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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鵲橋仙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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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是把對羊獻容母親的愛轉接到羊獻容身上,這得愛的多深沈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皇後的身份自然無上尊貴,千古留名,但如果留的是罵名,你還願意讓羊獻容去承這個名份嗎?

這句話,我沒直接說出口。

羊玄之是聰明人,讀的史書比我還多,一定知道一國之後並不如表面上的那麽風光,像賈南風,就是反面教材的典範。可他還是要把羊獻容推到那個位置,他這是在賭博,用他最心愛的女兒賭他認為的幸福。

不知為何,對於這個在我愛情路上使絆子的人一點都恨不起來,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個可愛,對我的行為極度寬容的父親。還因為,與他交談,我很放松,絲毫沒有心裏壓力,不用忌諱顧忌什麽。

想通這一點才明白,因為我們是最信任彼此的人。

他可以在我面前露出一個慈父的面容,也可以毫不掩飾的哭出來,他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用這個王,那個大人的叫而直呼其名,包括皇帝的名諱。

在我面前,他最放松,我亦是如此。

對於這樣一個比衛玠還有共同語言的父親,怎麽恨得起來。

九月中旬,羊玄之派人將我打扮起來,又穿上鮮艷奪目的華服,頭上的裝飾足有十斤重,都是實打實的金銀手飾,在陽光的照耀下,耀眼奪目,能刺瞎人的眼睛。

“娘子今天真漂亮。”蝶香在一邊幫我整理衣襟。

“是啊,娘子是我見過的娘子裏最好看最漂亮的娘子了。”妙藍在一邊附和道,臉蛋笑成一朵花。

“你見過幾個娘子?”我反問。

妙藍很認真地掰了掰手指頭:“京師裏張家娘子算是最出眾的了,可我看還不如娘子好看。”

“那你在她面前為什麽擡不起頭?”

“那是因為……”妙藍想反駁,因為了半天,沒說個所以然來,不再笑,把頭壓的更低。

“好了,逗你玩的。今天是出席正式場合,你們倆都把頭擡的高高的,知道了嗎?”

倆人相互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不擡頭,也要把腰挺直了。”我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

今日陽光晴好,是個選親的好日子。

羊玄之說,今天是初選,參選的還有幾個世家娘子,皆是名門閨秀,精才絕艷。

我表示很有壓力,怕會讓他失望,羊玄之則信心十足地說:“放心,我的阿容是最好的,為父對你很有信心。”

既然他有信心,我便不用再考慮什麽,一切隨天意吧。

進了閶闔門,隱隱錯錯地看見一座接一座叫不出名字的宮殿,中軸線兩側都是高大的觀、臺、門闕,均高三四米。洛陽宮內各殿、觀、臺,都以閣道相連。以金玉妝飾,雕梁畫棟,碧瓦金磚,重重錦繡,件件鮮明,氣勢恢宏。

我們這些人便如螻蟻一般,渺小不堪。

我們一行人被帶入嘉福殿,隨身侍俾都被攔在門外。

一個面色敷粉無須的人帶著幾個更年輕的一一走過我們身邊,順便說了幾條宮裏的規矩,無非是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管好自己的嘴巴之類的警人之語。

“你是泰山羊氏?”那人走到我面前,指著我問。

我點了點頭,因為發飾過重,所以顯的點的格外的鄭重,那人看了滿臉歡喜很受用的樣子。

“我是孫內侍,以後還請羊氏娘子多多關照。”

我在心裏鄙夷羊玄之和孫秀等人,作弊作到光明正大的地步,就差直接說選我,叫其他人退下的話了,也虧他們還要安排這場初選。

我笑著點了點頭。

司馬衷沒有讓我們久等,不到半刻就大步流星蹦蹦跳跳地進來,邊走邊說:“快讓寡人看看,這次寡人一定要自己選。”

他說的肆無忌憚,我們自然聽的也是理所當然,

司馬衷今年四十二歲,身材略微發福,好在占了帝王的名分,養的肥而不膩,儀態得體。穿著四爪團龍冕服,頭帶天平冠,腳穿黑舄,頗有幾分君王的姿態。

“各位佳人都有什麽才藝,一一報來,就從這位娘子開始吧。”

他沈默不語,冷眼看人時還是有幾分帝王之姿的,開口說話就另當別論了。

“啟奏陛下,奴家瑯琊王氏專長詩詞。”

“奴家穎川鐘氏專長女紅。”

“奴家吳國顧氏專長琴樂。”

“泰山羊氏,沒專長。”

說完,看到孫內侍臉都綠了。

大概他也想不到,才還和我攀完關系,就得考慮這關系攀的太早了些。

“那各位佳人現在展示一下如何?”司馬衷跳過我的大不敬,直接進入下一個環節。

這下換我臉綠了。

羊獻容啊羊獻容,想得罪皇帝,罷免候選權都不能。

不過他既然想看每個人的才藝,一定是才藝出眾者勝出。作為皇帝雖然有點笨,可作為君王,欣賞力還是有的吧?其他娘子都是名門世家閨秀,都是從小在詩書字畫調教下長大的,就這點來說,我根本沒什麽競爭力呢。

“對了,最後那個說沒專長的娘子,你考慮考慮做點什麽吧。其他娘子都在忙,你也不能閑著。”司馬衷笑呵呵說我,眼睛卻沖著其他娘子的身影笑,是憨憨地笑。

目前看來,他對我沒意思,便收了收心神,讓人拿來筆墨。

“你也要做詩詞?這不行,王氏娘子已經做這項了,你換個別的。”司馬衷又補了一句,惹得其他幾個娘子和其他內侍抿嘴偷笑,時不時飄過一個我同情你,活該的表情,當然也有連看都懶的看的。

我突然有種被排擠的錯覺,想起羊玄之說的那番話——不讓別人欺負,看不起。

原來被人輕視嗤笑是這種滋味。

當下冷靜許多,這是在西晉,不是自由年代,得把握分寸,別到時真的把小命丟了,就真的沒再見衛玠的機會了。

心有所感,揮筆作一圖。

司馬衷看我們忙活的熱火朝天,他看的也津津有味,時不時湊到這個身邊瞅瞅,到那個身邊看看,與跳舞的佳人眉來眼去,還吐沫橫飛地大肆評論一番,逗的娘子們抿嘴嬌羞,他自己也樂在其中。

“你畫的什麽?”司馬衷走到我身邊,一臉看不明白的樣子。

“畫。”我說。

“哦,寡人知道你畫的是畫,寡人是問……”

他還要繼續追問,我則很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作了一個別打擾的動作,結果他真的乖乖的走開,沒有再打擾我作畫。

畫完那片留白甚多黑白的夕陽圖,才覺渾身一輕松。

這是我第一次嘗試畫景物,感覺還不錯,就是眼睛有些濕潤。

以前一直偷畫衛玠,畫《山海經》異獸插圖,已經把這雙手靈活運用變成自己的,比我自己的更好用。

此刻圖生出一種滿足感來。

我一直把自己和這個身體分開看,其實自從我來到這裏,我和它就成為一體,不僅取代了羊獻容的位置,而且註定要承擔她該經歷的一切,只是我自己不肯接受這個正在發生的事實。

我愛上了一個註定與我無法偕手的人,只能在一旁偷偷看他,關註他,只因這個身份坎坷多變。

作為穿越者,知道歷史的結果,是件很痛苦無奈的事。因為知道了,便給自己的心加了禁錮,束縛了行動不說,還束縛了自由。

我又哪裏來的自由,擁有權力才有最大的自由,而當今尋求自由的人都被司馬家的大軍壓制,他們不光壓制那些蠻夷流民,還壓制本家裏的其他人。

我如果不是附身在羊獻容身上,也會附身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個奴隸,可能是個平民,也可能是個男人。

那我還能遇到衛玠嗎?

也許會遇到,但不一定如現在這樣美好。

至少現在我遇到了他,還有一段美好的時光,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那個比夕陽,比玉石還要美麗多姿的男子,心裏有個我。

“你笑了!真的笑了。”司馬衷拍手叫起來,然後大殿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沖著我齊刷刷的看過來,猶如看奇景一樣。

我終於明白,他選人的標準根本不是什麽才藝,而是要會笑,笑得讓他滿意才行。

傍晚時分從宮裏回來,羊玄之就一直在我後面,女兒長女兒短的,到房門口看他還沒有罷休的意思,我說:“羊玄之,你再跟著我試試。”

羊玄之聽我如此說,賠笑的五官立馬委屈起來:“好女兒,為父也是關心你,今日在宮裏沒餓著吧?”

“司馬衷還算有人性,知道作詩寫字跳舞耗神,賞了些茶果。”

“那就好。你啊就是不能餓,一餓就會暈倒。”

蝶香給倒了兩杯茶,我端起一飲而盡。

“女兒慢些喝,小心嗆到。”

對於羊玄之這樣殷殷切切的關心早習以為常,剛開始,還能感動一二,甚至說的我都要感動地落淚。可這種話聽多了,聽久了,就覺的煩膩。比如現在,我心情正低落,他還是那樣殷殷切切的目光,雞蒜皮的小事在我耳邊念叨,本來就難以壓抑的火,便像點燃了火引,蹭的燒起來。

“有完沒完!?我都這麽大了,還能被水嗆死?”

“好……”羊玄之沒有說下去,驚呆地看著我。

“我做了皇後,你就是當朝國丈,這下你高興了。以後想什麽做什麽,再也不會有人反對你,別人還會對你另眼相待,給你送厚禮,奉承你。你滿意了?”

“女兒……”

“你以愛我之名,讓我做這些我不喜歡的做的事,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就覺的我會幸福;不被人欺負,不被人看不起,就會幸福?那個位置是那麽容易幸福的?你知不知道……”

想說你知不知道今後我所受的罵名屈辱,都是拜這個名譽所賜。

這些名譽本與我無關,卻又撇不清。更重要的是,我還要放棄我愛的人,只能在心裏愛他。

看到羊玄之滿是驚奇和淚痕的臉,我的心被狠狠地刺醒了,再也說不下去。

“對不起,我只是憋的太久了,不說出來,會得病的。”我哽咽道。

“阿容……為父……”

“今天我累了,有話以後再說吧。”

羊玄之堅持了一下,見我態度堅決,才轉身離去,背景有些淒涼。

看到他略顯無力,肩膀下蹋的背影,又後悔自己說了那些話。

我怎麽可以傷害這麽一個慈愛的父親呢?

明明之前警告過自己坦然接受,卻還是發洩到他身上。他只是希望我好,希望我活的有尊嚴,我卻把火發洩在他身上。僅僅憑他視我如珍寶,無限地寵我,無條件地愛我。

如果衛玠在這裏,他一定會說我大不孝……

衛玠!

作了羊獻容的替身,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與你偕手話風情,不能描畫你的肖像,不能想你就去看你,可能連你的名字,都不能隨意提起。只能把你鎖在心裏的匣子裏,想你時就打開匣子看看,還不能讓別人知道。

你該有的清譽,不能玷汙。

……………………

記得正式入宮那天是今天冬天裏的第一場雪,漫天飄著雪,大如鵝毛,地上積了厚厚的雪,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除了守衛和清掃道路的奴隸,大街上空空蕩蕩。這讓我想了去年的冬天,我還和衛玠他們打雪仗,玩的昏天暗底,暢快至極。

我坐在六人擡的紅輦上,穿著如血似火的嫁衣,透過紅色的紗簾,地上的雪都映成了紅色。

只是這些紅色終究暖不熱我的心,暖不化這漫天還在繼續下個不停的雪。

多美的雪景啊,要是能摸一摸,踩一踩多好。

可惜今天不行,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在這之前,在行及笄禮的時候,羊玄之說:“獻容啊,從今以後,你就是真正的娘子了,為父……為父很欣慰。”

自從那次我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之後,他就很少念叨,只是眼神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麽慈愛。

我真可惡,扼殺了一個父親因太愛女兒而絮叨的習慣。

心裏雖過意不去,精神卻輕松許多,也許這就是人說的欠虐吧。

他拒絕我嫁給衛玠,我拒絕他行使父親寵溺女兒的權力,這樣,精神上得以平衡。

寒風中夾雜著琴聲,揉腸刮骨,哀婉上揚,前奏如此消魂,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雅興,在這難得的雪天奏曲高歌,難道不知道今天是當今皇帝二婚的日子嗎?

顯然對方是知道的。

曲調如此勾人魂魄,詞自然更勝一籌。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盡管雪下的這麽大,幾乎看不清十步之外人的臉孔;盡管幾十個人的陣仗,腳踏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盡管紅色的紗簾擋住的視線。

我還是聽清了他唱的每一個字,每個音符。

“停下。”我說。

送親隊伍很給面子的停下,此時正經過洛陽城主幹道,旁邊就是鳳亦來茶館。

這是我與衛玠第一次相見的地方,他是特意選在這裏的嗎?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琴聲飛揚,如他本人一般光彩照人,透過紗簾,能看到茶樓二樓欄桿前端坐的他。

還是像平常一樣,腰板挺直,一身白衣,半束著發,只用一支簪子綰著。案前放著五弦古琴,玉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指法熟稔,姿態閑散,眼睛…

我看不清他眼睛是什麽樣子的,只是覺的他營造的氛圍與以往相同,又不同。

我只吟誦了一遍,他就能一字不拉的全記住,原來他的感官與他的內在和外表一樣,優秀至此。

這樣的你,誰能配的上呢。

唱到“歸路”,便沒有詞,只有重覆的曲調,沒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急切,也沒有輕攏慢撚的美妙和諧,有的只是重覆和重覆。

“走吧。”我擦了擦眼角。

他到底是不肯原諒我的,不肯原諒我沒告訴他今天的結果。

對不起,衛玠,讓你在羊玄之面前失了顏面,白走了一趟。

可是早告訴你,又能怎麽樣呢?我不想你活在既定的歷史軌跡中,那會束縛你的天性,束縛你的人格。

身為帝妻,與你劃清界線,才能還你一片靜土。

其實,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我是沒有機會了,希望你能走出自己的路,不僅僅是個玄談名士。

過了這條街,便是洛陽宮的正門。

琴聲還在繼續,只有琴聲。

此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另附贈一番外,卷一結束,卷二將是政權爭奪,狼煙四起的五胡內亂。

啥都不說了,打分送花花吧。(☆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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