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九轉金丹嗎？

按我未來人的認知，答案是否定的，可是以目前人類對生命長久的渴望，顯然是希望它存在的。有人希望它存在，便有人的制造，有人相信；有人相信，便有爭奪。想來葛家後來敗落大抵也是緣於這個因由吧。

“所以，葛家的男女都活不過十五歲？家族敗落於後繼無人？”

“這個理由是不是很荒唐？”葛洪閉著眼睛，毫無顧忌的敞開前襟，意態風流。

“是挺荒唐的。不過，你也不要介懷，有人求生，就有人求死，有所求，就有繼續下去的理由。最可怕的是無欲無求，那才是真的無計可施。”這番話起源於衛玠，有時我都不明白他求的是什麽。

以前還能知道他求天下太平，國民幸福，最近一段時間連這點想法也看不到了，活的越來越沒人氣一樣。

他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只不過是找個打發時間的借口罷了。他對書的癡迷，對知識的渴望並不如表面上的那麽炙熱，而是可有可無。

記得某次我進書房，問他：“這滿屋子的書，你都看過了？”衛玠當時只淡淡地說了句：“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我想，在他眼裏，已經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了。

“實在精彩，實在精妙。”

不知何時，進進出出的人多了起來，很多人臉上都放著光，一臉欣喜羨慕，像得了某卷孤本。

“還是去看看吧，指不定，衛玠又做出什麽驚人之舉呢。”葛洪悠閑的說道，好像不看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似的。

看他這樣子，我又有些不放心：“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葛洪搖了搖頭：“不要害我。”

我剛想問他為什麽這麽說，葛洪卻指著人最多的地方：“衛玠清談時的風采，不見最好，如果不幸見了，會被荼毒一輩子。”

衛玠長的好看是出了名的，但還不至於說被荼毒一輩子吧？感覺有點誇張。

看葛洪還能說出這番話來，想來他也不會有什麽事，便不再理他，自己倒要去見證一番，是不是真如葛洪說的，會被荼毒一輩子。

我趁身量較小的優勢往人群裏擠，再加上周圍都是儒士，脾氣再不好的，也只是一臉怒容，連臟話都懶的說，竟在一片高地上竟也擠出一片容身之地。

衛玠與五個人成對坐位置，中間有位“裁判”正是王澄。

衛玠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卻不呆板硬撐，一派清明。

對面五人中，只認得潘安，聽周圍的人介紹才得知另外四名是左思、陸機、陳眕、劉琨。

“玠郎君還是像元康六年那場清談一樣，舍辯群雄啊。”其中一人說。

“可不是嗎，當時他才十歲稚童，張口就是黃老玄語，哪裏像十歲稚童該有的樣子。”另一個聲音附和道。

“我還聽說，當時與玠郎君清談的潘檀郎回去之後大病一場，後只作賦，不清談。此次對局，多半兩人心照不暄地繼續四年前的那場清談呢……”

耳邊的聲音漸漸消失，眼裏只留那幅和諧的畫面。

明明每個人的年齡都在他之上，甚至是兩三倍，可衛玠依然不動於衷，神情自若，恍如一朵白蓮，神清氣韻不可破。

對比周圍用文字堆砌起來的儒雅，那身神清氣韻更加可貴，讓人管不住眼睛。

我想大部人都跟我一樣吧，只是覺的這畫面很美好，帶欣賞的心情而來，哪還在意他們清談的內容是什麽。

衛玠啊衛玠，你是來渡化世人的使者麽。

當他們抑揚頓挫後，我都久久沒有回過神來，此時終於明白葛洪的話，看過這場面，真的會被荼毒一輩子。

此後的某天，當這場清談被世人口口相傳時，我才大概了解到此次清談的內容，總結下來就一個問題，世上有沒有神。

衛玠認為沒有，舉了一些人化土，骨還在，精神這種東西無法獨立生存變隨著人死而消失，所以沒有神。

開始只有潘安一個與衛玠對局，後來清淡到高潮，陸機等四人也忍不住加入潘安的陣營，才形成以一對五的局面。

對方的觀點與衛玠相反，認為有神，例舉了一些世間無法解釋的案例，又加以說明，身體與精神是兩方面，死的是身體，精神還在，還可以再投胎轉生成人。

這場清談無所謂誰勝誰負，剛才在面上還唇槍舍戰的幾人，清談結束後還互相見禮，互相客套，好像剛才他們才是旁觀者。

不得不說，大家的風度都很好。

周圍的人都與我一樣熱切地蜂湧向衛玠的方向，那感覺就像立身於洪流之中，而洪流只流向那片清靜之地，無關地勢高低，無關風向如何。

明明距離那麽遠，卻又覺的那麽近，好像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我想，這次是真的是為他著迷了，心臟被填的滿滿的，快要溢出來，又不知道溢出是什麽。

“回去吧。”

如一顆珠玉照亮我內心的灰暗。

我木納地點了點頭，腳卻動不了，突然很想哭。

當心裏不再灰暗，心裏那個影子化成人形站在自己面前，對我說‘回去吧’時，覺的自己終於找到了方向，找到了前輩子要等的那個人。

血管不自覺的加速流動，因為心臟承受不住這突然加速的血流速度，四肢百骸變的麻木遲鈍，又顫抖不止，唯一能動的只有眼睛，和眼角漫漫溢出的液體。

原來我們之間早就註定，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怎麽了？”

還是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身影，所不同的是此時看起來竟那麽讓人心動。

你才十四歲，我還要等你，等你長大才行呢。

“沒什麽，剛才風迷了眼。”我終於拿出點勇氣承認自己流淚。

衛玠微微一笑，確定我不再出狀況，轉身先行。

我在心裏恨天意，為什麽不讓我在他十七八歲的時候，遇見他？不管這副身體年齡多少，在我腦袋裏我始終都是二十幾歲的智商，這前後差十歲的姐弟戀，是有些，心裏障礙的。

看到心裏的人影就在眼前，想親不行，想抱得忍著，想花前月下互相依偎談心更是奢侈，那感覺就像餓了三四天，突然出現一蒸蘢饅頭卻不能動手，真是恨的牙癢癢。

等我們回到衛府時，天已大黑。自己卻興奮的睡不著，一路上葛洪都用奇怪的眼色看我。我知道自己一直盯著衛玠看不禮貌，可就是管不住這雙眼睛。

以前看，是當他是一件藝術品，現在看，是因為他是我心裏的人。前者只是欣賞，後者包含太多。

衛玠倒是大度的讓我看，也不說什麽，一如平常，自己該幹嘛幹嘛，把我當空氣一樣。被他無視著，我還是不死心地看，好像我們才剛認識一樣。

真是想不到，第一次認出人心裏的人影，竟是在那麽個公眾場合，明明身高不占優勢，略顯單薄，但那身上散發的光芒就是不容人不註目，不容人閉目。

如果今天他沒發光，我還會不會認出他來？

也許他一直都在發光，只是以前沒有發現？

不管是哪種假設，總算在芒芒人海中認出了他，不算太遲。

昨天還說一輩子都看不夠，今天便用實際行動向他證明，真的沒看夠。覺的自己說什麽中什麽，前輩子可沒這麽好的運氣。

今後的數天裏，我便處於這樣的狀態無法自拔。葛洪終於忍不住，狠狠的甩書，丟下一句“這書沒法讀了”離身而去。

葛洪離開很久，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忍不住大笑起來，引得衛玠也跟著笑。

衛玠笑起來更賞心悅目些。

“如初，你，以前不這樣的。”衛玠笑完看我還盯著，估計認為我這樣為他絕倒，早晚會鬧出病來，眼裏帶些認真和焦急。

“我以前什麽樣？”聽他如此說，倒很想知道以前我在他心裏是個什麽形象。

“……”

“我以前是不是很沒規矩，做事很出格？你是不是不喜歡？你是喜歡淑女型，還是俏皮可愛型的？”

如果他不喜歡這種類型，那該怎麽辦？雖然許多人親口對我說衛玠待我不同，那如果只是把我當良師益友或者個別的存在，而無兒女私情，那豈不是更不妙？

衛玠大概沒想到我會問這些問題，臉上略顯尷尬，低眼沈默一番，許久才聽他說：“你以前挺好。”

以前挺好？！這是什麽意思？

他真的只把我當成個別的存在？

我像洩了氣的皮球攤爬在幾案上，沒力氣起來。

他對我，就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嗎？

我沒主動追過男生，不知怎麽做才行，死纏爛打什麽招數對衛玠估計只會適得其反。

怎麽樣投其所好呢？衛玠唯一說的上愛好的便是清談，還是我最不懂的科目。

我在心裏都要抓狂了，衛玠卻只是低眉，也不知道他是在看書，還是在冥想。

就這樣持續了幾天，衛玠依舊如常，根本當那天書房裏的談話不存在。

最近一次讓他動容的事件便是常山王司馬乂送來東西，一套比青瓷薄許多光可鑒人的白瓷茶碗。

“這可是瓷匠師嘗試二十多次才燒成的。”葛洪愛不釋手地在手裏翻來覆去，像得了什麽了不得寶貝。

我卻興致缺缺。

怎麽說呢，這種級別的瓷器在前世那個剩餘價值大於需求價值的年代，根本不算什麽，還不如衛玠對我笑一個來得激動人心。

“這都是如初的功勞。”衛玠單手把玩了一下，便輕輕放在幾案上不再觸踫。

我像解了穴道一樣，終於抓住點他的愛好，靈感嘩嘩的擠進腦袋，脫開而出：“要是把這瓷器做成人形可好？或者在胎壁上作畫如何？”

衛玠微微一笑：“可有法子？”

我呆楞了楞，這可是個大問題，先不說瓷器外貼畫難度有多大，單說瓷胎畫琺瑯的原理，用料的覆雜，奮鬥一輩子都未必能解決。

我覺的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還是個無底洞的大坑。

“目前，還沒想到。”

“還有難為住你的時候？”葛洪在一邊說風涼話，臉上的笑容格外刺眼，忍不住想揍他一頓。

“我只知道用食鹽和礬混合可以生成鹽酸，用鹽酸跟硝酸混合就生成把黃金融解的王水，燒制提煉過後的膠體金色作畫在瓷胎上便能產生紅色。”

這些是高中時期化學老師講的第一課。

記得他當時展示了許多琺瑯畫，有人物，花蟲鳥獸。當時大家都以為他是來上美術課的，可不知怎麽得，當老師介紹完瓷胎琺瑯畫後，一步一步便引著我們講到琺瑯顏料再到硝酸再到一氧化氮、二氧化氮。

現在想起來，我還真是遇上一位優秀的化學老師。他教的東西我全都沒忘，雖然用處不大。

“如初，這也是那位隱士告訴你的？”葛洪的聲音隱隱在顫抖。當下才明白過來，自己又以未來人的心態對待問題，忍不住一陣悔恨。

若幹年後，我想，也許是今天這番話才激起了葛洪心中對煉丹的渴望吧。

做研究的人都鉆牛角尖，葛洪就是這類人，而且是實際行動派。因為中秋節過後，他竟要求住到鄉下山上，還求衛玠特批給他弄個簡陋實驗室。

送走葛洪的那天，衛玠還淡淡地看我一眼，分不出喜怒。我則心裏一陣愧疚，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葛洪的事一樣，郁悶了好幾天，不敢見他。

衛玠已經無欲無求到這種境界，不說你的過錯，不糾正你的過錯，只一個眼神就讓心底裏的愧疚冒出頭來，讓人無地自容。

那一刻，我才覺自己的智商與身體的年齡如此相符。

在葛洪離開之前，我們一起過了中秋，只有我知道是中秋節的中秋，沒有月餅的中秋。

喜上加喜的是，王茵懷孕了，我覺的衛璪很能幹。

皓月當空，夜清風靜，我很友好的邀請衛玠和葛洪到我院裏小坐，親手做了幾盤小菜，溫了幾壺酒。

自從知道這酒的度數跟啤酒一個級別，便也不刻意克制自己，得了空便喝上一杯，幫助睡眠。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這麽有興致？”葛洪笑呵呵地坐下，立馬下手捏幾粒花生往嘴裏放，待覺的味道還不錯時，又捏了幾粒。

“香脆可口。”衛玠給了一句評價。

我心裏樂開了花，這麽多天，他第一次誇獎我，我都已經忘了被他誇獎是什麽滋味了。

以前他誇獎我，我沒感覺，現在倒是期待他對我多看兩眼，他卻平靜了。

事事弄人啊！

“沒什麽，就是覺的今天的月亮特別好，便邀請你們一起欣賞，覺的賞月這種高雅行為沒有酒怎麽能行？便溫了幾壺酒做陪襯，咱們一起花前月下，聊聊天。”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是對著衛玠說的，既然目前不能單獨與他花前月下，只好拉葛洪作掩飾，三人一起花前月下了。

葛洪把擡起的頭低了下來，又左右扭了扭脖子，咯吱咯吱作響：“是比平時圓些，亮些。”

衛玠微微擡頭看月亮，好一會兒才說：“很美的月，”低頭抿了杯酒：“只是少了點什麽”。

我擡頭看了看月亮，又給他們每人斟滿。蝶香和他們帶來的小廝也被我打發下去喝酒吃東西去了，他們不知道中秋節，可我得讓這節過的舒服些。

“因為月亮太亮，所以才看不到星星。”我猜測他說的少的是星星。

“這麽說來，沒有月亮或者月亮不亮的時候，才會看到星星？”葛洪滿面吹來一股酒和花生的混生味，讓人不忍直視。

衛玠沒有反駁否定，定然是被我的說中了。

我點點頭，自斟自飲一杯。

看到酒杯，便想起李白，李白最愛月亮，從他的詩裏就能看出。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多應景。”我說。

“如初你還會做詩？”葛洪瞪大了眼睛，又嘀咕一句：“我還以為你只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不是我做的詩，是一個叫李白的人寫的，他很喜歡月亮，很愛喝酒，每次喝多了便能做出流傳千古的詩來，我們都叫他詩仙。”我拿著杯子放在葛洪面前，想與他踫杯：“世上本沒神仙，可世人都說他是詩仙，詩人中的神仙。”

葛洪似有所動，喃喃道：“神仙？既然世上沒有神仙，又哪來的九轉金丹？可見，一個個都是騙子。”

“葛洪，你醉了。”衛玠說。

我覺的衛玠說這話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喝醉了，葛洪是不會說出這番話來的，在他心裏，祖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清醒的狀態下怎麽會說出違背自己心裏的認知的話呢。

“他真的醉了。來，咱們一起喝一杯好不好？”我又倒了一杯，轉向衛玠。

“今天是什麽日子？”衛玠擺出個不說出一二三四五來，便不喝的架勢。

我轉頭想了想：“是我生日，八月十五是我生日，你說該不該慶祝一下？”

衛玠楞了片刻：“你該早說的，我們也好為你準備禮物。”說完端起酒杯，向我對幹。

可能真的喝多了，要麽就是被他迷了心竅，竟覺的他端酒杯的動作都那麽好看。

“衛玠，你知不知道，你長的真的很好看。”我迷迷糊糊地說，眼前的衛玠度了一層光，是月亮的光，拉住葛洪的袖子說：“葛洪，你說是不是？”

葛洪已經喝的面紅耳赤，兩眼迷離，聽如此說，雙眼發出光來：“好看的是外表，難得的是內心。”

我覺的眼裏噙著的淚水要忍不住流出來了，眨了眨眼睛又憋了回去，附和道：“是啊，內心最難得。”低頭去看葛洪：“葛洪你看人好準，來我敬你一杯。”

葛洪又笑呵呵地連飲三杯，徹底倒下。

沒了礙眼的葛洪，沒有周圍的丫鬟小廝，我覺的，我可以主動做些什麽。

借著酒勁一股做氣對著衛玠說：“你準備送我什麽禮物？”

衛玠一楞，大概想不到我會提起這茬，問道：“你喜歡什麽？”

我又給自己灌了口酒，覺的面上有些火燒，底氣蹭的躥上來，脫口而出：“我喜歡你，把你送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啥都不說了，打分送花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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