子和他說話咄咄逼人橫眉立目烏眼雞似的,這兩天立馬眉開眼笑。

就跟那天訓他訓地孫子似的,高貴凜然呢,接著就吧唧跌一跤。

他歷來冷情冷性,覺得女人無非分兩類。美女或醜女,聰明的或笨的,講理的不講理的。

這郡主卻是個無屬性的。說她聰明吧透著笨,說她講理吧有時候又很不講理,他真有些看不透她。

不過看她高興的時候笑得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糯米牙,生機勃勃元氣滿滿的,倒也……挺順眼的。

獨孤棲白辦事快,第三天就準備妥當要啟程了。

花綠蕪一口答應,正說著話兒呢,忽然聽說衡蕪仙子與顏清霜拜訪。

獨孤棲白不動聲色擰起了眉。早知道好戲開鑼,許多人等著看這場大戲呢,郡主找到的消息肯定瞞不住。這雲若衡的到來雖有些突兀,其實早已在他意料之中。雲若衡常年走動宮中,素來和郡主親厚,見面是一定的——因為攔也攔不住。只是郡主卻一定不能讓她帶走的。

花綠蕪眼珠微微一轉。這衡蕪仙子自稱是昌樂郡主的手帕交,特親密那種,分分鐘拆穿自己的節奏啊。

郡主便拉下來臉:“不見!”

孤獨棲白立即望了她一眼。湛藍的眼眸波光流轉,盡是詫異。

郡主伸手就摔了茶盅:“沒見過割袍斷義麽?她已經不是本宮的好朋友了。”

獨孤棲白半信半疑,試探道:“為何?”

“這與你有半文錢的關系麽?本宮為何要與你說?!”郡主直接一句話堵回去。

獨孤棲白被噎到臉色一白,心下氣惱。不過他考慮的方面比郡主多,壓住火不動聲色道:“郡主不想見她,這麽攔阻卻是不管用的。雲若衡是長公主的高徒,又是汝陽王的愛女,不比郡主的身份低。且郡主的命令傳出去,她也不一定相信。雲若衡一向對獨孤家有偏見,到時候又要說是我們從中作梗,刻意攔阻。她若拔劍硬闖,鬧的人盡皆知,反而不美。”

“好。既如此,本宮就見她一面。易風,你過來拉架屏風!”

又是屏風?你也不怕再跌個狗啃泥。獨孤棲白想想那情形就渾身惡寒,要是郡主在雲若衡面前也跌上一跤,站她旁邊的自己都覺得丟人。

“屋裏邊邊角角都給本宮察看仔細了,要是再有貓兒狗兒窩在窗臺,不小心叫本宮看見一根狗毛,你們就等著卷鋪蓋吧!”

呵,還挺有自知之明。

如此便收拾妥當了。花綠蕪藏身屏風後面嗑瓜子,獨孤棲白老神在在立在旁邊。花綠蕪一斜眼,潛臺詞:你怎麽不滾呢?

獨孤棲白秒懂了。眉眼不動,淡淡道:“棲白在這裏給郡主保駕護航。郡主是宮裏出來的人,頭頂著皇室的體面呢。”

這位也不客氣,潛臺詞是你上回跌一跤就夠丟份兒了,皇宮體面都給摔沒了。看你這麽不中用,我才勉為其難在這兒看著你呢。

花綠蕪也秒懂了。含著葵花籽兒就狠狠磨牙。

磨牙磨一半兒,外面已經通傳了,接著透過屏風看,影影綽綽進來兩個人。一高一矮,都是苗條婀娜的身影。

“妹妹,你可好?姐姐每日都在想你,你能平安歸來,真是神佛保佑!”那聲音輕輕柔柔,天上柔軟的雲朵一般,聽得人心裏就無端熨帖。

另一個清脆的聲音便道:“郡主姐姐,你怎麽豎起屏風來了?咱們姐妹,何必這種虛禮?”說著話,那矮點兒的人影就上前,看樣子想繞過來。花綠蕪忙吐掉瓜子殼,斜睨獨孤棲白一眼。

這小子識趣,起身就快步走出屏風,攔擋在顏清霜面前。

那邊便叫了起來:“獨孤棲白,你別仗著勢大,就以為姑娘不敢惹你!郡主姐姐平白吃了這麽多苦頭,你們獨孤家難辭其咎!要不是我們姐妹得到消息,你還準備把郡主姐姐藏多久?面前豎著架屏風,是你的主意罷!你遮遮掩掩想方設法阻攔我們姐妹和郡主姐姐相見,你安得什麽心?哼,只是你忘了一句,紙包不住火,清水掩不了魚!就算你費盡心機,也休想能把獨孤家的醜行遮過去!”

“姑娘來者是客,還請謹遵作客的禮數。獨孤家有罪沒罪,上有皇上裁決,下有大理寺審判,還輪不到姑娘在這兒說。且一應待客全由郡主做主,今日郡主不發話兒,你們休想前進一步!”

嗆啷啷脆響,寶劍出鞘的聲音,便影影綽綽看見顏清霜遙指著獨孤棲白道:“你這個小矮子,姑娘怕你不成!想一語定天下,一言定乾坤,先和姑娘比劃了再說!”

當著癩子不說禿頭,當著侏儒不說矮子。剛見面就撕破臉皮惡語相向,可見太子與二皇子針鋒相對的程度,怕只能不死不休了。

外頭雲若衡又柔聲說道:“霜妹性子急如烈火,言辭不當的地方還請見諒。不過獨孤公子問心無愧的話,又何懼我們姐妹和昌樂妹妹見面詳談呢?公道自在人心,有些錯事遮掩是遮掩不來的,昌樂妹妹吃了虧,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不能不管。獨孤公子真為家族著想,不如開誠布公,誠心認錯及時彌補,方是正道!”

話音剛落,花綠蕪一把瓜子又扔回了描花纏枝子果盤。對外頭揚聲冷笑道:“雲仙子把話說清楚,獨孤家做什麽錯事了,為何要對本宮進行彌補?!獨孤棲白說的沒錯,這屏風就是本宮讓人拉來的,雲仙子有什麽意見麽?!”

這話一出,外頭俱是靜默,連獨孤棲白都沒想到。

這郡主……摔壞腦殼站錯隊了吧?

“郡主姐姐,你怎麽分不清親疏遠近了?!是不是這小矮子暗中挾持你,逼你這麽說的?!姐姐你千萬別被他騙了,今日我和師姐來,就是救你的!姐姐你也莫怕,你受了委屈,我們自然會稟報皇上,求皇上皇後替你做主!任獨孤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還大不過皇上吧,哼!”

獨孤棲白立即道:“顏姑娘這話誅心!我獨孤家向來忠心耿耿,對皇上對白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誰不知道秋後姑娘就要作太子側妃,這話要是讓人聽了,還以為是太子授意的呢!只是挑撥君主與重臣的關系……哼,說著容易,聽起來可不太好聽!也不知太子殿下在這個時候,是否願意擔當這個惡名!”

“孤獨棲白,你,你胡說八道!”

雲若衡也忙著幫腔:“獨孤公子慎言,這番無端揣測太子殿下,未免荒謬!”

獨孤棲白冷笑道:“彼此彼此。原話奉還!也請兩位姑娘不要無端揣測我獨孤家。”

外面不過三言兩語,已經夾槍帶棒來往了數回。

雲若衡心想見到郡主才最要緊,遂不再和獨孤棲白理論,轉過頭來柔聲說:“昌樂妹妹不願意見我們姐妹,是不是聽了什麽謠言?咱們姊妹皇宮初遇,從小玩到大這麽些年,姐姐是什麽人,想必妹妹是清楚的。這次妹妹出了事,姐姐聽了後心急如焚,牽腸掛肚的,從都城一路趕來澤州。跟清霜師妹一起把澤州城翻了個底朝天,心裏頭惦記著妹妹,吃不好睡不好的,好容易今兒聽說了妹妹的消息,就立馬不停歇趕來。”

“哪怕姐姐哪裏有錯處呢,妹妹今日好歹讓姐姐見一面,好安姐姐的心。妹妹命苦,遭遇了這種事兒,也莫諱疾忌醫,天理公道擺在那兒呢,姐姐必幫妹妹討回來說法!”

“本宮遭遇了什麽事兒要諱疾忌醫?雲姑娘說話別說半截呀,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本宮就坐在這兒等著聽呢!”

雲若衡被噎地說不住話來,當著正主兒,這尷尬話可怎麽說。

屋裏又靜悄悄地半天。

顏清霜心直口快,忍不住跺了跺腳:“哎呀,郡主姐姐你怎麽和我們擰上了?!你這不是為難師姐麽?她為你好,怕傷著你顏面,你還非得大庭廣眾逼她說,你,唉!你今天怎麽盡分不清親疏好歹了呢?也不知這小矮子給你灌了什麽迷藥?!”

她是賭氣說兩句。花綠蕪聞言立刻起身,咣當踹了屏風一腳!

她踹的角度特別巧妙,發出聲音很大,屏風卻還立的穩穩的。她這一發火,外面的都嚇一跳!顏清霜便訕訕閉嘴了。

“本宮究竟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了?要你們遮遮掩掩,怕傷著顏面!你們是親眼看著了,還是親耳聽著了?!說話做事要拿出鐵板釘釘的證據來,無憑無據非得把本宮置在風尖浪口,還敢在本宮面前妄言什麽好姐妹?!”

“且在本宮面前不敢說,怕傷著本宮顏面。在外人面前卻恨不得說十句提十句!本宮倒成了新鮮話題,成了給爺們解悶的了!”

那兩人頓時臉上青黑赤紅,獨孤棲白抿唇一笑,拱手道:“郡主是個明白人!”

雲若衡纖手緊緊攥著袖子:“妹子,話不是這麽說,姐姐知道你受委屈了,也怕人說,可這事兒真不是裝沒事兒就能過去的。也許你現在埋怨姐姐,姐姐也不怪你。姐姐和清霜真的只是一片好心,等你日後冷靜了,你會看明白的。”

“別,用不著以後,本宮現在就看明白了!雲姑娘,不瞞你說,本宮也曾上過東海侯的行船。所以你和他說過什麽話,本宮已經都知曉了。本宮可真是心寒!總之一句話,本宮沒那福氣做你妹妹,你也別在本宮面前自稱姐姐,咱們倆雖說都曾住在皇宮,卻還真沒好到那份上。”

花綠蕪是有感而發。當初偷聽雲若衡和羅鈺談話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女人不太厚道。你要真把昌樂郡主當妹妹,怎會隨便和另一個男人說她被人糟蹋了呢。這本是昌樂的私密事,尤其還未出閣的姑娘,最重清譽。誰願意別人替自己揭了瘡疤,再展開給不相幹的人看呢?

——只說她丟了,因撞破獨孤家什麽秘密,遭到追殺不也行麽?所謂隱惡揚善,連沒念過書的老百姓都懂替親人朋友遮掩一二,她雲若衡仙子學富五車,游走宮廷江湖多年,最是長袖善舞,怎會連這點兒都想不到呢?

不過是急著置獨孤家於死地罷了!替他們牢牢釘上一個大罪名,也就不管昌樂的死活了。

況且後來聽師兄說,昌樂郡主和獨孤墨白清清白白,雲若衡沒有確切證據就隨便給人下結論,簡直誤導輿論,置她口中的好妹妹萬劫不覆!這種好姐妹還留著過年麽?

她今日就頂著昌樂郡主的臉呲巴姓雲的一頓,不算替天行道也算是日行一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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