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打雪仗去。”

我喊一聲，呼啦啦跑入那雪花漫天之間，引得蝶香拿著披風跟在我後面窮追不舍。

麻利的團了一個雪團，準確無誤地投在蝶香身上，像兒童時代經常做的那樣。蝶香楞了半天，等到第二個雪團飛身而至時才用披風抱住自己，縮作一團。

這樣的雪天，不玩個痛快怎麽行？又團了兩個分別丟葛洪和衛玠。此時，這兩人沒了往日的靈活，一個呆楞楞地看撞到身上的雪球，一個略帶笑意看我。

衛玠拉著葛洪加入雪仗行列，我教他們團雪團。葛洪的動作更快些，團完一個直楞楞的丟到衛玠身上。衛玠還在團雪團的雙手微微停頓，然後把手上的雪團丟到葛洪身上。

空氣有那麽一時的尷尬，他們就這樣又互相各丟了一個，表情很認真，被丟的人也不躲避，就站在原地任對方丟，有來有往。

我微微扶額，這怎麽玩？

“會不會打架？難道別人打你們，你們還站在原地讓對方打？都不躲？”我演示給他們看，朝蝶香丟了一個雪團，這回蝶香發揮了原本的機靈，抱著披風就躲。

“看到沒？蝶香都比你們會玩。”

兩人眼睛對視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些什麽，開始團雪團，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正當我心滿意足於他們的表現時，一個又一個雪團朝我這邊飛過來，我立馬抱頭鼠竄。

這兩個挨千刀的。

只能用腹背受敵來形容我的情況，衛玠和葛洪很有默契配合，雪團不斷地朝我這邊飛過來，我卻很開心，笑的合不攏嘴。

空中不停的飄著雪，也不知道是誰把我們打雪仗的事傳了出去，引來了衛氏三姐妹，就這樣，以一敵二變成以四敵二。

葛洪最倒黴，衛珂她們不好欺負衛玠，葛洪便成唯一的目標，一雙手自然敵不過三雙手，葛洪只得躲來躲去，大呼救命，引得衛珂她們丟的更勤快。

衛玠在一邊偷笑，也不幫他的忙，我便趁機偷襲衛玠，成功率頗高。衛玠也不怒，反而笑的更燦爛，他也時不時的回丟過來，只是每次團的雪團都很小很松，丟在身上一點都不疼。

真是一場好雪！

大家都玩的很痛快，痛快過後，身體就不痛快了。六個人，躺下五個，唯一沒有躺下是衛玠。

我躲在被子裏偷樂，盡管不停的流鼻涕，有失淑女風範。

蝶香把剛添過碳的暖爐又往床邊靠了靠：“娘子，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老夫人那邊都驚動了，還好玠郎君沒有傷到風寒，否則，我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知道，知道。”我笑著說。

“不過，最近老夫人忙著操心璪郎君的事，也沒心思管這些。”蝶香把一碗黑乎乎的中藥送到我面前，示意我必須喝完。

我緊皺眉頭，這中藥，真的很苦。

“璪郎君怎麽了？”我捏著鼻子忍苦喝下，這兩天病著一直都沒有見過衛玠，他到是主動來看過我幾回，但都被我拒絕了，怕這病傳染給他。

“璪郎君調遣為左中郎校尉。”

衛璪之前的職務是通事，就是修繕修繕史書，草擬文案之類的工作。左中郎校尉是統管禁宮，負責皇室的安全，一般是輔佐武官右中郎校尉工作。

隱隱覺的在這亂世之中，與皇帝走那麽近似乎並不是件好事。老夫人估計也是這麽想的，才這麽擔心衛璪的吧？

當我病好後找衛玠談此事時，衛玠未發一言。

葛洪養好病，看了幾天書，便又折回鄉下繼續他的煉丹生活。

元康九年的這個冬天很冷，也讓我對衛玠的感情清醒了幾分，不再如之前那樣深陷其中，滿目花癡，精神錯亂。

我很冷靜的分析了目前的狀況，得出以下結論。

衛玠對我的感情介乎於崇拜和好感之前，並不是真的喜歡，更談不上愛。那日借著酒膽表白，多多少少也有感動到他，所以他才說服老夫人要收我作填房的吧。

有個樂念這個尚書左的女兒在此，我是做不了正妻的。

對我來說做不做正妻不重要，只要在他身邊就好。能在他身邊固然好，我內心最奢望的是他能真正的對我有意，有愛。

就目前情況來看，這終究是奢望的。

所以問題就來了，我到底是該守在他身邊，直到得到他的人和心呢？還是該離開一段時間，讓他好好審視審視對我感情，顧念我的好，由時間醞釀成相思後再回到他身邊呢？

這是個選擇題，很難選的選擇題，因為我不確定離開後能安然無恙地回到他身邊。

這是個亂世，史上內訌和民族混亂互相滲雜，一起爆發的年代，以至於往後兩百多年出現了大大小小近三十個政權。經過三國多年互相殘殺，馬都用於戰場，死於戰場，只能用羊代替坐騎；流民起義，五胡內遷，隨時都有因民族矛盾而時時都能發生小鬥爭的年代。

怕離開後就再也回不來。

“娘子，娘子，你快去看看玠郎君吧。”蝶香因為跑的太匆忙，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聽她如此說，我立馬放下手中的筆，來不及問原因，隨便披了件衣服便趕往衛玠住處。

衛玠房外站滿了人，丫鬟婆子小廝的一堆圍在外面，裏面是老夫人，衛家姐妹和衛璪夫婦。

我很自覺的擠了進去，順便疏散了圍在外面的人，他們知道我住在衛府時間不短，估計也聽說我以後會長期住下去，還是給我幾分面子，不情不願的離開。

“如初來了？”老夫人淚眼婆娑地看我，拉過我的手，來回的摸。我知道她是緊張的，這是衛玠第二次發病了，上次玩雪都能好好的，也不知這次是為了什麽事竟引得舊病覆發。

“母親不要著急，阿玠會沒事的。”王茵挺著剛顯懷的小腹柔聲說，又轉頭看了看衛璪，衛璪則沒表情地轉身離開。

王茵張嘴想說什麽，看了一眼老夫人，微微傾身離開。

“母親，您還是先去休息休息吧，這有我和如初妹妹呢，您有什麽不放心的？”衛珂輕拍老夫人的肩膀說。

老夫人看了看我，才點點頭：“如初，麻煩你了。”

我微微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衛珊衛琳一左一右地扶老人離開，剛才還擠的滿滿都是人的房間頓時空蕩起來，這才有時間仔細去看衛玠。

還是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不是白玉勝似白玉。

“因為什麽事？”我喃喃地問。

“今天大早，仲寶哥哥從宮裏下崗回來，說太子因謀亂，當下已被囚禁。”衛珂認真看著我：“阿玠當時正在母親那處請安，聽說這個消息，就這樣了。”

心裏咯噔一下，他是聽說司馬說遹被囚禁而發病的嗎？

“司馬遹要被廢了嗎？”我說出心底的疑問，完全不顧及是衛珂在眼前直呼太子的名諱。

“不知道，只是發現了一張以下犯上的帛書，仲寶哥哥這兩天都沒回來也是因為這事。”衛珂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今天能回來，是因為……”

“司馬遹要被囚禁於金墉城了嗎？”

“恩，皇帝派仲寶哥哥親自押送過去的。”

我自覺地坐在他床榻邊，拂了拂他帶有溫度的臉頰：“過了這個年，就再也見不到司馬遹了。”滿眼珍惜地看著他。

因為事發突然，腦袋來不及醒，心又酸又疼惜：“你是因為即將上演衛府的悲劇而傷心嗎？不用擔心，賈南風活不長的，再等幾個月，她就會被趙王司馬倫拉下馬。”

“九年前，賈南風與司馬瑋合謀囚禁楊太後於金墉城，殺死楊太後的父親楊駿，她一定想不到，最後政權落入司馬亮和你祖父手裏。也因此事，賈南風又與你衛家做對，用假詔殺了司馬亮和你衛家九條人命對不對？”

我看到衛玠眼角隱隱有些松動，忍不住用手撫平：“現在她想故計重施，與趙王司馬倫合作，囚禁司馬遹，從張華，裴頠手裏奪權。可惜她算錯了一步，不該找趙王司馬倫合作。”

我撫摸著衛玠的臉頰，望著他傾城的五官線條問：“想知道結果嗎？”

衛玠沒有回答，只是眼角還在隱動。

“結果就是她殺了囚禁在金塘城的司馬遹，而趙王司馬倫反過來先下手，殺了她。”

“殺害你祖父的真正兇手就要死了，能解開你心中的結嗎？”

衛玠雖然閉著眼睛，但我知道他能聽到，看他這樣不醒不動的樣子實在心疼，不由自主地想什麽就說什麽。

衛玠眼角流出兩行清淚，我心裏卻莫名地高興，他到底是聽進去了。

“正如你所掩飾的擔心一樣，朝廷即將發生政亂，比春秋戰國還要亂。不過，你不要擔心，天下總歸會大一統，數百年之後會有一個叫楊堅的人，一統天下，雖然也是個短命如秦的政權。不過，還好，再後來會有個大唐，那是中國歷史上最繁盛的朝代。”

“你知道萬國來朝的景象嗎？你肯定不知道，那是很壯觀的景象。與中國臨近的幾十個國家都到這裏朝賀，以至於遷襲到國外生活的國人都被稱為唐人。到處都是金發碧眼，粗眉卷發的外國人，世界各國都到中國來做生意，用香料、馬匹、金銀珠寶來換取中國的茶葉、絲綢和瓷器。因為特產豐富，生活富足，女人都偏胖些，是與清雋不同的一種美。你一定很想看看那樣的景象對不對？”

衛玠握住我的手，慢慢睜開眼睛，我從他眼睛看到了驚奇和緊張。

“不用為我擔心，這些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而且我還跳過了很多事，不會有人相信的。”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的，擔心這番話會引來殺身之禍，會讓當權者以妖言禍眾治我死罪。

可在我心裏，衛府就像自己家一樣安全，而且只說給我最信任的衛玠聽，而且他也相信我說的，心裏除了滿足還是滿足。

“如初，你……”

我以為是衛玠在說話，可聲音又不像他的，這才巡著聲源看去——衛珂已捂著嘴巴，眼睛瞪的老大，像看魔鬼一樣看我。

這才醒過來，剛才只顧著擔心衛玠，竟忘了還有一個衛珂。而且說剛才那番話的時候，顯然她還沒走。

“阿姐……”衛玠強撐著坐了起來，叫了聲阿姐。

我低頭，不敢看她，在心裏恨自己怎麽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預言這種東西說的含混不清才是預言，而且對方才會拿你當先知，對你崇拜又忠誠。可我卻說的這麽清楚，有名有姓有總結有定論，甚至連政權名號都說的清清楚楚。

這要以妖孽罪處理，鉆豬籠沈湖，五馬分屍什麽的都是輕的吧。

“阿玠，你，你早就知道她會預言，對不對。”

衛珂的聲在發抖，連說話的聲音都是發顫的，原來她比我還緊張害怕。

“阿姐，請求你。”衛玠說著就要下榻行大禮，卻扭不過有些虛弱的身體，摔在榻邊。

我趕緊扶住他，還是晚了一步。

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為了我去求他的姐姐，而且不顧自己有病在身。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他對我都算是掏心掏肺了，盡管我還不明白他是出於男女愛意還是類似喜歡收藏孤本的情緒。

“阿玠，你這樣護著她，早晚會沒命的。”衛珂猶豫著向前一步，挨著衛玠，距離我最遠的地方蹲坐下來。

她是把我當怪物看待了。

“阿姐，如初她，只是會占蔔罷了，並無害人之心。”

隔了好長時間，才聽衛珂說：“好吧，我會保守秘密。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你要讓她發誓，不做違背衛家，傷天害理的事。”

衛玠拉過我的手，眼神清明的看我，距離如此之近，能看到他瞳孔裏影出我的頭像，絲毫看不出他剛才哭過。

我體驗到手上傳來的溫度，微微點頭。

“我如初發誓，此生決不做違背衛家，傷天害理之事。如背此言，任受天罰，五馬…”

分屍尚未出口，便被衛玠的手擋住說不出來。

心裏的酸澀化成甜蜜，甜的五臟六腑都粘粘膩膩的，因為甜度太高，忍不住想哭，嘴角扯起一個大大的弧度。

他是在意我的，他怕我死，哪怕只是聽到這些虛而不實的誓言。

這幾個月兜兜轉轉，因他這一簡單的動作，終於確定他是在意我的，喜歡我的，我像是終於吃到蜜糖的孩子一樣喜極而泣。

得夫如此，此生無憾。

“你們這樣情義綿綿，樂念怎麽辦？”衛珂打斷我倆的眉眼傳情。聽到樂念的名字，剛飛起來的心又降落了幾分。

想到衛玠心裏有我比什麽都重要，轉而對衛珂說：“只要在衛玠身邊，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衛珂深吸一口氣，大概想不到我會說出如此卑微的話。衛玠則握我的手更緊了些，我用眼神示意他放心。

其實，每天看著心愛的人就已經是件幸福的事了，更何況他心裏還有我。

我終究是貪心的，貪了他的心。

“你們，你們好自為知。”衛珂起身準備離開，又回頭轉望了一眼衛玠：“阿玠，你快樂，阿姐便會成全你。”

“謝謝阿姐。”

衛玠不僅生活在鐘鳴鼎食之家，還生活在關系和睦之家。

一般閥門大族大都內訌不斷，爭壓奪家族地位是常有的事，而衛家顯然是個特例。難道是因為衛家男子稀少？而衛玠崇尚黃老無心爭奪？這個結論顯然不成立，一個家族和不和睦，最根本的原因應該是家族文化吧。

不得不說，衛家的家教很好，祖父輩做了個好榜樣，至衛玠這代沿襲了下來。

“如初，剛才……”衛玠欲言又止。

我大概能猜到他想問什麽，便直言不諱道：“我說的預言都是真的，你不信？”

“我不是問這個，你剛才說，只要……”

刷的一下，臉上兩片火辣辣的灼熱。

剛才說那番話時，根本就沒考慮那麽多，只是說出心中所想，說的也很自然。可這會兒他問，又覺的這麽向他表白，還是當著他姐姐的面表白，實在是件很出格、難為情的事，不由的羞紅了臉。

“那句話也是真心的。”

聲若蚊蠅，他聽到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裏最滿意的便是那句：我終究是貪心的，貪了他的心。

寫完就忍不住哭了，世間能得一人心，真的極難。

啥都不說了，打分送花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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